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熏然闻言跳下床,趿了拖鞋端着碗走到窗边,一边吃一边仔细看了看窗外,有些懊丧:“预报说今天一整天都是大雪,怎么就停了呢。”
他们最后还是裹了羽绒服下了楼。李熏然拍掉了小区河边一条长凳上的积雪,拉着凌远坐下,自己紧紧挨过去不动弹。
凌远觉得奇怪,问他就这样干坐着干什么。李熏然嘿嘿一笑,把手伸进凌远衣兜里去挠他的掌心:“我在等下雪啊。”
凌远反捉了李熏然的手指问道:“等下雪干嘛?”
“不打伞,一起白头嘛。”李熏然说罢舔了舔嘴唇。
“李熏然你有没有常识?就算下雪它也只会把你的头发浇湿。脑袋那么暖和,雪根本积不起来。”凌远嘴上狠狠嘲笑着李熏然,身子动了动却也没有起身,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显然是准备坐定了。
李熏然听到凌远嘴上这么讲的初一秒有些失落,看那人微微调整了坐姿,心下又迅速快活起来。
新市上次下大雪可以追溯到四年前。凌远从美国的休斯顿移植中心进修回来,赶上新市大雪机场关闭,飞机降落在三百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所幸高速未封,他出了机场和李熏然通报了行踪就上了大巴。八点多的时候李熏然发来一条短信,说已经在客运中心的室外停车场B17的位置,让他下了大巴直接到停车场找他。
然而毕竟是雪天,高速上行车车速都慢,待凌远终于到达新市客运中心已是夜里十点。他走到通往室外停车场的出口前就愣住了,贴着停车场有一家卖夜宵的小摊,小摊支的简易雨棚下站着一个人,在功率不足的发黄灯泡下,那人脸上的光晕一团一团,看得心里酥酥绒绒,是李熏然。
他们之间隔着一面玻璃门,一条马路,还有无数纷纷扬扬的雪片。
李熏然大概是先看到了拖着行李走出来的凌远,在凌远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冲他笑。凌远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有些看呆了。他在德国半年,回新市待了一个月不到,又飞去美国进修了一年。而他在新市的这一个月,李熏然恰巧去了北京培训,两人只在机场匆匆见过一面。所以其实他们有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没有同在一处好好相处,电话、视频、文字消息和语音终究都是数字信息。而当李熏然终于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凌远有恍若隔世的感慨,与此同时他竟然生出一些不真实之绪——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此刻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对着自己笑,而且,笑得这样好看。
凌远在大巴上收到短信以后就开始想象,等他在停车场找到李熏然的车,他们在这一年半后打的第一个面对面的招呼会是怎样一副情景。或许那时李熏然已经在车里睡着,他要敲很久的窗才能把那人敲醒;或许李熏然会在车里玩儿手机,他走到近前的时候那人会抬起头来,手机屏幕的荧光打在脸上,一双鹿眼会发亮;亦或许……但是凌远没有想到,李熏然会站到外面来。
雪天高速上情况不断,凌远自己都无法预计大巴什么时候能够驶抵新市,李熏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所以凌远一出站就能见着他,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李熏然到了客运中心后,便一直站在这里等。
李熏然的笑太惹眼,凌远不知是感动的还是欣喜的,几秒钟的时间,眼睛竟然被打得发潮,国际航班长途飞行和大巴客车一路来的辗转疲惫早已不知化在了何处。他终于从出站口玻璃门后疾步走出来,待走到那人身边,未发一语,李熏然便转身接过了凌远手上行李,凌远将李熏然另一只冰凉的手揣进口袋。两人就这样往停车场深处走去。
待在后备箱里安置好行李,两人均上了车,坐在驾驶座和副驾上注视彼此。车窗玻璃上已经开始积起薄雪,李熏然发动汽车开了热空调,而后终于开口说第一句话:“欢迎回家,凌远。”凌远没有答,只把积了一年半的想念含在口里,压上了李熏然的唇,如同释尽毕生温柔,而后以吻封缄。两人唇齿缠绵许久,直到车窗玻璃上的雪几乎淅淅沥沥化完了才分开。
那日凌远因着时差,夜色越深便越没有睡意;谁知李熏然也是,为了迎他回来竟然请了一天的假,下午在家狠狠补了一觉,到了晚上又因着兴奋根本毫无睡意。于是两人开了瓶红酒,穿着短袖在卧室落地窗前看了一夜的雪,直到天色渐明窗帘才被拉上。两人回到床上,疯狂得如同要把对方嵌进自己的骨血。
直到天色大亮,李熏然洗了澡出来,凌远已经沉沉睡去。他趁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日光伏在凌远身边,长久凝视他的睡貌,眉宇端正英气逼人,侧颜线条在暗影里起伏,美得如同一幅山水画。
此时李熏然又转首去看凌远,他阖了眸却勾着唇角。天虽阴,周围堆积的白雪却让这个世界显得尤其明亮。看着他的侧颜,李熏然就想到四年前那个大雪初霁的早晨,他目光一遍又一遍画过的美不胜收的起伏线条,从发线到眉骨到鼻梁到双唇到下巴。这是他爱着的男人,也是爱着他的男人。
李熏然仔细回想,他好像从来没对凌远说过自己觉得他长得英俊好看,这些甜腻腻的话永远都是凌远对他讲。那一瞬间,李熏然突然觉得心下特别幸福,又有些窃喜,于是嗤嗤笑出来。
他们二人已经静坐了许久,凌远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李熏然笑,他转过来看他,问笑什么。李熏然答他,说想到了四年前的那个雪夜,于是凌远也跟着笑了。
直到后来天色又暗了几分,李熏然所期待的雪却依然没有重新飘起来。凌远坐得发冷,担心如果再坐下去李熏然身上的伤会发作起来,于是拉了他上楼去。李熏然虽然遗憾,却也感到肩背的隐痛,不敢勉强,便也乖乖听话。
谁知方一上楼回到卧室,李熏然想要去拉窗帘,就看到街角路灯光束下一簇一簇往下落的雪片。凌远走进房里,看李熏然开了窗户,风带进来一些雪片落在地板上化成晶亮的水渍。凌远怕他冻着伸手想要关窗,被李熏然拦住了:“凌远,你听,原来下雪是有声音的。”
于是凌远停了手,拥身抱过李熏然,也倚在窗口听了一会儿,细微的沙沙声竟然让他入了神。
后来还是李熏然关了窗户。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轻轻说:“雪落的声音,究竟有多少人可以听到啊。”耳廓边的凌远似是笑了一声,却没有答话。
两人隔着窗,抹开水雾,雪籽被突起的风拍到玻璃上,而后迅速化了。安安静静看了半晌,李熏然又开了口:“凌远,前些天我被记一等功,渐渐有人开始见了我就叫英雄。你也一样,手术做得这么好,抢过这么多人命,病人看你就好像看见深夜灯火。可我们都知道,这些过去了便过去了。有时想想,那么些年,到底只能留些雪泥鸿爪,又或者到头来连雪泥鸿爪都留不下。”
凌远沉吟几秒,而后声音低低响起:“刚才在楼下,你不是说记得四年前的雪夜么?”
李熏然微侧了首:“是啊,怎么?”
凌远终于松开了胳膊,两步走到李熏然跟前与他面对面,轻轻带上窗帘:“我也记得。我甚至还记得你站在出站口对面的停车场边上冲着我笑的那个样子,太清晰了。”他略顿了顿,捉了李熏然的手握在掌心里,“我穿上白大褂的第一天,想着这辈子总得要做一些大事,所以一直拼命与自己较劲。做了一年住院医后渐渐明白,这可是医学,我能尽力在急诊多抢回几条人命,可以尽量多延长几年甚至几天癌晚期患者的生命,就已经很好了。然后……然后我有了你在身边,才明白……这辈子,留在我生命轨迹里的,除了你,什么都可以是雪泥鸿爪。或者说,除了你,别的,就算最终连个影子都留不下也没有什么关系。”
李熏然听罢挣出手来,扳过凌远的头就吻上去。凌远也回手搂住李熏然吻了回去,两人很快便难以分开。身上热了,脚下磕磕绊绊,两人从窗边一路吻到了床上。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整个原本安静的世界似乎都因着那几不可闻的沙沙声而有些生动起来。屋内紧紧交合纠缠的两人,在一个与四年前无比相似的雪夜里,将早已噬骨的至纯之爱碎出躯体,重新以命来锻以魂来炼,而后再深深植入彼此血脉中去。
这世上,或许再没有比此更好的时候了。
凌远直到在浴室帮李熏然擦洗,才发现他后背上的疤痕有些红肿发烫,那新愈的伤其实已经发作起来,下午到底还是凉到了。凌远想到方才,心里有些愧疚,手下便更是温柔,掖干了李熏然身上水珠,把他赶到床上趴好,自己去客厅侧柜药箱里拿了支药膏回来。
药膏揉上李熏然后背的时候,他吃痛倒吸了口凉气。凌远手下力道不减,动作却缓了缓,说:“我得用点力,这样药才揉得进去。你忍一忍。”
李熏然把脸埋在枕头里“唔”了一声,过了半晌声音闷闷地又穿过枕头棉絮传来:
“欸,我们今天其实多等一会儿就好了,差一点儿就一起白头了。”
“熏然,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一起白头。”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记东西。”——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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