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丕!”
像是看到了万丈深渊里倏然迸发的光芒,曹丕瞳孔骤然缩紧,赶在匕首落下的最后一刻使劲把头歪向了另一边。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脸颊扎进土地中,斩落了几缕发丝并在他的颊侧留下一道细长的割伤。与此同时,几支羽箭破空而来,全部贯穿卒子的后心,彻底终止了他再度发起的进攻。
目光呆滞地望着朝自己倒下来的敌人,曹丕脑海中一片空白,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亦不见死里逃生的后怕。他就那样躺在一具尸体下大口喘着气,任由不知是血还是汗的液体滑过太阳穴,没入发迹。直到身上压着的尸体被人掀开,曹昂熟悉的面容出现在视野里,曹丕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且缓慢地唤上一句,阿兄……”
“是我,别怕。”扶起曹丕,曹昂一打眼就看到了他颊上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遂不禁皱起了眉头,暗自懊恼到底是迟来了一步,“可恶!”
可眼下并不是一个适合施展温情的时机,所以曹昂只是粗略地抹去了曹丕脸上的血迹便扛起他闪身进了马厩。
很短的几步路程,却让曹丕重新获取了活着的真实感,趴在兄长的肩头,他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似的蓦地笑起来,“阿兄,我也有将士的荣誉了。”
曹昂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首先,你要活下去。”将曹丕放到马鞍上,又把缰绳塞进他手里,“等长成真正的男子汉再说荣誉的事,懂吗?”
看着兄长绝少有过的凝肃神情,曹丕认真地点了下头,“懂了。”
“很好。”翻身跳上马,把曹丕罩在自己怀里,曹昂一边考量着外面的战况一边低沉着嗓音道:“放松,想想阿兄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曹丕点头,深深吸了口气。
“看到典将军和父亲了吗?”曹昂抬手指向刀光剑影里的某一处。
曹丕再次点头。
“你阿兄我要过去跟敌军过上几手,等下到了那边,我一跳下马,你就用之前教你的那招藏到马肚子侧面,逃出营寨。别停下也别回头。”顿了顿,曹昂补充道:“我们在城外会合。”
攥着缰绳的手心已满是汗水,曹丕望着前方战火连天,尸横遍地的营寨,嘴上答应着,内心却无可抑制地紧张起来。
“阿丕。”曹昂缓和了语速,平素温柔的声线复现出来。对上曹丕应声看上来的目光,他疏疏笑开,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看家的本事都教给你了,可别给你阿兄我丢脸啊。坐稳了,驾!”
随着曹昂压低的身形曹丕也俯贴到马背上,就像他们平常练习时那样。□□狂奔的战马一眨眼就冲入了混乱的战局中,曹丕甚至来不及感受硌在他背后的盔甲是多么的坚硬,他兄长呼出的气息又是多么的灼热,便听闻一声语气仓促的“快走!”紧跟而来的是背后空无一人的冷寂——从现在起,他必须一个人跑完接下来的路程,直到再次见到他的兄长和父亲。
曹丕依照计划在曹昂跃下马的瞬间贴着马背倒滑下去,顺势让自己吊挂在马腹一侧,顺利突出了营寨。
没有停留,没有回头。一如他兄长的叮嘱的那般。
然后,曹丕迷路了。
野径两旁的树木变得形同鬼魅,天边的残月则犹如夜幕扯开的脸。唯有长庚星施舍着仅存的善意,为迷途的少年模糊地指引希望的方向。
希望。
曹丕用力咬了下干裂的嘴唇,迫使濒临极限的精神短暂的清醒了一下。他告诉自己,与兄长约定相见的城外就是希望的所在,就在不远的前方。
可惜筋疲力竭的身体让曹丕的视线不再清晰,迷糊中,他感到一阵剧烈的颠簸,似乎是身下马匹失了前蹄。连续在地面打了几个滚,曹丕最终被一段裸露出地面的树根截住。挣扎着抬了抬分外沉重的眼皮,他对着满天繁星终于淌下混杂了委屈、恐惧、不甘抑或是无助的泪水。
太糟糕了,就这么倒在半路上,等着阿兄和父亲的人马来寻自己,事后又该被阿兄拿来调笑了吧。
回想起往日里曹昂同自己开过的玩笑、善意的揶揄最后无一例外均以自己赌气耍赖,他再回过头来换着花样的哄来收场,曹丕又不怎么想哭了,甚至有了破涕为笑的意思。只是他真的太疲倦了,终不敌来袭的困意,沉沉睡去。
极端的紧张情绪令曹丕的睡梦里都充盈着杀伐与逃亡,那层出不穷的追兵、来势汹汹的长枪短剑、纷乱不休的马蹄声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茕孑一身的他撕成碎片。曹丕多么想像他的兄长那样做个漂亮的勒马急停,直面身后众多的敌人,做个以一敌百的英雄,威风而凛然。即使受了伤,那也是能为人所称道的荣光啊。然而,寡不敌众的形势却足以将他成为英雄的向往粉碎殆尽。作为只能奋力逃命的弱者,他甚至无法细听关于尊严和梦想破碎的声音,唯有任其沉默的承受万千铁骑的践踏,仅凭借一丝执念苟延残喘。
所幸万般煎熬终是换来了黎明的曙光,身后的敌军不知何时已被甩远,不再有流矢从他身旁飞掠,那些可怖的声音也随之褪去,只余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单一的马蹄声和拂过耳畔的风声。晨光渐渐强烈,不远处依稀有人影晃动,曹丕睁大眼努力辨别着那些逆光下的剪影轮廓,终于找到那披坚执锐的马上少年郎。
“阿兄!”曹丕的声音干哑得不像样,但其间的开怀却足以引来旁人的侧目。
策马直奔向曹昂,在快到近前之时,曹丕踢开马镫屈膝踩上马鞍奋力向前一跃,飞扑向他的兄长。
稳稳接住来人,紧紧揽进怀里,曹昂许久无言。半晌,才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在他血亲兄弟柔软凌乱的发间笑出声来,“太好了,太好了阿丕!”
是啊,能够如约相见,真是再好不过了。
亲手为追封的诏书盖上血红的玺印,曹丕用手慢慢抚过绢面上的每一个字,正如当年轻抚他兄长眉梢上、手臂上的新伤那样,小心翼翼。
他还记得,梦里自己哭的肆无忌惮,把鼻涕眼泪尽数蹭到他兄长衣襟上,后者却毫不介意的模样。
他们同乘一马,彼此讲述分开时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并不太在意一时的战败失利。
那真是一个极好的梦啊,就连历经的苦难,都成为回忆里满怀希望的磨练。梦里他的阿兄鲜衣怒马、笑容和煦,永远是一言九鼎的大丈夫。
现实呢?
曹丕眸眼低垂,沉吟数久。
现实里他的阿兄也永远鲜衣怒马,永远笑容和煦,永远停留在建安二年的初春里。至于一言九鼎的大丈夫,也勉强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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