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清澈心中有愧,却不肯宣之于口。只半红着脸扭头看着窗外。夜来风雨初歇,枯枝乱红零落一地,那夏花才开了几日,尚无人嗅便已匆匆凋谢。原来,狂放的清高的娇俏的冷艳的,任你是什么花,只要时辰到了,都一样地入泥归土。涂清澈心有所触,不觉喟然长叹。听见这叹息,决明子反倒轻声笑了。
他轻轻笑着轻轻道:“抱歉,我辜负了你的期望。”
涂清澈痴痴看着他含笑的眉眼,一个个打起的心结,都随莫名流淌的泪水悄无声息融化得无影无踪了。良久,他拂去眼泪轻轻道:“错的是我,是我将你臆想成虚假的样子,还责怪真实的你不像他。”
涂清澈与决明子如旧识老友一般,每日里只是读书,品茶,配药,偶尔对饮小酌,对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各自忙手底的事。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月,彼此颇有默契地没再提起慕容霜和端木闻玖,也没再提起过擒龙道。
每当夕阳西下时,决明子总要在入暮夜色中待上好一阵子,有时还会望着天边明月轻声叹气。涂清澈知道,他那个样子,是在思念一个人,他在思念一个自己也很想见到的人。每当看见他月下孤独的背影,总觉得他离自己很远,虽然他就在身边,但他的一颦一笑,他的牵肠挂肚,都与自己无关。
☆、生离
却说那一日慕容霜与端木闻玖分别后乱行一气,正赶上下雨,恰好路旁有一间破庙,便进去躲雨。破庙里还有一众正在躲雨的人,有几个看上去有些眼熟。
那一众人大概有十几个男子,大多衣着破烂,只有一个妇人衣衫整齐面容干净,看上去像是他们的首领。他们中间有一个小个子的男子身高极矮大约三十来岁,踮脚附在那妇人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那妇人点了点头,便走过来搭话:“这位公子有些面熟,敢问去没去过天地客栈?”慕容霜此时心情郁郁并不答话。那妇人忍了忍又道:“公子有没有看见我的丈夫苗染?知不知道是谁害死了他?”慕容霜回头看了看那妇人,只见她形容憔悴,泪容隐现,看来也是伤心之人。他不意遮掩,对她道:“你的丈夫苗染正是死在我的手中。”
原来苗染死后,他手下有几个跑回去通风报信的,说他们教主去得蹊跷死不见尸,那苗染夫人与苗染夫妻情深听得此话杀将过来,准备找乾坤讨个说法。有几个手下在武林大会上见过慕容霜,知道他是个厉害人物,所以告诉了教主夫人,想向他打探打探消息,没成想原来他就是杀害苗染之人!而且承认得干脆利索毫无愧疚之心!
那伙人见他如此说话,个个目瞪口呆,立时与他动起手来。慕容霜凤椎在手,招招狠毒,但先前输了半成真气给涂清澈保命,又加之连日来水米未沾,心情低落魂不守舍,自然抵不过他众人联手。那伙人惧他厉害不敢近身,只得将淬了毒的罗天盖地网绑了拿下抓回教中。
回到教中,众人都呼喊着要杀掉慕容霜。可是由谁杀,怎么杀却商量不下来,只好先将他关在了教中牢房里。
起初慕容霜是被关在最外面的一间牢房,与巫蛊教用来取毒的毒蛇蜈蚣关在一起。他见了那些毒物厌恶得很,一鞭子下去虫尸横飞,满屋子都是半截的蛇头虫脚,一时间牢房里面腥臭非常,别处的毒虫闻见了味道也都蠕动着直往外爬,更有许些被打成半截的毒蛇直飞进看牢小丁的酒碗里,来回扭动着喷了他们一脸的血,将那五颜六色的胆汁毒液溅了个满身。巫蛊教众素与毒虫相伴,可也从没见过这阵仗,个个都慌了手脚,更有胆小刚入教的小丁双目一翻晕在地下。
闻讯赶来的副教苗染夫人亦无办法,正慌乱间被先前那个小个子瞅准了时机斩死刀下。那小个子杀了人面不改色心不跳,举刀高呼道:“副教因思念教主,突发心病西去,死前将教主之位托付于我,你们可听明白,可看明白?”那小个子颇有威信,立时便有几个振臂齐呼教主,那些惊魂甫定的人屈从多数,也都认了。小个子命人用罗天盖地网绑了慕容霜押到最底下的的地牢里,又将苗染夫人扔进先前那个虫尸遍地的牢房,以土石堆封住,立碑刻字,做成墓穴。小个子率教众于前哀悼,以手抚碑掩面悲道,副教一生喜爱毒虫,如今也算死得其所了。教中各人无不悚然,不敢再生二心。
慕容霜被关在地牢里,每日三餐都有人送过来,佳肴珍馐,看上去极为讨好。这些日子以来,慕容霜无时不刻不在想念端木闻玖。之前的事,他才是最深受其害最无辜的人,他那么坦荡地真心示人,却被人抓住了纯良的心来设计陷害,伤了他害了他还扮成受害者的样子来要他负责任收拾残局。他是怎样的人,自己再清楚不过。明知他非真心,可还是怨他说出要娶之为妻的话,但倘若他弃之不顾,执意撕破了脸来洗刷罪责,自己定也不会开心。他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决定,他心里也会难过伤心。如今这般,虽说有怨有恨,但终究还是敬他为人。也正是这份心思,不愿见他左右为难,不愿见他心里难过,这才背了自己的心离他而去。何况自己是个男子,或许娶妻生子才是他该走的路。有这一段日子的回忆,也就够了。只是,心里终是有些不甘,那一晚未说出口的话竟成了毕生之憾。若之前将这份心思说出口去,也不至于会如此留恋不舍吧。
端木闻玖心中想到,原以为与那个人分开,会是一件生不如死的事。可是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并不如先前所想那般不堪,可知这世上,并无一人是离了另一个人就无法存活的。少了那个人在身边,这江湖上的风风雨雨一如从前,恩怨情仇依旧无法泯消,救过人,也被人救过。见过更多形形□□的人事纠葛,结交了更多的朋友,竟也得了个端木少侠的名头。那人走后,先前的好些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也有更多杂秽贴过来图谋不轨,但倚仗自己宽厚的性子与不凡的武艺,每次也都能化险为夷。带了柳月眉在身边,日日都有许些麻烦,时时都要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困难。倒下去就能睡着,醒来又要面对各种纷扰,日子过得新奇,匆忙且充实。
回到家中三两天,端木夫人得了信儿也特意从花家赶了回来。她见了柳月眉并无多话,只是问了句霜儿怎么没回来,端木闻玖含糊应了句他出去散心了事。有一日他看见娘亲在亭边喂红鲤鱼,挪动着步子偎上前去,莫名问了一句,爹若在世可希望能有个孙子延续香火,那语调突兀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端木夫人却笑道,他要想要个孙子就不会只生你一个儿子了,你爷爷,跟你爷爷的爷爷若想延续香火,你便不会是九代单传了,是不是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太污浊,把你这头脑都蚀锈了。
又逢月圆之夜,端木闻玖与三五好友相聚,席间喝了许多的酒,倒下便睡沉了。当天夜里,端木闻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有锦缎般的白发,飞扬放肆的双眉,以及摄人心魂的眸,那个人就如同特来梦中相会一般,闻之有香,听之有音,真切的不像是一个梦。他笑着叫自己玖少爷,与自己并肩相依看逝去的过往。那日明月花灯雪夜,看着那道火红的袍子与那道神采飞扬的眉眼,那种怦然心动的羞涩痴心又回来了;那日在倾城山上,与他一同看夕阳西下,携手天涯,无忧无虑仿佛天地间除却彼此就再无其他那份悠游畅快的心情,似乎又回来了;月圆的那个夜晚,与醉得满面□□的他相互倚靠,无数感慨涌上心头,以为彼此心意相通,想要与他生死白头永不相离,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那份欣喜惆怅与遗憾也回来了;最后相见时,站在自己面前盈盈欲倒,面容憔悴心神俱伤的他,那死灰的眸,如一柄利剑一般直戳进心里,那份心痛亦回来了。
端木闻玖是被痛醒的,醒来之时方枕之上都是湿气,眼角还挂着泪,一颗心犹如被巨石砸过一般,又像是被什么猛兽啃噬得碎成千片万片,难受得恨不能把那颗心挖出来扔掉才好。依那个人的性子,此生今世,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凌晨的夜里一片寂静,阿猫阿狗都睡熟了,他此刻却无比清醒,似乎有生以来都在沉睡,唯独此刻是醒的。这番伤恸令他无从招架,只得捧着心蜷在夜里一动不动,任由泪水涓涓流淌。
自那之后,端木闻玖大病了一场。柳月眉知道了忙赶过去看他,也究竟是看不见,只能在跟前听听动静。端木闻玖接连病了五日,头几日里,柳月眉常常陪在床前听他的梦话,发烧时说的胡话,然而也只不过听见了“晚霜”二字,有时是笑着说的,有时是哭着说的,有时叹着气,有时茫然无助,有时央求着,有时又心怀愧疚一般。到第四日上,整个人都瘦下去一圈,柳叶眉摸他仅余皮骨的手,已如将死之人一般。第四日夜晚,听他哽咽着说了一句“晚霜,我好想你”之后,再没听见动静,到了次日清晨,终于听见下人来说,人醒了。
大病初愈的端木闻玖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不见踪影。柳月眉每回问环儿公子去了哪里,都听到说他在练功,晨时在练功,夜里也在练功。好几次要环儿带自己去,都被一句刀剑无眼怕伤了姑娘还是不要去了给堵回来,这一日之间只有晌午用饭时才能有半刻的共处,听见他与老夫人说一两句简短的问答。有一日,才刚坐下吃饭,就听见方凳响动,老夫人问他做什么,他答了句去倒盏茶,才煞住话尾,脚步就顿在当下,再闻脚步响动,却是奔着门出去的,饭吃完了也不见回来。饭后问起环儿,才知道是这一日饭做晚了,没来得及做汤水。往常这时,都是少爷亲自在饭前泡好了茶水晾着,等饭后拿给霜少爷喝的。少爷每回只倒一杯茶,老爷还在时,常拿这事取笑他俩。少爷可能是想起先前旧事了,所以眼眶泛红,才跑了出去。柳月眉听后愣了半晌,心中又疼又恨。
如今的端木闻玖已再找不到初见时的开朗豁达了,还记得初见他时,他话中带笑,似乎每一个字里都有一块糖般甜到人心里,即便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字字含笑的声调。想不到他会变成如今这般摸样。柳月眉在黑暗中抹了抹眼泪,又想起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姐姐。她若知道她费尽心机用性命换来的是竟是如此田地,会不会气得重新活过来!虽然不知她究竟是如何死的,端木闻玖也总是语焉不详,但她凭直觉感到,她姐姐的死与那个慕容霜脱不了干系!她在黑夜里想着过去,计划着未来,冷不防听到端木闻玖在门外道:“柳姑娘,我有话对你说。”
柳月眉看不见端木闻玖的神情,但她猜想他的面容定如他声音一般憔悴疲惫。
端木闻玖许久不曾开口说话,喑哑枯涩却毫不迟疑道:“贞洁之于女子再宝贵不过。我原想,我毁了柳姑娘的清白,就该娶你为妻,照顾你一生一世。我将柳姑娘接回家来,是真的想与你成亲。可这些日子以来,我想了很多,最近才想明白,一直以来都是我要如何我想如何就如何做,我从没问过柳姑娘的心思。所以我今天特地来见柳姑娘,想听听柳姑娘怎么想怎么说。柳姑娘若想要我的性命,我便拿命来偿;柳姑娘若不愿再见在下,我便为柳姑娘安排好去处不再相见。柳姑娘要如何发落,我都听。只是这成亲一事,是无论如何再也不能了。我的人回来了,我的心却被人带走了。没有心的人怎么能成亲呢?没有心的人要怎么照顾好另一个人呢?携手白头本是两心相悦的事,我若娶了姑娘,岂不是连姑娘后半生的幸福都要毁了吗?我害了你一次,不能再害你第二次。”
这一席话只把柳月眉听得泪水涟涟,她将面上之泪一一擦去,对着端木闻玖行礼谢道:“月眉感激公子坦诚相对。那一夜的事,本是公子为救我性命才遭了设计,被我连累着毁了名节,是月眉欠了公子的。那一日,知道姐姐走了,我是一时伤心失了心魂才会错了意,错以为公子是对我有情有意要娶我回家,不成想公子……公子只是可怜月眉。公子救了我的命,还被毁了清誉,月眉心怀感激心中有愧又无以为报,怎能不明事理想要公子的性命,又怎敢高攀公子,想要当富贵夫人呢。既然公子说了一切都听月眉发落,那月眉就斗胆开口了。月眉愿为奴为婢,执帚扫院,侍奉公子左右,以报公子救命之恩,偿损节之债,望公子成全!这几日来,公子日渐消瘦,月眉心中不胜焦急,老夫人亦是寝食难安担忧得很。公子本是浩荡之人,不该如此郁落寡欢。所丢之人之物,还望公子早日寻回。请公子振作起来向前看,莫再为往事纠结自责。”
☆、布局
齐薇儿房中有三位客人。她蓬头垢面乌青的面上双目红肿,哑着嗓子道:“总在女子闺房中商议要事,是否不太妥当?”
唐燮,也就是‘四相’中的青龙,冷笑道:“朱雀还是先擦擦眼泪再说话吧,这副样子真不像是闺阁待嫁之女。”
齐薇儿叹了口气,低低道:“我退出。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不要再带上我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管双仪城的事了,圣上要杀要剐怎么样都成,求你们放过我,让我自生自灭吧。”
账房先生也就是丐帮帮主万金也就是‘四相’中的玄武,手拄木棍柔声道:“子玉不告而别坤儿只是一时伤心,若你也由着性子糟蹋自己,把自己也拖垮了将来还怎么照顾坤儿呢?到时候恐怕坤儿想振作都振作不起来了。”
齐薇儿并不说话,只是拢了拢乱发。唐燮见她如此,口中咄咄道:“涂清澈此人身份特殊关系厉害,千叮万嘱让你看好了他,他人刚醒就从你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你竟无能到这副田地吗?”
玄武道:“他是鲁祖之的徒弟,寻常屋舍能困得住他么?若引起了他的怀疑让他顺藤摸瓜查到你我头上来更是得不偿失,他现在还不能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了他去。”
虎背熊腰的中军将军虎骁,‘四相’中的白虎沉声道:“这世上当真没有第二个人能破‘擒龙道’了吗?他才十三四岁……”
玄武笑了笑:“你可不要小瞧他,旁人三四十岁都不见得能在这方面胜过他。更何况他与这擒龙道的渊源颇深,确确实实是非他不可。”
虎骁道:“我听说西南王也到过这里,他是来助我们破双仪城的吗?”
唐燮冷笑道:“他和我们不是一路,我们受命摧毁双仪城,他的目的却是破获‘擒龙道’,双仪城的金银都在擒龙道里,那里机关遍布奇险非常,一不小心便毙命于此,正适合他这样的人去。”
玄武正色道:“青龙,休得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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