“郎君……?”小厮在前,和尚在后,刚要进去,只听得“当”一声。
“郎、郎君?”惊魂未定的小厮看着发型诡异手提砚台、已黑化了的郎君,感觉他一定是被什幺妖怪附体了。
连走了四天山路的崇信好容易得空休息一下,却被花轿颠醒。睡时无梦,只是……
“这是哪儿?!”崇信努力支撑着起身,头依然晕得天旋地转,伸手揉揉太阳穴,他发觉自己头上顶着些奇怪的东西。
这是……头发?真是久违。低头看看身上,衣服也换了。伸手在袖口一阵乱掏,所幸出门时带的佛珠还在,这大概是全身上下唯一一件他自己的东西了。度牒戒牒也在,还好。自己平日里“不喜佩戴饰品”,这回外出讲经为了装一装大师风范,果然遭到了报应,看来要好好反省一下。
小小地掀开轿子一侧的小窗,轿子还走在街上。努力回忆发生过的事,崇信知道了个大概。自己是“被代嫁”了。
顾兰语用砚台砸晕自己之后,给自己穿上了他的衣服,还附赠了原装假发,再扮作下人,与小厮一同把他掺出来,就说是郎君出门时撞了书桌,并无大碍,“提人”的又是不相识的官吏,自然没人怀疑。
唉。崇信叹了口气,手再次抚上头顶的发簪,口中嘟囔道:“施主啊施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抬轿子只是走个形式,只是先将同一地区的人聚拢,再一同去向皇宫。崇信对顾家一带本就不熟悉,如今更是找不着北,事发突然,他连一点反应的余地都没有。不是想不想入宫的问题,“入宫”的概念对他而言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如果讲明实情,便是欺君之罪,顾兰语和自己都没好果子吃,如果选择敷衍,那自己今后……
……顾兰语为了不入宫不惜做到这种地步,那便顺从他的意愿吧,希望他今后不再打扰别人的生活。
“自我”的概念升起时,要在第一时间把它压制下去,身为僧人,也该尽力帮助他人。今后的生活何尝不是场历练呢?崇信毕竟也当了八九年和尚,思想境界怎幺着也得比一般人高点。
因为性格随和,崇信在行程中并没吃到什幺苦头,眼看着要转走水路,他便抓住机会写了一封信托人带到寺里。
信是写给师父和师兄的,大概就是简述几天来的经历,写了写自己的假设,然后是自己的决定。入宫之后肯定是节操不保了,所以信的最后也提了还俗的事。本来想把珠子一并带回去,但又想到要麻烦送信的人,便没有提起。
写信的时候,他想起自己半长不短的和尚生涯,颇有感慨。小时候被家人带去一同上香,对庙宇的清幽环境产生了兴趣,有一次就真的背着家人偷偷出家了,被家人拉回去后依然执着地往庙里跑,如此往复,总算是把家人说服了。他家境一般,山门离家很远,两边一直没怎幺联系,后来无意间才得知了家乡受了蝗灾,父母挨饿而死了。没能做点什幺,自己心中一直遗憾。
说和尚是无欲无求也不尽然,崇信做法事向来明码标价,一年到头能有不少钱,只不过大都用来供养师父和维持庙产了。他所在的是个中型寺院,鱼龙混杂,师父还有点不靠谱,在这种环境里,他对世俗的理解似乎比佛法更深,要想六根清净什幺的纯粹是空话。
经文科仪熟悉的差不多就被派出去讲经布道,如果能继续待在庙里,他马上就能成为比丘了。谁知缘分至此将尽。
等待船只停靠的几天,他竟收到了师兄的回信……难道是师父已预见了这场遭遇?拆开来看,虽是师兄的字迹,却完全是师父不着调的口吻。上来先搬戒条,说什幺沙弥不得擅自离寺,这回下雨耽误时间早就该把他扫走了,他等级不够,还没有提“还俗”的资格,劝他不要多想。其次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回来之后乖乖到戒律堂领罚,学法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不过为师夜观天象掐指一算梦中偶得,感觉你这个罪孽搞不好就会被整死,所以你还是自己看着办。第三,思想不要太龌龊,以为进宫就是淫靡奢侈,那徒儿你肯定是严重思凡了,其实在宫里弘法自上而下事半功倍啊!最后,祝徒儿和皇帝幸福,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伴君如伴虎,想想佛陀舍身喂虎的典故,你就甭挣扎了,等着被老虎吃干抹净吧啊。
读到最后,师兄原本规整的字体变得行云流水,估计是被师父的口述逗得不行,崇信拿着信,手上青筋爆开:这都哪跟哪啊!自己勤勤恳恳、有事第一时间汇报师父,收到的答复却是“赶紧走吧早就不想留你了再见”……嫌弃人饭量大能不能明说!回想起师父给他们起法号时候一本正经地讲,“崇”是姓,师徒亲父子,你们以后就随我姓……也真是够了。
一叶小小的客船,里面竟坐了十几个弱冠年纪的男子。初时大红轿子迎着,也无过是对那些有点身份的人,再者是体现女皇恩泽,让这寻花问柳的龌龊事儿变得冠冕堂皇。女皇再怎幺好色,在权利巩固之初,也不可能随意地将手中仅有的几个钱儿挥洒一空。
所有人皆是垂首低眉:男子为了不被掳走不惜自戕的血腥场面历历在目,过江后还会有层层叠叠的筛选,无论逐利或是自保,均是命途难测。
按说出家人最见不得血光,但崇信看了几天一言不合就抽刀断胳膊断腿切腹喷血的惊悚画面,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何苦呢?他不是因为看惯了这种情景而面无俱色,而是在麻木中带着些怜悯,正如师父师兄在得知他被迫做了顾兰语替身时的漠然反应。其实这样刚好,个人自扫门前雪,他人的生活不会增添更多的烦恼。
赶路期间,公子们还要学些侍候人的本事,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唱个小曲儿舞个胡旋讨主子欢心还是要的。一个个爷们儿被逼着学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不说情愿不情愿,真的学了还未必能学成。倒是崇信平日里功课便是唱经颂赞,唱起小调来也算入耳,加上人易相处,过得还算顺当。
路途遥远,公子们难免有禁不住奔波累倒的,当差的只负责催促,不是领头官员,也拿不出救济来,干脆把几个病号丢在路边继续赶路。同行的难免心有不忍,可人生地不熟,掉了队更是难以生存,何况又是要去给女皇做暖床小宠,从家走时大张旗鼓地操办过,旁人问起,自觉羞愧,因此少有能再狠得下心逃跑的。
浑浑噩噩,终于到了临近皇都的县城,其他地区的队伍也汇集得差不多了,算起来竟还有三千人之多。
有别于江南才子们的忧心如焚,队伍里出现了另一种声音:祸兮福所伏,把女皇伺候好了,谋个一官半职,可比科举守选来得畅快许多。这论调一出,大家都忙着自报家门拉关系,虽然心照不宣,总归是热闹了起来,什幺“裕王谋反,太子昭雪”之类的皇都八卦都冒出来了。
出于礼貌,崇信有时不得不应和几句。
师父派自己去顾家讲经时曾说过,顾家并不信佛,附庸风雅罢了,每每给的钱少得可怜,不值得去。如此说来,顾家实在没什幺底子,女皇点顾兰语,多半是因为他小有才名,他的性格应当无人知晓,自己随便糊弄过去就好了。诗书画艺,他可以慢慢学,头发……他可以慢慢长。他许久未曾剃发,半寸长的发茬已经能钩住发套,但要养得与常人无异,少说也得三年。
两人年龄相差不大,自己双亲已逝,顾家又不知晓换人的事情,真查起来,当也无虞。
他隐隐觉得此次选秀风风火火,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比起居高位者们的秘密,他的秘密自然是微不足道,必要时来个“死无对证”,谁会为了他和顾兰语两个白丁深扒?
一行人进到皇都,崇信原本做好十足准备尬舞,不料被拉去了尚书省。皇帝下诏制举,一人一份卷子,数千人同台竞技,不识字的请去武举。
崇信识字,会写,但远远够不上“书法”二字,四书五经被师父逼着念过,作诗……回向说偈子算吗?看着密密麻麻的考题,他突然觉得还是唱歌跳舞划算。
一番折腾下来,有资格入宫的也就四百来人,余下充入掖庭为宫人。比起先帝动辄几万宫女,女皇着实节俭得很。女皇主要依据相貌采选青年男子,按民众中不通文墨者的比例,崇信在有资格“面圣”的百人之列没什幺悬念。
花鸟使任务完成,户部引着公子们至歇脚处。崇信多天以来终于洗了回澡,长时间戴着假发,他的头顶早已闷出数个大包,但为了应接过几天可能的“裸检”,他不得不将头套贴得更牢。
看这架势,选不上的人依然不会被踢出去,能歌善舞的征为宫妓,文采斐然的封做官人,名门之后入主后宫,自己这等蠢笨无用的……他还真拿不准。
以往皇帝大选秀女都会招致民怨,女皇此次要顶的压力更大,本来一举一动就都是错,这会儿怕是已经被渲染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动地第一大恶人了。
则天皇后称帝,是从后妃到皇后再到皇太后,中间虽有波折,但也算循序渐进。而现在这位承天归元茂德皇帝,乃是从官家女身份一跃而起,必定有相当大的能量。故想到能一睹女皇真容,崇信有些好奇。
“殿试”当日,四百来号人分为两组,按五人一班由宫人引入,立而不跪。崇信偷瞄了一眼,但见女帝身着黄色襢衣,云髻上簪着花树,这……这有十七岁吗?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十七岁近乎“人老珠黄”,但作为古往今来惟二的女帝而言,太年轻了。
皇帝全无女子的羞赧之态,坐得端正,却并不显得拘束,似笑非笑地看了几人一会儿,也没提出什幺要求,封了顾家公子八品采衣。
崇信心里登时冒出一句,蠢笨无用的以身侍君。
时府书房,案上丢着被揉皱的圣旨。
“牝鸡司晨,国将不国。”一名身着深绿团花圆领袍的青年男子背身轻蔑道。谁能想到,堂堂祠部郎中时照,转眼间成了时皇后。
“裕王此次来势汹汹,不料竟生生被栾战舟压下了。”身着紫色团花绫罗深衣,腰束玉带的中年男子回道,毫无遮掩直呼圣上名讳。
时照转过身来,腰间银带九绔,袍领外翻,墨发高束,箭袖黑靴衬得周身气场更加凌厉:“栾氏当真护着钟毓,风口浪尖也要推我上去。”他一双瑞凤眼,鼻梁挺直,菱唇微抿,眉毛淡了些,面相上添了一分阴柔,但终究是一副好相貌。加之身形健美,即便此刻傲慢无礼连皇帝名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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