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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夜晚我不会急着踏上回家的路,也不去江边,就在学校游泳池周围转。学校的这个游泳池并不小,但早就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我们初一的时候曾经抱着塑料浮板在这里玩过几次,后来这池就一直干着,不知道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缺水或者别的什么问题,反正游泳就从体育项目里消失了,这个游泳池就一直空在这里。它成了一个干塘。后来水泥底面裂开了,长了草,长了一些小树丛,下雨的时候从山上冲下来的水流和着泥沙钻了一些进去,池底就灰的,绿的,黄的多种颜色都有。它也不完全是个荒池,有时候学校会在里面堆放一些木料、石料之类的,何况即使什么也不堆放,它还是在视觉上给了人们愉悦感的——它创造了一段空白,让学校的建筑之间多了一个呼吸孔。对于学生来说,它也不是完全没作用的,她们在种满棕榈树的长方形游泳池的边缘散步,谈心,坐在四边的看台上背书,阅读,或者跳进池里追逐打闹,集成小团伙玩乐,让人觉得如果它还是个真正的游泳池的话,反而会失去许多乐趣。

我经常在这游泳池的四周、上边和下边活动的,散步,谈心,读书,跳下去玩乐,跟钟文她们。高三那最后的半年,我依然会到这里来,傍晚和天黑的时候,两节晚自习的中间,我常一个人来,这里相对教学楼周围显得很清静,很黑,我要的就是这个。我在那四周来来回回地走,想象着如果这凹下去的一大块是满满的一池子水,我会不会跳进去呢?我不会游泳,满满一池子水至少有两米多深,也就是说,我会不会在黑暗里跳进去自杀呢?我常常想这个问题,它太能诱发人的想象了,太危险了,它没有任何栏杆或者扶手,光秃秃地就兀立在你面前,展示在你面前,看着你,等待着你那一跳,等待着把你抱下来置于它的身内。

我没跳的,我只是在想,就算经常想,我也不会跳下去,就算有水,估计我也不会跳下去,我还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就算爸爸跟我的关系僵到不可收拾了,就算我白日痴呆夜晚怔忪地苦熬着时光,我也还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爸爸继续讽刺挖苦我,最糟糕的是,他贬低、打击我,他说我只是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磨蹭,胆小,脆弱,小气,又自以为是,我不利索不能干,不会跟人交往,也没有实际能力,他说都不知道将来我是否能养活自己,离开家以后都不知道我能否自立,像我这种人,除了敏感和过强的自尊以外,什么都没有,我是他四个孩子里最不切实际最没能力的一个。我一下子被爸爸挖掘出好多缺点,这些缺点不断在他嘴边滑出来,我似乎就成了他说的那样了,是个废人或者累赘了。我发现自己不见了,那个正面的好的自己不见了,我的阳光全都不见了,现在的这个“我”让我害怕。爸爸所说的那个“我”让我害怕,她恍惚地就是我。如果真有上帝,我一定要抓住他的衣襟,求他告诉我,我是个什么人,我那么盼望有个上帝,盼望他慈爱又坚决地说:你是个很棒的孩子!你是个阳光的孩子!在我最渴望被肯定,被鼓励,被支持的时候,我没遇到上帝。我要在更加黑暗的世界里独自颤抖着去摸索。黑暗那么巨大,我真想去死,去死掉。我没去,怎么想都还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怎么也不能自己去寻死。

就算温子晴依然是时冷时热,依然会动不动给我冷漠的脸,我也还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冷漠的脸,总是冷漠的脸,冷漠的眼神,冷漠到陌生的眼神。她这样对我,这样看我,这样跟我说话,动不动语气就冷起来,一生气就疾言厉色起来。她总是这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冷一段时间热一段时间,我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我看不清面前的这个我无限熟悉又无限陌生的人,此一时彼一时,哪个才是真正的她。我无数次发誓再也不理她了,又无数次心疼地把她拉回来,抱在怀里。我逃跑,我回避,我也冷了,真的冷了,她又跑回来,她一跑回来我就全线崩溃。温子晴是知道我和爸爸意见不合的,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我跟家里闹翻了,班主任也知道。他们都不敢劝我,不好劝我。温子晴劝了,最后她劝了。她跟我说,你就听你爸爸的吧,我不要你这么难过。我恨她说这句话,这是我们的约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温子晴是不愿意我两难,不愿意看到我们父女翻脸。我不感激她的善解人意,一点都不。不仅不感激,还怨恨她,怨恨她要我背叛,怨恨她让我不再与她同路。

眼泪,疯狂,想象,越来越多的疯狂的想象。满天的星是夜空晶莹的泪光,满天飞雨是天地无声的哀语,我的天空布满着黑色。我无法明白,为什么我总是哭,为什么想念一个人就会哭,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哭。为什么想起爸爸想起童年就哭,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都想哭。为什么见到美的东西就哭,见到一切都想哭。哭着哭着还会笑,笑完又继续哭。我该怎么办,这么一天到晚都在哭怎么办,是不是我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我就不哭了,但好像没那么简单,我好像已经不在乎是否得到了,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无所谓了,也不再想去争取什么了,随便。

到最后,我什么也不想争取了。这个世界不是我的,它离我太远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我跑得太远太远了。

我累了。真的很累了。累到没有力气来把自己杀死了。

第十三章 一匹来自北方的狼(2)

不,我不能死,十八岁不是个该死的年龄,一直就活在孤独的世界里,继续孤独也不是无法忍受。随着春雨的消失,我的心也跟着五月的阳光渐渐放晴。我不哭了,再不随便哭了,就算爸爸不爱我了,继续打击我,就算温子晴不要我了,就算我永远只是一人独行,我也不再随便哭了。

高考前的两个月,我的天空不再下雨,却也不是在做积极的战前准备。对,我是不可理解的。就像每个同学都可以自然而然地随着时代的脚步向前,而我却要“坚贞不屈”“视死如归”地固守着某一块领土一样,他们,还有她们,都笑着,挽着手,唱着歌,快乐随意地走向社会和现实,我却不行。他们的理想跟现实不是对立而是相融的,我的却不一样,我是不和谐音,对,是那颗黑夜里的寒星。

早在高二,不少同学就为分数在明争暗斗,他们激烈地竞争,互相猜测,为自己的学习方法保密,把自己的学习资料藏起来,有的就做出毫不在乎的样子,以“迷惑”对手放松警惕,到考试的时候再飞奔而出,出其不意地成为一匹黑马。上了高三就更加是这样了,大家除了忙着升学,为将来争分夺秒地奋斗外,还忙着挑学校,报志愿。

我的同学都很可爱,都很有才华。从全县挑上来的尖子生,整个年级就四个班,我们是唯一的一个文科班,他们,她们,是这个地区的年轻的精英分子,将成为社会的有用之才。我看着他们,赞叹,欣赏,羡慕。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分子,我把自己排除在外了,也许是由于胆怯,由于恐惧,由于自卑,由于内向,由于喜欢为了一株树木放弃一片森林,或者是由于害怕别人看到我狂恋着一株树木,也或者是自傲、清高,还有别的,总之我闭关锁国了,我自动自觉地自闭了。可悲的孩子。

我越来越讨厌考试,看着我的同学这么竞争着,看着不停的考试与**,看着大家好像就为了分数而活,看着老师和家长为了分数和**而时喜时忧,或怒或嗔,我厌恶。

高考的考场安静,是寂静,连知了也屏住了呼吸,风定住了,树叶纹丝不动,青葱的树与草与花丛,只敢偷偷地暗送着气息,阳光的生命的绿的气息,以谁也不能觉察的悄悄在进行着呼吸。七月的天高而蓝,云没有出来。我们坐在课室里,凝思,书写,不停地书写。我一边在试卷上涂鸦,一边哼起了一首儿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监考老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嘻嘻一笑,就大声唱起来:我的热情,好像一盆火,燃烧了整个沙漠……两个监考老师一前一后朝我飞速走来,我立马站起来,拿起我的卷子“噼啪”撕成两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洒脱而大气地撕着,一片一片,一条一条,一缕一缕,在目瞪口呆的众人面前把试卷碎尸万段。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我使劲地唱起来,一边唱一边开始在课室里挥动着手臂跑来跑去,冲来冲去,躲避着老师伸过来抓拿我的双手,我把桌子推翻了,把凳子踢飞了,我跳到桌子上,踢踢踏踏噼噼砰砰地跑着,跳着,校园里的警笛大作,一群人冲进了课室,我一脚踢碎窗上的玻璃,跳了出去,飞奔进外面的山林,一边嗷嗷大叫哈哈大笑,像欧阳峰和周伯通一样,像归林的野猪一样。

小时候喜欢一个人玩打仗,我把三只手指一握,大拇指和食指一绷,马上就变出一支手枪,一支真正的“手”枪,我拿手枪嘴——我的食指对着自己心脏“砰”地扣动扳机,我憋着气应声倒在床上,我的“手枪”马上变成一只抖抖索索的垂死之人的手,我抚着自己的胸口说:同志……我的党费……在这里,请帮我……交给……交给……党组织……没说完,我脑袋一歪,光荣牺牲了。一两秒钟之后,我又活过来了,继续游戏,乐此不疲。

我在玩着游戏,跟自己在脑子里玩,高考考场的游戏也是可以玩的。

我游戏着,在大家都很紧张的时候。我不能说我不紧张,但我**自己放松,不要理它,不要理高考,要交白卷,要涂鸦,要捣乱,要考得乱七八糟的,考倒数第一。温子晴见我对别人的发疯有微词,就开玩笑说,你当然不紧张了,不用为自己的出路发愁,你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这句话把我击傻了,谁都可以误解我,她绝对不能,开玩笑都不行。温子晴,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有些玩笑是匕首。

其实最不用担心出路的是温子晴。师范院校有免试推荐的名额。温子晴当之无愧地被推荐上了我们目标中的那所大学。她是免试生,虽然她一定会参加考试,一定要用实力证明她有这个能力。但她没有我们这些考生生死未卜的忐忑惶恐。我不是推荐生,我远没她优秀,我必须考试。我们不再是肩并肩的战友。

还有几个低一层次的师范院校也招收推荐生,我们班的几个女生开始了拔河式的角逐。战争是残酷的,在实际利益的面前,同学情肯定不会摆在首位。推荐生,既然是推荐,就不可能完全看客观条件,而主观条件的空间太有弹性了。她们争取,争论,争吵,针锋相对,哭泣,写投诉信,她们都要公平、公正。

没有绝对的公平与公正,我依然只是个观众和听众。看着、听着眼前的这个世界,在心里“游戏”着人生。爸爸走下了神坛,爸爸回到了地上。我回不来,我怎么都无法回来。她在高空里,在空中楼阁,在象牙塔和海市蜃楼之中,做了神仙的人是不容易回到凡间的,虽然仙境已经成为一个令人凄神寒骨的洪荒之地。其实她一直就不是神仙,她更像野人。在高中毕业晚会上,我们班的一个男生一直坐在门边,听着音乐低唱着《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他的忧伤的神情吸引了我,那副情景常常出现在我脑海,挥之不去。我曾经怀疑我是不是喜欢他了,后来知道是因为我在他那里找到了自己,他像我,孤独,忧伤。因为我喜欢那匹来自北方的狼,流浪的狼,那是我。

第十四章 昨夜星光灿烂(1)

我堂妹死了。

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女孩。

她得了子宫癌,死掉了。

她跟妹妹同年,她死了,初三还没毕业。在春夏之交,妹妹快要中考,我快要高考的时候。

过年的时候她跟她父母来我们家,笑得像一朵野菊花,她一直都那么爱笑,那么快乐,明朗又阳光。在我的众多堂姐妹表姐妹里,她是最灿烂纯朴的一个,野菊花,山捻花,山杜鹃,野蔷薇,向日葵,我的堂妹,这个山野的快乐烂漫的孩子。现在,这个孩子死掉了。年纪轻轻的,死于子宫癌。她就是在过年的时候,在我们家玩的时候出事的。那个傍晚我和妹妹带着她到我们学校参观,她是很向往这所学校的,她很想考上这所县城的重点中学读高中,这个山区的孩子,一直还在山区的孩子,她上进,好学。我们在学校玩,她要上厕所,我也去了,然后她就晕倒在厕所里。她在流血。

子宫癌,才十四岁多。

她先到县城医院,第二天就转到了市医院,一个月后,她从医院回来了,先到我们家。依然是灿烂的笑,响亮的声音。还是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后来我才想起来她的唇色一直是苍白的,她的白里透粉的脸是爱笑所致。她跟我和妹妹说她好了,病好了,她说她回家后要好好努力,不然就追不上同学了。我也以为她好了,没有哪个孩子会想到一个女孩出血做手术是因为子宫癌。妈妈说她的整个子宫都被切除了,将来不可能有孩子了,大人对这个总是很难过,我很不以为然,心想有没有孩子没关系,病好了就行了。

现在她却死了,才几个月她就死了。妹妹说她曾经无意中听到伯父跟妈妈说堂妹得的是癌症,她天天在恐惧。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女孩这半年她是怎么过的,“最后”她是怎么过的,我天天在想这个问题。小时候我一直害怕见到妈妈杀鸡杀鹅杀鱼,我害怕见到脖子在汩汩流血的鸡和鹅的抽搐,害怕看到被狠狠啪了脑袋的鱼挣扎着跳起来的情形,那种痛苦与绝望好像是我的,我会记得它们的眼神,整天整天研究它们的感受,它们的“心”,这真是一件让人无法忍受的事。那个爱笑的女孩,每次过年走亲戚总是热情又响亮地喊我“二姊——二姊——”,她笑得那么开心,喊得那么使劲,以致来到你跟前的时候总是像在喘气。她跑,跳,唱歌,她笑,她是开得毫不掩饰的山花,是疯长着疯开着的山花。这个鲜活的生命,她是如何度过这半年的,她是如何忍受痛苦和绝望的,这个可怜的孩子啊。后来她的姐姐告诉我:还能怎样呢?就天天痛得大喊大叫,晚上喊叫得谁都睡不了,好恐怖。堂妹!堂妹!堂妹!堂妹啊。

她谢了,才十四岁多。

她谢了,因为她的花开早了。她四年级就来月经了,她不懂得如何爱护自己,等她妈妈发现自己孩子发育了,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她来了月经以后就经常肚子疼,后来经常出血,长期出血,她的妈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可知道以后,她还是断断续续地长期出血。这个嘴唇苍白的孩子,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她病了。这个活泼的孩子,阳光明亮的孩子,是不是她的快乐阳光让人忽视了她的健康和苦恼呢。堂妹,你为什么那么善于表现你的灿烂的“**”啊,为什么你那么豪放地释放你的快乐因子,一直迷糊了所有人的眼睛呢,你这个大大咧咧的孩子,为什么就不好好表现病痛和烦恼呢。你这个傻孩子啊。你是个多么会制造假象的坏孩子啊。

妹妹也是个会制造假象的孩子。

善解人意,多情,温柔,勤劳,明媚,活泼,快乐。这是妹妹,天天生活在我身边的妹妹。许多年以后,十几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个妹妹温柔活泼的背后都有些什么。

刚转到县城重点小学读书的时候,有一批很排外的同班女生,她们欺负妹妹,她们骂她,打她。她们把她关在课室里,有个女生开始拉尿,用同学的饭盒,她逼妹妹把它喝了,她们围在她身边,她们瞪着眼睛看着恐惧的妹妹,她们说:喝,把它喝了!她喝了,那个妹妹喝了,她竟然喝了!傻瓜!笨蛋!不能喝!不能喝!!孩子,你应该反手一扣,把它泼在她们脸上,劈头盖脑地泼到她们脸上,叫她们去死,叫她们滚蛋,叫她们到大街上,在最热闹的大街上表演去!

妹妹,四、五年级的时候喜欢着一个男孩,那个让我们几姐弟寄居的革命群众家庭,他们家中的一个男孩,妹妹喜欢他,温柔体贴的妹妹暗暗喜欢他,喜欢那个一天到晚就笑话她,拿她取乐,气她,以气她为难她为乐的男孩。妹妹没办法,她不能离开他,上了中学后,每个暑假她还是到他们家忙帮收割水稻,干各种农活。为了见到他,跟他在一起,她忍受着他这个调皮顽劣又尖酸刻薄的孩子的轻侮。她哭,偷偷地哭,哭得很辛苦,可是她必须去,必须到他身边去,她去了才不至于虚空。她太需要爱了,她心里太荒芜太惶恐了,她需要有东西在里面,有实在的某个人在里面。

弟弟也是个会制造假象的孩子。他并不是像他看上去的那样单纯,天真。他是男孩子,他比妹妹勇敢,他约会小女生,六年级的时候,约会她到某某宾馆门口去见面。我的这个弟弟,在我背上长大的弟弟,他也早恋。

姐姐是勇敢的。姐姐赶时髦,姐姐十五岁没书读后当了一个售货员,那是八十年代中期,她结交了一批文化不高的赶时髦的女孩。姐姐变了。姐姐变得现实,好打扮,喜欢玩乐,她与当时的社会融合在一起了。姐姐猛地长大了,她忘了没书读的痛苦了,她早就不哭了,她不再跟我们抢吃的,不再嫉妒我们的新衣,她保护我们,爱我们,包容我们。一个恋爱中的人都是特别优秀特别美好的,姐姐恋爱了,光明正大轰轰烈烈地恋爱了,才十几岁。妈妈骂她,她响亮地反驳说:你和爸爸结婚的时候还不是这么大!妈妈说:你男朋友那么穷!她说:爸爸娶你的时候连房子都没得住呢,你还不是嫁给他了?勇敢的姐姐早恋了,还早婚了,她十九岁就当了妈妈。姐姐,那个曾经好学进取的孩子,她不赶时髦不恋爱又能干什么呢?姐姐是幸福的,她勇敢,她生活在现世,我们懦弱,我们是飘在空中的云,没有根,没有方向,没有重量。

堂妹早恋过吗?隐约记得她曾躲躲闪闪地跟妹妹谈过这个问题,好像说她们班有个男生喜欢她。她那么快乐,快乐到就算躲躲闪闪还是暴露无遗了。现在,我很希望那是真的,我希望她恋爱过,希望那个早逝的孩子曾经体会过爱恋的感觉。

我们是几个连在一起的孤岛,我们背对着背连接在一起,我们从来不懂得往后看,就知道向前方张望,为那些偶尔而过的飞鸟,云彩,船和帆激动,沉迷,为它们的飘忽不定扑朔**喜怒哀乐。海那么辽阔,它没有边际,天那么宽广,它一直延伸到海的尽头。空旷,永远的空旷,潮涨潮落,是孤岛日日夜夜的心。那些可怜的孤岛啊,只要它们都转过头去,彼此相望,它们就会发现原来它们可以连成一片大陆,可以在上面遍植花草树木,把它变成一个鸟语花香的宝岛。可是它们不懂,它们蒙昧,它们这些蒙昧的孤岛,注定是要穿越漫长的孤独和苦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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