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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刺虎知道原夕争也是一晚未眠,但看起来精神似乎还不错,怀里抱着一把古琴,汤刺虎不禁一愣。

“让城楼上的将士们都撤下去更衣吧,将城门打开。”原夕争边向外走边说道。

汤刺虎不敢违令,北齐军围着荆州府已经有数日,主帅似乎并不着急于攻下南朝在汉水北面这座孤城,倒是他们有一点儿心急,毕竟这种十拿九稳的功勋还是不多见的。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北齐三十万大军只为了一个南朝的驸马,尽管北齐的将领不是很信,因为即便二皇子糊涂了,皇上也不胡涂,很多人都认为那不过是羞辱及发兵南朝的一个借口。而在北方这些士兵们看来,比起南方的酸儒,他们是开得起这种玩笑的。

从来北齐不在秋冬原节发兵,因为此时的北方已经近冰雪气候,汉水难渡,粮草难运,但是即便是春夏二原发兵,等真打到了建业又还是会遇到秋冬的粮草运送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北齐每每辛苦过了汉江,打下了建业却只是草草掠夺了一下财物,便不得不北撤。

可北齐军队现在流传一种说法,说是皇上找到了一种解决秋冬运粮的器具,它能在冰雪天地里快速运粮,丝毫不会对前方的大军产生任何的影响。没有人知道此事的真假,李怀德心里很相信这是真的,否则皇上怎会同意二殿下在秋冬南下呢。

李怀德深吸了一口气,瞭望荆州府,这座汉水以北的重镇非常繁华。它将是北齐军南下第一份礼物。尽管李怀德也有一点心痒难耐,但是军令如山,将帅未有指令,再彪悍的北齐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今天的北齐军似乎有一点骚动,校尉李怀德匆匆离了帐营,只见一校卫来报说是前方荆州府大开城门。李怀德先是一喜,心想莫非荆州府吓怕了决定投诚,但又是一惊,昨夜军中有通报说是南朝已经派了军队渡江,无可能一兵不放就此投降。

大军们纷纷涌到城下,但却无人当真敢从那大开的城门当中进城。

“二殿下到了!”

李怀德随着军士们纷纷后撤,空出了一条道让一行人骑马从他们当中走出,骑在最前面的便是当今皇后的谪子,北齐皇族的二殿下李缵。只见他身着戎装,一身乌黑的盔甲衬得他修长的身躯如同一杆锋利的缨枪一般,直且锐可不挡。年轻俊美的脸在头盗下少了几分公子的风流倜傥,但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原夕争只那么轻轻一抬眼帘便见着了他。

隔了这么近一年未见,两人也不过是隔着数十万大军这么匆匆一眼,也许这么匆匆一眼之后,他们又要相隔许久不见,但原夕争与李缵的对视,却是两个人都像不曾动容。

现在整个荆州府城楼似乎便只剩下这位青衫公子,端坐在楼头好整以瑕地调着琴弦。

李缵的目光有一点冷,朗声道:“城楼上的可是南朝驸马原夕争?”

他这话一出,即便是北齐军纪严明,下面也是一阵细语之声,很多人更是瞪大了眼睛,生怕没将这位原夕争看个清楚,以后炫耀的资本便少了一个。放眼望去,只觉得城头上那位青衫公子端坐着,膝上放着一把古琴,虽然只能见其长发拂于胸前,但却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清雅之感,令人顿生好感。

原夕争一边调着琴一边微微笑道:“我与二殿下有数面之缘,本以为能替南朝略尽地主之谊,不曾想原来二殿下贵人多忘事,已经忘却了子卿。”

李缵手握着缰绳,道:“我认识的子卿,虽然怀才却无什么世俗之心,像一个做学问的人,可不像原公子,堂堂的南朝大公主驸马,何等荣耀,何等的风光……”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特别的用力。

原夕争的手微微一顿,便淡然地道:“能娶瑞安大公主为妻,自然是我原夕争的荣耀,更是我原氏的福泽。”

李缵冷笑了一声,道:“那我先在这里祝原兄你这个驸马当得长长久久。”

原夕争此刻的琴已经调好了,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抚,楼下的军士均觉得心中一跳,那乐声宛若鹤鸣,似虽陷于泥沼之中,却是清者自清。

李缵心头跳了跳,他与原夕争虽不能说心意完全相知,却也算心有灵犀一点通,因此李缵同时也知道原夕争不是一个轻易低头之人,他此来的目的便是要阻他南下。

李缵想到此处,当机立断冷然道:“莫非子卿也想学那武候,要唱空城计,可惜我却不是司马懿,知你此来不过只带了七百个土匪出生的骑兵,恐怕这出武候弹琴退仲达的戏你是唱不下去的。”

原夕争微微低头,然后笑道:“我与二殿下结缘便是因为这琴音,看来今天要缘尽,那不如也终于这琴音。”原夕争说得很淡然,李缵却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疼痛。

他在原夕争之前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失败,或者是失去,他不是不精明,可是除了大皇子给他的,他从没有在感情上受到过任何的挫折。他不明白失去的意义,可是如今李缵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失去。失去就像曾经拥有的,比如眼前这个人的笑,像一抹天光,浅藏在水里,却总是隐隐可现;像这个人眼光,清晰如碧潭,稍稍一碰,便会泛起美妙的涟漪,令他心头狂跳,那些看起来普通,却在之后不能再拥有。

原夕争的乐曲一如以往不知名,只觉得乐声流畅似流水,仿若光阴荏苒,似水流年,那些平淡的,悄然在心间滑过的感情,原本以为它们走过便会空无痕迹,但却不曾想留在心田里最深的烙印正是这些淡淡流淌过的东西。

副帅曾离一直注视着李缵,事实上这场战役中,曾离正是北齐帝派来督查这位皇子的。北齐帝白手起家,颇有几分英豪的气概,年轻的时候惊世骇俗的言论没有少发,这也是为什么李缵狂放无所忌惮的原因。但北齐帝更是一位精明的帝王,在他看来李缵比起他的大儿子李晟更适合来继承他的皇位。因为他认为李晟生于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如今北齐建国已经二十年有余,他老了,其实李晟也过了最美好的年纪,而他要的不是一个能守住江山的人,他要的是一个能统一天下的继承人。李缵便是他心目中最佳的继承人,年富力强,聪明,精力旺盛,尤其是狂放深受他的喜爱。

可这里面有一个度,李缵最近在原夕争这件事情上面似乎超出了这个度。北齐帝那双精明的眼睛隐隐地似乎看到,他的计划正悄然因为某件原本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逐渐遭受到破坏,这是—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如果说这一个不可控的因素能消弥于战争的烟尘当中,那他是乐见其效的。所以满天下的人都认为要开战的是李缵,而北齐帝不过是一个无奈于自己儿子荒唐请求的年迈父亲。

然而他都错了,真正要开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李顼。

因此曾离举起手,传令道:“击鼓,攻城!”

琴弦嘎然而止,曾离再一抬眼,城楼上已空无一人。

这一场战北齐军可谓一兵未失,也一兵未杀。

整个荆州空空荡荡,不要说是原夕争,便是那密报当中的七百骑也似乎从荆州府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曾离额头汗珠直下,他急于下令攻城,却不知李缵早已派出他的暗卫偷袭原夕争,他这么一击鼓,倒是帮了原夕争一个大忙,却让暗卫们扑了一个空,这如何能叫李缵不勃然大怒。

曾离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查这原夕争到底是怎么逃走的,又逃到了哪里去。他集思广益之后,北齐将领们首先能想到的便是荆州府内有密道,但是他们将荆州府整个翻过来也未找到所谓的密道,想来颜凉每次出逃都是躲在他的官船上。如今荆州府除了荆州,其它的包括襄阳城在内都成了北齐的地方,也确实除了汉江上,大约颜凉也想不出其它的地方可逃。

但是李缵知道原夕争不会退到汉江上去,因为楚因领了军命,如果原夕争一战未打便后撤,那么不但原夕争,连着楚因的前程也会随着荆州一起完蛋。李缵深信,原夕争依然还在汉江以北,只是他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呢,李缵微微皱了皱眉心想。

李缵进了荆州府,军事厅的红木桌案上还放着一杯未冷的清茶。茶是上等的好茶,但茶水的味道却已经很淡,想必是主人端着这茶碗喝了一整晚,记得添水,却一直都未更换过茶叶。李缵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碗,轻轻地喝了一口,眼前仿佛能看到原夕争坐在那里,眼帘微微垂着,很长的睫毛盖住了眸子,令人不知他是喜是悲。

李缵顺着那目光看向了沙盘,沙盘上那盏油灯还在,它直直地插在那里,已经油尽灯枯,李缵看了一会儿,抬眸冷声道:“传我令去,所有的军队都退出城去。”

三十万大军依令退出荆州城,李缵的嫡系将这些大军圈成一块一块,用箭矢相对。士兵们虽然惊慌但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听李缵冷声道:“传我号令,三十万大军依队点数,任何人不准动,谁敢动一下,挪开位置,立即开箭射杀。”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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