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的保加利亚人举起强壮的上臂,大吼道:“开始吧!”
这位知己知彼却又不自量力的挑战者与无数先辈一样,最终和被折断的魔杖一起躺在地上,汩汩的血液漫延至对手的脚边。然而,他的死相并不像其他人的死不瞑目——他脸带微笑,安详地闭上双眼。
……还好,今天没有人在梦境中哀嚎。刚睁开眼睛的格林德沃坐在床上,盯向某个漆黑的角落。
尖叫、哭泣、冷哼、狂笑,这些撕碎一切宁静的声音在脑内无限循环播放,永无止境。
他憎恨自己的记忆力和想象力。每天他都受到幻觉的侵扰,导致他意识敏感、肌肉酸痛,仿佛成群结队的阴尸们会在下一刻窸窸窣窣地钻出床底,它们青色的指甲会掐入他的皮肤、潮湿的手指会扼住他的咽喉。
这里不是纽蒙迦德。他对自己说,但内心深处犹有恐惧。
盖勒特·格林德沃在害怕什么?
曾经的黑魔王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的心脏如遭雷激,奇怪的酥麻感随神经上的电位变化被传递到每一寸肌肉。他突然用发颤的手指掀开被子,点亮灯泡,迅速抓起笔,在纸面上留下潦草的字迹。
“反对者的抗争”?他摇摇头,把它划去。从古至今,所有想实现目标的人都要做出牺牲,只不过被他们摆上祭台的是阻碍“更伟大的利益”实现的人,而大家本质上都是为自己的“理想”奋斗的一丘之貉。
历史早已证明,只要你足够强大、足够先进,你就能成为赢家——他至少满足其中一个条件。因此他从来不担心反对者:尽管鲜血将会如岩浆般喷发,但是这种滚烫的液体能把大地上的一切都冲刷干净。
他更不会在乎“性命”。斗争永远存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暴力往往与斗争相伴,生命的损失不过是暴力横行下的其中一种不幸的结果。至于他自己……死亡能够结束他单调乏味的余生,他为什么不鼓掌欢迎死神的降临呢?
难道是“束缚”吗?
不,他没有羁绊。他的亲友们——曾经,有的人振臂高呼,有的人激烈抗争;如今,他们或许魂归故里,或许苟延残喘。他甚至没有子嗣、没有伴侣、没有家庭,多年前的同盟和支持者如秋叶般簌簌飘落,跌入泥土,被虫蚁啃咬、被菌落腐蚀,永远不会重现枝头上的绿色。
现实的囚禁亦不能阻碍心灵的翱翔。他的宇宙中有无数形形□□的人物在行走,演绎他们跌宕起伏的故事。他能与苏格拉底争相辩论,和亚历山大大帝一起登临城墙;他探索古老的传说,分析当下的局势。这些永不枯竭的灵感很好地缓解了他的孤独——毕竟,没有人能真正的无懈可击:亚里士多德的“真理”被证明为谬误;战无不胜的拿破仑遭受滑铁卢之败;巴比蒂的呱呱树桩被劈为两半;曾力压美国的苏联解体;伊格图诺斯·佩弗利尔最终脱下了隐形衣。
背叛?可是,现在的他就是一具行走的骷髅,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啊。况且,无论是在纽蒙迦德塔,还是在这个梦境里,他都孑然一身,没有同伴,又何谈辜负别人?
……等等。很久以前他的确辜负过一个人,亦因此失去了一位知音。
“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我就不会见到你了。”
彼时,他对这句话不屑一顾,并将它当作英国人的礼貌之辞。在饱经沧桑世事后,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如此幸运,能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遇到同样朝气蓬勃的青年。
亚历克斯的话在他的脑内回荡:“这个片段不怎么精彩啊。”显然,干巴巴的叙述怎么可能会让人感同身受呢?他没有透露其他细节……
或者说,不敢?
钢笔摔在纸面上,滚动着,溅出一条墨迹。格林德沃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非常奇怪。他居然害怕告诉别人真相。
然而,这毕竟是他导致的,那他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承认呢?难道是担心自己的形象受到破坏?他不必把这个梦境当真啊。
另外,在那段煎熬的时光里,他盼望过自己能向邓布利多报复,向全世界宣称他还有一个共犯。
他渴望当面羞辱他:“你这个娘娘腔,一点男子汉的勇气也没有!你为什么不向我追责?你为什么永远是被逼上战场的那个?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是格兰芬多学院的?”
他曾在高塔顶部无数次地嘀咕,手指痉挛般地伸缩,手背青筋暴起,就是为了掐住那个人的脖子。
但是,当他的指尖终于触摸到亚历克斯的皮肤时,他犹豫了。首先选择逃离的人,永远是盖勒特·格林德沃。
亲爱的阿不思,你真的愿意听到那两个年少轻狂的傻瓜为了那把剑而一度神魂颠倒?你真的愿意知道你的妹妹就是理论的受害者吗?你真的愿意亲眼目睹从我和你的指缝渗出的鲜血,滴入那块名为罪恶的土壤?
他试图抓住这些纤小的思绪的线尖,追溯到它们的源头。“不,”格林德沃猛地一甩头,目光如炬,声音沉稳,“那样的话,我什么也找不到。”
他再次抓起钢笔——
[阿不思,
据说猫头鹰也不能抵达纽蒙迦德。我也不能指望一个死人能从坟墓里蹦出来,拆除信件、阅读字句、提笔回复,甚至我的信件根本不能通过重重审查。
虽然余生都耗在一座高塔的最高层狱室里,但是我的睡眠质量仍没有什么改善,一同居无定所的时候。令我吃惊的是,我害怕阴尸,我恐惧死人。
然而,这里有个矛盾。我对此向来是无所谓的,我想你也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你可以阻止我乘风凌云,在闪电间穿梭、在雷鸣中长啸;同样,我可以用接骨木魔杖杀戮和折磨他人,把死者拖出安宁之地,半强迫一个隐者重新提起王者之剑。
或许只有你妹妹是例外。她的死亡确实是个意外,让三个未成熟的男孩措手不及的意外。介入其中的我只能说非常抱歉,没有任何手段挽救这个悲剧。
但是你真是令人恼火。你为什么没有过来找我呢?为什么任由你弟弟砸歪你的鼻子?为什么你一意孤行地要承担全部责任?因为你是唯一的“成年人”吗?
你经常宣传“爱是最伟大的力量”。恕我直言,我还没有看过这种力量爆发的场景,包括你。而且那个叫作伏地魔的小子——说实话我无法理解他如今仍在逍遥法外,很难不让我羞愧于“黑巫师”的称呼——耗费二十年后居然是你先离开了?摔下高塔,死因不明?
然而……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真挚的想念你。(Sincerely I missed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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