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禹说:“哪啊?不是蜜,不过也是甜的,我做的手工凉棒,很提神的。白天伏案做事,晚上熬夜想事情时来一小截可是极好的。”
夏侯乙一听,本不爱吃甜的,可是听是他亲手做的,就说道:“是吗?拿过来叫我尝尝。”范禹便走了过去,开了盖子,递到他眼皮子底下。他取了一截出来,竟也是像范禹那样,咬了一半下来含在嘴里。没一会儿功夫,就吃出味道来了。抬眼对范禹说道:“真地不错啊。”
范禹一听,马上就说:“你想事情想累了,就来一根这个含着,很有效的。我做起来也不麻烦,做出来了后就往你这儿送一点。”夏侯乙眼神里一点儿波澜也没有,只是望着他,点点头,说:“嗯,好的。”
他又将嘴里那根凉糖含了一会儿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抬头问范禹:“你这个能不能做好后每天往我这里送两百截?”范禹听了后,问:“你?要摆在你酒楼里卖?”
夏侯乙想了一下,点点头:“有些女人与小孩来吃了饭后,不喜喝茶,我想用这个糖倒是一个让她们饭后爽口、清除口中饭菜味道的好方法。”范禹想了想,说:“自然是好方法。可是……”夏侯乙问道:“可是什么?”范禹说:“可是我答应了你表哥,一有什么新东西都会先与他那头谈……我本没有想过要将这个放在哪里卖的。”
夏侯乙拉着他在自己那张宽椅子上坐下,说:“我们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第 23 章
范禹被他这样说了,虽心里隐约觉得不安,可竟也没办法驳回他这提议。这天下午在夏侯乙家里,给他送完了蕃荷凉棒,果然又被他拉着给他背上好好地按了一回。本是范禹想着要主动献勤讨好的,本是想着要主动提议帮他好好按背,好叫他松乏一下子的,哪知还没等他主动献这个勤,就被夏侯乙拉着说把上回在他背上使的那些摁来摁去的招术再使一回,于是他便帮他按了。
跟着,到了晚上,夏侯乙还留他下来吃晚饭,他说不用了,说他也没跟婆婆说要留在外头吃饭,说若不回去,他们会担心。可夏侯乙立时差了一个家仆去山上一趟向范禹家婆婆报信,说他要留在朋友家里吃晚饭,饭后再回去。且夏侯乙说了本来上回也是要留他下来吃饭的,说人来都来了,哪有不顺道一起吃饭的,只不过上回他被摁睡过去了,故而才没有留下他,后来醒了后才发现他都已一早离开了。
吃了晚饭,夏侯乙还亲自把范禹送了回去。纵范禹说没事没事,这也不是很晚,且他们那山上也没什么猛禽野兽,一路回去是不会有危险的,可夏侯乙还是陪他走了回去。在铁索板桥那儿夏侯乙就停住了脚,说看着他过桥他就回去了。他叮嘱夏侯乙一会儿回他府上时要注意个人安危,夏侯乙说他就不用担心了。然后范禹就跟他说明天上午十时的时候会送两百根去他那儿,说他会差一个人将货提到他侯乙酒楼的后院去,到时让掌柜的去后院接就是了。
回了去之后,婆婆与祖辛问他近来都在与什么人来往,怎么也不见他提起。他也只是含混地答:“一个朋友。”便再没下文了。
跟着,他就去了他后头的厨房里,又熬起了糖,还将先前余的蕃荷叶子拿来碾压出汁。这些事情他忙活着忙活着,就发现灶台上那些早上做出来的手工凉棒一看就是少了好多。他先是瞄了一眼他家狗,那狗一脸无辜,他想想也是,他家小正除了正经放到它钵里的东西才吃之外,其余东西一概不舔不碰的,且他还是将那一个小竹篓的盛器放在灶台里面靠墙处的。他又看了一眼他家马,那马也是一脸不明所以,他想想也是,他家马那样地绅士,如何会不问自取、偷东西来吃。
他面朝着灶台那样地站着,想着如何这凉棒就这样无故少了这许多,这时,祖辛进来了,由他身后过,在灶台前也停了下来,伸手去灶台里侧靠墙那小篓里一够,取了一条那凉棒来吃。范禹看着他,他也看着范禹,“嘎嘣”一下拿牙将那凉棒由中间咬断了。范禹一拍他的手:“要命了,你吃了这么多!”他一听范禹这样说,马上脸上就显出了难过的神情,说道:“你难道不是特意做给我吃的吗?怎么还嫌我吃得多了?”范禹马上解释:“哎,哪里是嫌你吃得多?这东西哪能这样吃。”祖辛说:“怎么了?凉凉的,又甜,比蜜还好吃。”范禹则说:“是是,就是这个吃太多了会耗气,吃得太多,人容易有气无力的。”祖辛脸上满是讶异,说道:“啊?那怎么办?”一面说着,一面还把手里捏着的另半根也一道含进了嘴里。
范禹是想着:就是因为年轻,身体才不觉得,就这样随意地瞎吃瞎喝的。
跟着,他说:“行行,这是今天最后一根,不许再吃了。明天我给你做另一种糖,让身体回一回暖。你明天早上也不许吃这个了晓得吗?”祖辛失落地应着“哦”,一想到明早上不能吃这个,就觉得有气无力的。
第二早,范禹将头一天晚上做好的凉棒送下了山到宅子里,差了一个十五岁的囝悄悄给侯乙酒楼送去,还关照好了一定要走后院门将这货送进去。还说不用收钱,只是放在他们酒楼里试卖,也不知好不好卖的。那囝应了是,便旋脚提着那篮子往侯乙酒楼走去了。
范禹则在市集里一家卖菜的摊子上买了块嫩姜,姜在这里叫“地辛”,他想或许是因为它长在土里,且有辛辣味,故而才叫地辛的。他发现这里的姜相当贵,他问人为什么这么贵,那摊档主回他说这个相当难种,他心里相当愕异,因想着姜可是最好种的,后一想人家也要做生意的,于是也没有在口上反驳人家,只点点头,说明白了,给了钱,拿着那一整块、有枝节的带分叉的、像一个龙角一样的嫩姜走了。回程一路上才想到,怪不得来了这里这许久了,从没一次见婆婆炒哪个菜是放姜丝的,看来过一阵子,等一些事情忙得停歇一点了,就可以种姜了,不仅可以拿它来像做手工薄荷糖一样如法炮制手工姜糖,还可以在家里炒菜、煮汤时放一些,不仅去腥提味,且吃了对身体也好,能辟百邪,最关键的是可以除湿——百邪之首。
回了去之后,范禹就将这嫩姜在小的捣药的那种石臼中捣出汁来,且还过滤了一遍。本来他所熟悉的那世界中民间做的那种手工姜糖都是加原姜,一般不经过滤,吃的时候会有微细的一粒粒姜肉在里面,含化时舌尖就能尝出有真姜在糖里,这样方显得它是用的真材实料。
而他反倒想着要过滤精细了,有这姜汁精华,有这效用即可,并不需非得留了姜肉在里面以来表明这是用的真姜。且这样吃起来也柔细些。
他在熬糖的过程中少加了一些麦芽糖,这样最终出的手工姜糖会较之前那种手工薄荷糖要松脆些,且糖棒的切口看上去那些小孔隙要稍多一些。跟着,还得调高熬糖的温度,像之前那薄荷汁毕竟是凉性的,加入熬的糖浆中时,整体温度也一直是保持在七十五度左右。而如今这姜汁加入糖浆一起熬煮时,因姜汁是热性的,故而整体温度即便是高也无碍,且最好是要高一些的,也因此这温度就被他控制在九十度左右。
最终这姜糖被他扯出来成形后是呈浅棕黄色的,不像薄荷汁一进了高温糖液里之后会随着一些成分的挥发而变色,最终变成透明无色,而这姜的颜色反倒是越熬越浓腻,越变越深,本还是浅黄色的嫩姜汁,一煮,竟将整个糖胚最终的颜色都染成了浅棕黄色。
范禹这一趟就做了六百来根,这姜糖也是被他做成了圆柱形的,切口直径与那薄荷棒的是一样的,只是长度只有薄荷棒的一半。他这样切分这些姜糖也没有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想着这样的长度才更好看。他想着这么些都放在家里给祖辛一人吃的话又太多了,不如就带一点去给祟侯免,祟侯免家女人多,又是母亲又是妹妹的,且都在这鱼女城中生活。不像夏侯乙家男人多,范禹想着夏侯乙家这一点倒是跟他自己家的情形很相像,他自己家里也是男人多。
于是他便拿了三百来根这种姜糖去大康酒楼找祟侯免。也不知怎的,他这回竟不敢由大康酒楼前门进去,而是绕到了后院才让人进去通报的。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心里是自觉够光明磊落的,可就是有些道不明地怕被对过侯乙酒楼的人看见、到时侯告诉夏侯乙听。
他是手里挎的一只竹篮子,在竹篮里摆了一个黑陶质地的带盖小坛子,在那只小坛里装了他那些浅棕黄色的姜糖。去找祟侯免时,他人正在后院那儿总火房边的那间他用来处理事务的耳房里,这耳房的窗与火房的通风排气口是完全开在不同的方向,故而里头些许火房中食材的味道也没有沾染到。
祟侯免一见他来,便问他近来在忙些什么,倒有许久不见他上门来了。他便答“也没忙些什么。”跟着说他这回来是要给他送点东西的,知他家里女子多些,他在家做了这种暖身糖就给他这头送一些过来,对女人特别好,回阳益气,尤其是每月月事那些日子里吃这个尤其地好,特别是如果体质寒、怕冷的吃了这个,就会觉得身体轻盈有力些。
祟侯免一听,便对他说:“难得你这样对我有心。”然后便欢喜地接下了那个篮子,将里头的黑陶坛子取了出来。跟着,将坛盖揭开,凑上去嗅了嗅,见是一阵浓郁的鲜地辛味混合着糖香,看来是用真材实料的。
他将坛盖又安了上去,抬头问道:“用料很贵啊,你近来没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吧?”范禹一听,竟有些心虚,可一想,毕竟也没真做什么太对不住他的事,除了将凉棒先给了对过那家。一想到这凉棒,他心中大骇,完了,竟将这给祟侯免的姜糖做得与对过那凉棒的样子如此地像,除了长度不一样,颜色不一样,其余的就没什么差别了,到时这个祟侯免一眼就能看得出对过那凉棒也是他做的了。
他不禁心中郁塞,恼自己怎么想事情这样不周全,果然这不光明的事情是一丁点也做不得的,只要做了,就定必有被拆穿的一天。他只能含混着答:“没,没。哪里有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祟侯免一看他这样就有些不对劲,不过念在他做了好东西带来给自己的份上,便不再为难。
范禹在他这儿又逗留了一会儿,便起身辞别了他,说回家还有事情做。
待他回到了家已是下午二时半,先是经过前面房子,见里面有动静,知道该是婆婆与祖辛回来了。他没先停下来打招呼,而是回自己后面厨房先把篮子放了下来,想着放了篮子再去前头跟他们说话的。可放了篮子后,却见灶台上的另一只他用来装姜糖棒的黑陶坛子不见了。于是他便绕到了前面,果见祖辛在那里吃姜糖。且不仅是祖辛在吃,婆婆也在吃。
婆婆一见范禹进来了,就说道:“哎呀,这个糖好吃好吃,一股蜜味,还有……好像是地辛的味道。你这个地辛的味道是怎么做出来的?”范禹说:“那味道哪里是做出来的,是买的地辛捣了汁出来、掺进去做出来的。”婆婆一听,骇然:“这……我都吃了十根了,早知这糖这样贵重,我老太婆就不吃那样多了。”范禹说道:“这有什么,婆婆你就吃吧。过阵子我来种这个,买一个回来,把它在土里变成二、三十个,就一点也不贵了。”婆婆一听,自然是欢喜的,就说:“唉,越老越怕冷了,且这天气也是越来越冷了起来。我吃吃这个,整个人都暖了。”
祖辛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嗯,暖了暖了。”范禹走过去:“你吃了多少根了?”祖辛想了想:“也就二十根。”范禹骂:“你当饭吃啊!”祖辛一听,肩还震了一下,他也不知什么凉不凉、暖不暖的,他只知道是甜的,味道好,且脆,脆就易含化,还有这个甜味不单纯,中间夹带着一种焦香,所以就只管吃了一根又一根。范禹接着说:“婆婆吃了暖暖身体,你倒好,你这身体又不寒凉,顶多吃五根也就好了,吃太多火气大。”祖辛说:“哦,我明天少吃些。可是我没吃过这种糖,好吃就自然吃多了。”他一说起来就净是他有理,范禹自知也说不过他,只好说:“行行,明天我给你做这种糖,不过是别的味道的,既不凉,也不暖,到时随你怎么吃好不好……”祖辛说“好。”
这三个人正说着,就听他家狗叫了起来。范禹他们往门外一望,见有人由板桥那头过来他们这儿了。范禹迎了出去,他认得这人,是老被夏侯乙打发来他家里给他报信的那一个家仆。那人说:“那两百根手工凉棒一个钟点之前就卖干净了,家主问这儿还有没有货存着,有的话也好即拿去酒楼里交给掌柜的续着卖下去。且明儿向后问若是要订八百根,你们这儿供不供得来。”
范禹听了后,是没想到这东西竟这样好卖,这么看来,说不定这夏侯乙的商业直觉是比他的还要敏锐些的。他打听性地问了一句:“那你们那儿一根这个卖多少?”那人答:“一根卖三个子。”范禹一听,一根这个就卖三个子,夏侯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吗?
于是他回了他后头那个厨房取了家中余下的约一百五十来根,用黑陶坛装了放在竹篮里,就跟着那家仆一起下山去了,说是要上他们酒楼里看一看。
他们去了后,还是由后院门进去的。范禹将那黑陶坛交给这家掌柜的,只见这掌柜的将黑陶坛带到了前头柜台那处去,他也跟着过去了。他见这家柜台收钱在左侧,而柜台上右侧的台面上放着一个大的竹制的篾篓,那篾篓显得很高档、有品位,让人觉得里面摆的东西就该是贵的。那篓有一底座和一顶碗,是连成一体的,底座是呈上收下阔的圆墩,而底座上“托”着的是一个碗型的盛器,凑近一看,那碗内的底部是平的。篾篓由竹片制成,编得极细密,内外都刷了用来刷有如日式木碗那一类漆器用的黑色漆。
但这个黝暗的色泽衬托得里面的白色糖棒更加地粹白如雪。他见那掌柜的相当讲究的用一竹木夹子将那些凉棒由黑陶坛中夹出整齐排放在那个“碗”里,底部排放满了后,又再在上面摞一层。那竹木夹子有些像那种烧烤时用来翻面的大不锈钢夹子或是用来夹色拉的大夹子,但是他这个是由竹片拗制成的,用来夹的那端是平滑的,无齿。
那个黑漆篾篓上插了一个木牌,上镌有:“手工凉棒,饭后清口,齿颊甜香,神清气爽,三个子一根。”还没等这掌柜的将那些糖棒都摆放好,已有人上前来买了。见这掌柜的用那竹木夹子夹了一根起来,用一张小得有如N次贴般大小的油纸片抵着这糖棒的下半部,那样一卷,就包好了,再捏着这个油纸片将这根糖递给了来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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