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上和寒蝉聊着天,心却能感受到步茗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流动。她习惯,也吃准步茗绝对不会过来打搅自己,绝对不会。她只会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自己,不敢打扰。也许,自己是步茗唯一的软肋。唯一。
符雅弘送别了寒蝉,自己再慢慢回家去。直到走到家门口,家丁们迎出来,却看见大小姐站在门后一动不动。符雅弘知道,步茗一直在跟着她,是尾随也好,是保护也好,一直跟着。符雅弘扭过头,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又不知道这个家伙躲到哪里去了。只好微微一笑,然后走进门去。
傻瓜。
晚上无岚回到家的时候,无霁正在餐桌上和无痕在说话。“姑姑今天似乎玩得很开心啊。”无痕抬头看着侄女,一抹微笑灿烂如花,“是啊,有一鹭陪我嘛。”说毕握着江一鹭的手,看着自己刚刚收服不久的羞赧的爱人。江一鹭报以微笑,却碍于小辈在不好直接表示什么—换做在闺房之中,说不定她现在抱着无痕就是一通狼吻。反正无痕应该喜欢。她倒不知,其实无痕就是喜欢她这份乖觉和腼腆。非为其他,而是江一鹭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显得如此腼腆,因而倍加可爱。
“无霁,明天你也得跟我去了。这段时间太忙,我今天一个人跑完了所有货栈,都快累死了!论理你才是长子,难道不该多出力?”无霁咽下嘴里的鸡肉,“好啊,不过姐,咱家就你和我,你是老大这点改变不了!”
从小就爱斗嘴的姐弟俩在那里说的欢,无痕幽然想起当初嫂嫂过世的时候,哥哥发誓不再娶的样子。听说很像爷爷,也很像爹,小时候姑母说过,好像他们家的男人都是这样,男子女子都是这样痴情又专一。
也许我不是吧,我是家族里的黑羊,只有我是这么多年来无家唯一一个浪荡不休的后裔。遇见了眼前这一个,似乎我也有些想要停留下来的念想。两年前去了逍遥峰休息,不知道怎么着,三十岁之后越来越爱回忆往事。虽然,已经不被允许随便就回去打搅她在秋田的安宁,自己这么多年还是很想回去看看。最后一次回去看看姑母的墓,已经是八年前了。大姑姑对自己说,她一切都好,让她守着你姑母,她的余生都会觉得很美好。也许看到你们,她会觉得更加物是人非,感慨时光,不如就让她停留在那里,觉得好像一切都静止因而获得永恒吧。
姑母教会我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珍惜眼前人。十几年了,我终于遇上除了她之外又一个让我愿意停留的人。
初春日子美好非常,无痕一贯不理家事,便成日带着江一鹭四处游玩。亏得江一鹭是武者,否则哪里架得住白天那么疯玩晚上也被那么折腾。对于这俩的早出晚归,无岚一点儿都不奇怪—最好也别呆家里,有时候晚上都能听见,实在心慌意乱。可是最近寒蝉也很少来了诶,中午来找自己吃饭都少了,真是奇怪。这天已近三月底,明日便是四月,又有好多货物要开始准备了,烦烦烦!
无岚想去找寒蝉商量一下,没想到到了地方,却被二掌柜告知说小姐和符大小姐出去吃饭了。诶,寒蝉什么时候和符雅弘混得这么熟啊?无岚自是不知,打那天之后,符雅弘隔三差五的跑来找寒蝉。不知不觉间,寒蝉都没发现自己的魂就快被符雅弘勾走了。
比如现在,她一边听着符雅弘说京城种种,一边托腮打量符雅弘的美貌。表情丰富起来的符雅弘越发动人,她心里先想到符雅弘嫁给宁王真是让那个小子享尽艳福,但是立刻又觉得酸酸的,为什么呢?
“符小姐,”“你都让我叫你寒蝉,不如你也要叫我雅弘吧。”“啊,哦。诶,雅弘,”对上符雅弘微笑的玩味表情,还一脸认真,寒蝉觉得脸上一下子很热。“早年间。。。不是听说,你要嫁给宁王了吗”寒蝉说完,就发现符雅弘的眼神里抖动一下,掠过不快,继而脸上写满忧郁和无奈。“啊,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事。”符雅弘打断她,“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没什么了不得的。八字没一撇的,我也不太想。眼看这个架势,应该是没希望了。要不然我干嘛回来呢。嫁给王公贵族也没什么好的,寒蝉有喜欢的人了吗?”
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的盯着你,任是谁都要动心,何况是本来就觉得怪怪的毫无经验的寒蝉。“还,还没有。。。”“寒蝉这么好的姑娘,一定要有一个值得的人来配才行呢。今天天气很暖,晚上去瘦西湖泛舟怎么样?不叫别人,就我们俩?”
寒蝉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施了咒,想都没想就说,“好”。
在瘦西湖上赏完落日,符雅弘打发人送她回去了。寒蝉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儿了,一直被符雅弘握着,几乎就像麻木了一样,除了符雅弘的体温这只手什么也感觉不到。分别的时刻,符雅弘居然还在黑暗中轻轻拥抱了她。木木的堕入她怀抱的时刻,寒蝉觉得自己简直要烧着了融化了。
寒蝉的马车慢慢走远。符雅弘的脸色忽然晴转阴,摆摆手让仆人们散开,自己走到暗处。“出来吧。你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步茗从高高的树顶上跳下来,“玩的开心?”说话的语气这般冰冷,似乎明白符雅弘的回答也必然是冰冷的。“与你何关。你跑到扬州又是干什么?接了什么生意不成?。。。你也不用告诉我,我知道你的规矩,不会告诉无关的人。”
步茗只是黯然不语,黑暗中更加看不清她的表情。“你走吧。咱们的事不会有后来了。我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即使不是嫁给宁王,也有可能会进宫去。不论如何,和你都是没有可能的。”
“那你又何必去招惹这位姑娘。”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步茗脸上,只听得见符雅弘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说完便走,留下步茗一个人隐没在黑夜无垠中。是啊,我犯不着来管你的事情。可是这世上往往就是有那么多犯不着我来管的事,我都去管,都是你的事。
符雅弘的印象里,步茗是不会哭的,她的职业和人生让她早就没有了眼泪。傻瓜,她在心里骂她的前度爱人。流在心里的眼泪都是血一般的红色,我根本是不值得你去爱的人。不值得任何人去投入一生之爱。
作者有话要说:
☆、闪烁夜火
其实江一鹭对在扬州很有可能遇到无痕的旧爱一大票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不够用。四月十六,她和无痕受邀去玉春楼观看表演。数十年来玉春楼都是这样只卖艺不卖身的地方,每月都有固定演出,常常满座,一夜销金千两的公子哥儿不在少数。当年的四大红牌或者嫁人,或者退隐。来来去去,只有老板穆一宁没变。传说老板本来就花容月貌,不知用了什么奇药所以青春永驻,年近六旬却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但行踪不定,很少呆在扬州。这次无痕受邀前去,正是与她家渊源甚深的穆一宁回来了,亲自派人来请。
江一鹭有些尴尬的和无痕进去坐定之后,在她们俩身上流转的目光一直都没停。不知道这场子里认识的无痕的或者和她有瓜葛的姑娘有多少,反正这眼神里既有羡慕也有嫉妒还有恨。而注目于她们的,据无痕解释,有玉春楼的姑娘,玉春楼曾经的红牌,还有张家李家王家谁家谁家的姑娘或者夫人。江一鹭粗略一算,无岚确实没有骗她:无痕的确是从十六岁就开始勾搭各家的姑娘,一直到自己这里。十几年里泡妞战果累累,俘获的伤害的心简直可以堆成山。哪个妖怪小唯第几代都可以吃到撑死,摸着肚皮说不用再来了下辈子的都抱了。
江一鹭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表演,不时也撇着眼看无痕的表情。她的女神倒是自在得很,享受的很。江一鹭心里难免东想西想,这样的风流往事,无痕是觉得愧疚呢,还是无所谓?难道无痕生来就是如此,还是曾经受了什么打击就变成这样?那,那个让她变成这样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好在江一鹭是半个面瘫,表情缺乏,无痕即使盯着她看也读不到她的心思。只有那对转来转去的眼珠子,告诉无痕她的小宝贝脑子里肯定飞快的盘算着什么东西。
江一鹭的这些猜疑久已有之,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于她来说,她在乎无痕的过往,不论她想不想那些过往就是在那里,是构成这个人的一部分,不弄明白她就无法心安。或者有一天她们俩选择离开扬州,换个地方生活,也许告别这个充满旧日痕迹的地方,江一鹭就能忘记这种现任的前任满街走的坏气氛。
演出结束,穆一宁派人带来口信说今晚太忙,改日府上登门相会。无痕笑着让婢女转达谢意,便牵着江一鹭步出门去。从贵宾雅座到大门口,短短不过十丈,一路上二人收获了不少恶毒眼光,以及“看这个小姑娘能撑多久”“我打赌不超过半年的”或者“眼看就是图钱去的”“这副样子也配的上无痕”之类的闲言碎语。
江一鹭纵有一身大侠武功,始终怀着一颗少女心。人前尽量保持正常脸色,待到走远,黑暗中并不能被三姑六婆看到时,头也慢慢低下来了。无痕察觉到一鹭从手臂到脑袋,全身都是一股子沮丧气息,心里明白她是为什么。“她们说的闲话,气到你了?”小宝贝摇摇头不说话,“你不是生她们的气,就是气我风流咯?”“没没没!我没有生你的气。。。”
道歉迅速然后声音低的也迅速,还有啥好猜的?“我只是。。。自己心里过不去,你不用在意。”“过来,”无痕停下来转过身,扔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江一鹭略显拘谨的转过身看着无痕;而无痕看着小宝贝一脸的纠结隐忍可怜相就越发喜欢她,“我知道,我以前干的那些事,对你来说是一种伤害。但是已经发生了,我也不能改变它。要是就此对你道歉,遇上一个人就道歉一次,对你我来说更是折磨。我的往昔是造就我的东西,我不期望你感谢它们,但是希望你承认然后接受。没有那些,我不会成为今天的我。”
说到这儿,无痕的右手抚上江一鹭微温的脸颊,江一鹭点点头,真是一如既往沉默寡言的孩子。“但是,我向你保证,你是我最后的一站,我愿就此在这里停下来。不难受了,好不好?”
江一鹭薄雾蒙蒙的眼睛里闪烁着柔情,无痕看着越发喜欢,右手滑到她的脖子便吻了上去。她闭着眼睛去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柔,似乎许下了承诺,承诺这个单纯执拗的孩子要做最后一站,就真的立刻可以抵达天荒地老。
一吻终了,无痕依依不舍的放开。摸一摸江一鹭的脸,“你也真是,这里谁都没有,还是脸红。”笑着牵起江一鹭的手便慢慢散步回家去。走到临近小巷,本来沉浸在满足里的江一鹭忽然警觉的转过头,左手将无痕拉进自己怀里,右肘猛力往后一击。霎那之间便打飞了一个从背后袭来的黑衣人。又向左前于无痕背后用力使出剑指,正面冲过来的黑衣人立刻小腹一麻登时剧痛满身。她将无痕的手紧紧握在自己左手中,从绑腿里抽出匕首,微微站起之际右腿一扫,半空中拿着大刀劈过来的最后一个黑衣人立刻扑倒在地。
嗯,无痕点点头,心里感叹:不愧是师傅和大姑姑亲手教出来的关门弟子。
躺在地上呈“扑街”姿势估计心里也在骂“扑街”的黑衣人刚想抬起头来,感觉到颈口是冰凉的刀刃,“谁派你来的?你不想说我去问他俩,但是他俩已经昏过去了。谁说谁活,不说就死,你看着办?”黑衣人哆哆嗦嗦正想说,被远处的一支箭立刻射爆了脑袋。江一鹭立刻飞身过去抱住无痕倒向一边,不过好在那黑暗中的杀手只是想灭口,不敢动江一鹭和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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