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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忽陀备了十几匹长毛骆驼,来邀姚广宇出发。姚广宇见他不带从人,奇道:“只我们两人,却要带这许多骆驼?”忽陀煞有介事地道:“人不能多带,这些骆驼却万万少不得。”说着,让姚广宇骑上一匹壮年骆驼,自己也骑了一匹,向西南方向行去。

走了两天,两人进了一座山谷,谷中怪石遍地,乱树横生,荒无人迹。忽陀指点着一处山口,对姚广宇道:“自这里进去,便是那妖灵所在了。这妖灵虽不伤人,但这山口之中,却有守护妖兽,万不让人进去的。”说着,教姚广宇钻入骆驼腹下,勾住骆驼的颈项,用长绳将他缚好,将长长的驼毛放将下来,密密遮了他身体,又叮嘱道:“无论瞧见什么稀奇古怪的妖兽,都不要发出声音来,否则,有性命之忧。”姚广宇笑道:“我咬着自家衣襟便了。”忽陀点头赞好,将自己也缚在一头骆驼的腹下,藏得妥了,方悄悄驱赶着骆驼,向山口处走去。

驼队慢慢走至山口,姚广宇自驼毛中望出去,见那山口处藤萝密布,便如一片帘幕一般,遮住了谷口那边的景致。头驼正要穿行过去,那藤萝忽地无风自动,全都扭动起来。姚广宇吓了一跳,幸而口中含着衣襟,方没有叫出声来。便见那藤萝颜色越发鲜明亮眼起来,一忽儿便化作了一条条斑纹毒蛇!更可怖之处:那蛇身上生的却是人头,小如婴儿,毒牙尽亮在外面,张了口吞吐毒雾,腥臭不已,成百上千的各色眼珠子,尽皆下瞧,瞪视着自下而过的驼队。

姚广宇吓得苏苏发抖,冷汗直流。幸而他藏得严实,带着他的那头骆驼从人首蛇群下经过,并无一条人首蛇发现了他的踪迹。他死死咬紧衣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在心中暗叫侥幸不已。

驼队慢慢前行,草丛中不时有些奇形怪状的妖兽穿行腾跃,幸而并不上来袭扰驼队。姚广宇正在暗叹侥幸,忽而一只双角蜥怪的利角,自驼腹下窜过,几乎要划上姚广宇的屁股,骇得他差点儿抱不住驼颈,心中暗恨自己不该好奇,来瞧什么妖灵,竟遭了这般大的惊吓。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打不得退堂鼓了,只得抱紧带着自己的骆驼的颈项,任着它带着自己向山谷深处行去。

又走了一顿饭工夫,空气中渐渐的嗅不到那些妖兽的腥膻臭气,却暗暗地有花香涌动。又走一刻,便见芳草菲菲,花树遍地,领头的骆驼忽然停步,跪了下来,驼队见领队歇了,也便纷纷止步跪了下来。忽陀自骆驼下爬了出来,过来解下姚广宇,道:“这里已是妖灵圣地,妖兽们不敢过来。”姚广宇爬下地来,只觉走这一遭,手足都吓得酸软了,强笑道:“这妖灵定是倾国倾城的容貌,才有这等凶恶的妖兽守着,不让世人瞧见。”忽陀听了,却摇头道:“妖灵终是妖灵,你们大唐人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么?所以姚兄千万不要太过入迷方好。”姚广宇听得好奇心更旺,笑着催道:“我记着你的好言语便是,不过既然来了,也就不必多说这些闲话了吧?”忽陀瞧着他急不可耐,便也不再多说,将驼队放在草地上吃草,自带着姚广宇,向一片花树中穿了过去。

待走至树丛深处,香气愈发浓厚起来,树间隐隐然有七彩流光。忽陀拂开花树枝叶,在一棵粗大的树干边停了下来。那树干青苔遍布,藤蔓丛生,仿若久经风雨,已逾千年。忽陀笑道:“到了。”

姚广宇奇道:“在哪里?”话音未落,忽听一片银铃般的笑声,洒落下来。那笑声细细分辨起来,有的清脆,有的温柔,有的娇媚,有的魅惑,却都是说不出的好听。姚广宇四下寻找,道:“在哪里在哪里?”一转头,便见那粗壮树干微微抖动,仿佛树上有什么东西要爬下来。他连忙抬头,便见无数枝桠垂将下来,枝上错落有致的缀着无数喜笑颜开的人脸!

他吓得寒毛倒竖,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绊了一跤,摔在地上,连爬带滚的就要逃走。树枝上的脸儿们嘻嘻哈哈,笑成一片。忽陀连忙奔上来拉住他,笑道:“别怕,不伤人,你且来细看?”

姚广宇战战兢兢又转回身来,见一根枝条已垂到面前,枝上那脸儿正冲他笑得甜美。瞧那面容是个女子,杏眼桃腮,雪肤高鼻,一张红唇翘起,如菱角弯弯,水润诱人。碧绿树叶盖在雪白额头上,更衬得那娇美面容如花胜花。忽陀过来蹲下,伸手在那美丽嘴唇上轻轻一碰,笑道:“好甜的嘴儿呢,开口与我说句话吧?”那美人脸张了嘴,轻轻含了含他的指头,但笑不语。

姚广宇好奇心起,也随着忽陀走上前去,见那些脸蛋各有各的风情,男儿俊秀,女子娇艳,芝兰玫瑰,水仙丹桂,尽是绝色。便是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么多的美人脸蛋。他越看越是入迷,早忘了惊吓,也学着忽陀一般,走上前去,摸了摸一张少女柔嫩的脸蛋儿,笑道:“声音这般好听,便与我说句话吧?”那少女笑声动听,却不答话。忽陀笑道:“这些妖灵,唤做‘人面花’,但得说话,便是要花谢调落了。它们哪不愿多开一刻呢,自然不与你说话。”

姚广宇听了,很是惆怅,他性好渔色,这样看着吃不着,哪有意思?但是这等美色,却也忍不住不看,因此又绕着树转悠,忽见一枝细枝上,挑着个小小少年郎的脸蛋,肤色极娇极嫩,如玉染花痕,珠绕锦绣,忍不住又伸出手去,摸摸捏捏,笑道:“这般娇嫩的小郎,便在树上多长些时日吧,我不引逗你说话了。”又笑叹道:“看你尚未长成,不知长成后是何等美色?我是大唐的商人,千万里到此,与你也只有一面之缘罢了。”那少年轻轻含了含他的手指,微微一吮,贝齿划过他的指尖,麻酥酥的传至身上,妙不可言。姚广宇笑道:“好乖的嘴儿。”攀下枝子,与那少年吻了一吻。

忽陀在树下铺了毯子,摆下酒食,道:“美色下酒,才不枉来此一趟。”姚广宇笑道:“说的是。”攀枝扯蔓的坐了下来,只觉被这等美色环绕,也是人生快事。那少年所在的枝条,也被他攀在身边。

他斟了杯酒,喂给身侧一位男子。那男子笑容不减,却闭了嘴唇。姚广宇笑道:“你是英武男儿汉,倒喝不得酒?”男子笑着摇头,姚广宇含了一口酒,转头要度给另一枝上的少女,那女子也笑着偏了头去,螓首乱摇,不肯喝酒。姚广宇嘴凑得急,一下碰在枝上,擦着了鼻子,咕的一声,自家将酒吞了下去,笑道:“这些男女好烈性。”

忽陀道:“它们是花,如何饮酒?还是你我自饮吧。”两人推杯换盏,与身侧美色亲嘴摸脸,倒也别有滋味。两人喝到后来,情欲大盛,对着那些但笑不言的花枝也做了些不堪之事,竟然也有销魂荡魄之感。但是毕竟只对着脸容,未免有不足之处。姚广宇最欢喜方才那少年,摸着他的脸笑道:“若你有了身子,那定然是人间绝色尤物了。我们大唐有位贵妃,时人赞她‘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你的笑容,殊不逊与她。可是再美的人儿,后来也要有‘温泉水滑洗凝脂’,才能得君王倾心——”他越说越是情欲难耐,又捧起那美丽脸蛋来,深深地做了个嘴儿。那少年与他唇舌交缠,吻得极是火热难耐。

忽陀看看天色,丢开身边的一丛枝条,道:“天色已晚,从无人在此过夜的,我们还是走吧。”姚广宇正与那人面花亲吻得难舍难分,听见这话,自然难舍万分。好容易与那花分开,又凑上去吮了少年唇边银丝,怅然道:“我走了,便再不能瞧见你了,你喝我一口酒,可好?”少年一双美目瞧着他,不答,姚广宇也不着意,仰头饮了一大口酒,捧了少年脸吻住,少年乖乖张嘴,将他嘴中酒浆,全数接了过去。树间众花格格娇笑,助人情思。

姚广宇抬起头来抹嘴,忽陀在一边瞪大眼睛道:“奇奇奇,花也肯饮酒?”姚广宇得意卖弄道:“我这等有情意有趣儿的酒,它自然要饮。”说着,站起身来,却见少年饮了酒,秀目迷离,定定地瞧着自己,心中忽生怜意,又捧了少年的脸道:“若你随了我,我虽不敢说三千宠爱,但情意肯定只在你一个儿身上……”说到这儿,也觉得自己是在犯傻,笑道:“我忘了,你不懂我大唐的诗歌,我不能教你了……”他叹息一声,转身与忽陀一齐收拾酒器,准备离开。

忽听一声叹息,轻幽幽响起,满树笑声,戛然而止。姚广宇和忽陀惊愕转头,便见那少年人面花已离了枝头,飘飘荡荡,落了下来。忽陀眼明手快,翻手一抄,已将它接在手中。忽然一惊,叫道:“哎呀!”甩着手将那朵人面花丢了出去。正好向姚广宇飘来,姚广宇伸手接住,见那少年已经闭了眼睛,轻飘飘一片,捧在手中,又似花朵,又似人皮一般。他满身不自在,却又舍不得扔掉,见忽陀还在甩手乱骂,便问道:“你怎么了?”

忽陀恨恨道:“他咬了我一口。”看着姚广宇手捧的人面花,酸溜溜地道:“原来他是认准了你……”姚广宇追问道:“认准了我又怎样?”忽陀恶毒答道:“这却不知,人面花自然而凋,不曾听说有人得到过。只怕过几天,也就自己烂成泥了。”姚广宇瞧着手中捧着的美丽脸颊,叹息一刻,还是将它放进了自己身边的锦袋之中。心道便是还能再瞧他一两日,也是奇景妙事一桩。

忽陀满怀醋意,不再多说,与姚广宇去寻了驼队,出了山谷,回返家中。

待回到住处,姚广宇取了那花出来细瞧,这人面花虽说长着人面,其后却有花冠围绕,又有花萼花柄依托,花萼处还带了一片小小叶子,鲜翠欲滴。姚广宇捧在手中瞧了又瞧,甚是奇异。见那少年脸容如生,却双目紧闭,不知死活,有些担忧起来,捧在唇边轻轻一吻,道:“你若愿随着我,便睁眼与我瞧瞧?”话音未落,便见那一双秀目,缓缓睁开,眼神中欢悦无限,引得姚广宇脸上也笑开了花。

接下来的时日里,姚广宇备办货物,挑拣商队的驼马婢奴,忙得不可开交。但却不曾忘了锦袋中的人面花,常常夜深人静之时,取出来观看,却也奇怪,那花并不曾萎谢,若姚广宇将它捧在手中,便会睁了眼瞧着姚广宇微笑。姚广宇欢喜它美色,常有亲吻抚摸之举,那花也相应和。姚广宇又问它可懂大唐言语,可愿与自己同往大唐等语,那花虽不说话,也不能摇头示意,但眼神之中,自有情绪,令姚广宇理解它心思。因此姚广宇更是欢喜,便说家乡言语与它听,又遵前言,为他吟诵《长恨歌》等大唐诗作。那人面花少年仿佛极欢喜《长恨歌》中的宛转情思,每每听得不舍闭眼。到得后来,便是它阖目安睡之时,姚广宇只需吟诵一句“汉皇重色思倾国”,它便立刻睁了眼睛。姚广宇笑它当生在大唐,拜在白乐天门下,人面花只是羞涩微笑,却不发一言。

商人四海为家,逐利而行,姚广宇在大食呆了小半年,一路带来的货物已卖得差不离了,又备足了西域的各式珍奇,要运回大唐贩卖。忽陀等当地的商人朋友便与他设宴辞行,依依而别。席间忽陀却又问起那朵人面花来,姚广宇通晓“怀璧其罪”之理,自不肯提后事,只道人面花已凋,忽陀跌脚叹息一回,也就不再多言了。

姚广宇率商队上路,路上风餐露宿,晓行夜宿之苦,自不必多言。幸而他家世代商贾,这些路上各处城池的戍守押官之类,都有攀得上交情,送得上礼金的,因此得了不少方便,一路行来,倒也无事。

这一日到了一座叫作幕门的城市,姚广宇与城中押官白沙也有交情,便送了礼品,斟了过所。白沙甚是热络,为他安排了城中上好驿舍休息,姚广宇没口子称谢,白沙笑道:“忽陀老弟与我是旧交,他有信来,岂有不照看你们商队之理?。”又寒喧一阵,方告辞而去。

姚广宇心中高兴,送走了白沙,回了自已住处,又取出人面花来把玩。平日里人面花俱是双目紧阖,非姚广宇呼唤,不会睁开。这一次却异样,在锦袋中便大睁了眼睛,姚广宇见它眼神中尽是惊慌,忙将它捧出来,问道:“可是我弄痛你了?”

他早已与人面花说好:以睁眼表示“是”,闭眼表示“非”。不料此时人面花眼睛不动,却嘴唇翕动,竟开声说起话来!道是:“主人,你今日有大难了!”

姚广宇大吃一惊,既惊奇于人面花说了话,又惊疑于它所说的言语,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人面花续道:“忽陀自那日起,一直对我念念不忘,万不信主人说我已死的话头。因此联络白沙,今夜便要问主人一个‘私带大食国宝’的罪名,搜查主人行藏。莫说商队财物,只怕主人,都要没在此处!”

姚广宇听了,却放下心来,傲然笑道:“忽陀是什么东西,哪有这等本事?我家世代行商,又是大唐的商人,这路上诸国哪不相熟?若擅自吞没大唐行商的财物,不怕惹动大唐天威么?我大唐自侯君集将军起,到现在镇守安西的许将军,哪不是威名赫赫,雄镇四野,有谁敢来捋虎须不成?”

。c203d8a151612acf12457e4d67635a95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人面花急道:“主人,若是平时,他们自然不敢。可是……”它白玉般的脸颊上忽然笼上红晕,羞涩道:“主人说过,若我有了身子,便是人间绝色尤物……”姚广宇异道:“忽陀能将你变出身子来?”

人面花道:“忽陀没这手段,但是大食国君身边,有位国师,却有异术可为。不过人面花不肯落枝,便有异术,也无法子。忽陀不经意间,将主人得了落下枝头的人面花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现下国师已经知晓,岂有放过我的道理?忽陀为了富贵,已经卖了主人,让白沙在这里设套等着你呢!”

姚广宇听得又惊又怕,人面花说得有理有据,他岂有不信的道理?当下问道:“这却……如何是好?”人面花低声道:“主人……可有胆识?”

姚广宇走南闯北,岂是胆小之辈?且见人面花秀目殷殷,神情张皇地望着自己,一腔要保护于它的豪气,顿时激满胸臆,大声道:“大唐岂有怕死之人!”人面花道:“当今之计,主人若带了我,独自逃出城去。白沙自然知道我不在商队之中,搜查无用。且主人在他的城里失踪,无论对大食还是对大唐,他都交待不过去。岂敢为难主人的商队?待离了大食疆域,主人再与商队会合便是。”

姚广宇听言,却踌躇起来,人面花说的虽然有理。但幕门城已是大食边境城池,其外便是漠漠黄沙,毫无水草,独自一人行走,几乎就等于是白白送死。他万里奔波只为求财,岂愿意在这异国他乡把性命搭上?转念一想:何必这般麻烦,将人面花乖乖交出去,便能保住商队财物,且能与大食国师攀上交情,岂非更好?

他这等想法,自是商人本性,人面花自然不察,只道:“我虽已离枝,但与人面树依旧心意相通。人面树已活了千气,天下事知晓甚多。主人放心,便是在沙漠之中,我也能寻到绿洲水源,万不会误了主人性命。”姚广宇听闻此言,心中大叫侥幸,这等异宝自是天下难寻,幸而不曾交将出去。

他连忙收拾一番,也不敢多带食水,轻袍缓带,带了一匹骆驼,便要出门。人面花却要他带上那条绣了西番莲的地毯,他只好听从,将地毯放在驼背上,装作要出门买卖货物一般,上了骆驼,迤逦行去。

因他有了防备,出门在城中转上几圈,便发现了有人跟在身后。他心中暗笑,便牵了骆驼,自到一家小酒馆中喝酒。

那些跟踪的人在外面等了顿饭工夫,见天色已黑,却不见姚广宇出门。只怕误了时间,连忙进去查问,老板却装傻允愣,说方才的大唐商人早就走了。那些人在店中搜寻半日,也不曾发现姚广宇的一丝儿痕迹,只得垂头丧气,回去复命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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