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过抛下你,只希望尽一己之力。
萧景琰咿咿呀呀地如个哑巴般手舞足蹈,脸上惶急全然不知自己举止夸张。林殊看着他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一脸信誓旦旦决心越表越大,终于被逗得怒气全消,心怀尽开。
方才两人死里逃生,他心弦绷紧过分紧张,自然对萧景琰也有所苛责。其实林殊心中明白,好友绝不会看轻自己,先前他如此舍命,也是一心为了保全自己。
只是在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
萧景琰若是性命垂危,他亦同样愿意拿命来换。正因这一样的情感,才会变得格外敏感。
你若为我舍命,我又如何自处?
林殊一把握住萧景琰的手,停下他那堆指天画地的“解释”,许诺一般郑重说道:“答应我,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就像珍惜我的。”
萧景琰蓦地安静下来,双眼看进他墨色的瞳仁里,忽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于是他也极其郑重地,许诺一般地点了点头。
林殊微笑:“我也会好好珍惜自己的命,就像珍惜你的。”
五
蔺晨招待萧氏君臣的酒乃是琅琊特酿,香醇甘美,馥郁芬芳。萧景琰喝得多,睡得沉,眼睛一闭一睁,已到天亮。
他撑坐起身,脑袋昏昏沉沉,仿佛在睡着时被塞进去一整车前尘往事,可醒来后,偏又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也罢,不过是少年时候到处嬉戏玩耍,有时闯祸有时帮人顶过,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一些往事。他每次做了噩梦都会惊醒,只有梦见这些才能一觉到天光。
久而久之,脑袋像是也听从了号令,每夜每夜地翻阅这些旧事,记忆不够了甚至会自行杜撰填补。以至于现在的萧景琰已不能分辨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无人佐证,他便只当那些都是真的。
跟小殊去看山看海是真的,共同上阵杀敌是真的,在梅林赏雪、窗下写字也是真的。与他吵架是真的,和好也是真的。
不知不觉,两人的回忆就长得可以填满几辈子了。
但每天早晨醒来,萧景琰仍觉得自己的眼眶湿过。
室内空空如也,他趁着无人,用袖口将眼角拭干。下一刻,正好蒙挚进来。
“陛下,咱们是不是该启程回去了?”
萧景琰点点头,整了整自己的冠袍,如此,他就不是自己,又是天下人的皇帝了。
二人别过了蔺晨,即刻取马启程。
他此行甚是隐秘,京中除却心腹几乎无人知晓,在山中耽搁一夜,回去后也要颇费周折掩饰。
毕竟这顶明君的帽子是梅长苏赠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名声垮了。
马蹄声仓促如星火闪电,转瞬即去。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一人才从蔺晨的房间转出来。
“你不恨我吧?”蔺晨抱臂倚门,闲闲看着眼前什么也没有的树林,头也不回地说。
“我的命都是你救的。”那人淡道,“两次。”
“所以你一定得听我的。”蔺晨转过头来,“因为我不想再救你第三次,那样你下辈子都还不清了,长苏。”
梅长苏看着外间马匹隐去的方向,两眼空空荡荡:“我知道。”
尽管知道,依然险些背诺。
阔别五年,那人音容不变,毫无防备地躺卧在自己面前,眉头有解不开的忧愁。梅长苏没有想到,自己丢给他的天下会让人如此疲惫,心力交瘁。他看过萧景琰愤怒、悲伤、喜悦、忐忑,却没见过他这样忍耐。数年如一日,坚守一个沉重的承诺。
好几次,梅长苏的手指触到他眉心,生怕吵醒了他,又飞快地缩回。他只能坐在一边静静地看,从萧景琰面上的表情猜测他梦里的情形。
他实在做了许多梦,躺在宽广的卧榻上来回的翻滚挣动。梅长苏想尽办法闪避,尽量不碰他不碍着他,一夜百般警惕,可最终还是没防住被他一把抱紧,如一个人肉的垫子被他枕在脸下。
萧景琰梦里不知见到了什么,又是恐惧又是倔强地呢喃:“……小殊,别怕。”
“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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