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大医院配的药物,后来就开始尝试一些民间偏方,前几年I市里来了个民间大夫,开的药对他很有效,就一直吃了下来。每个月我会出门去镇上办几天事,也会趁着这个机会,去市里替他拿新配好的药,这是最新的一批。”胡三立取出一个塑胶瓶,旋开瓶盖给祝映台看,瓶子里的药还剩三分之一,棕褐色的药片散发着浓郁的中药味。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祝映台斟酌着措辞。
“医生说可能是受剌激太大的缘故。对于我来说,十五岁那年遇到的变故也是一生都难以忘掉的梦魇,更不用提李大哥当年是被委以重任,承担着最大责任的人。死掉的那六个孩子给了他很大的精神负担,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认为是自己没有尽到村长的责任才害死了他们。开始我们也以为他只是暂时性的打击,慢慢就会好了,谁想到他从没忘记任何一件事,那些情绪都郁积在他心里,慢慢发酵,终于使得他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李正说,胡三立和其他人跟以前不一样了,胡三立却说,李正跟以前不一样了。
叫人玩味。
祝映台将目光从那些诊疗单据上移开:“刚刚,李村长跟我说了一些事。”
“说我们这些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是吗?”胡三立苦笑了下,“他总是怀疑我们跟以前不同了,小铁、小房、小周,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变得那么小心翼翼都是怕惹到他犯病。不怕说出来肉麻,虽然现在村里很多事都是我在管,但那只是因为李大哥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太过操劳的缘故。在我们心里,李大哥始终是这个村唯一的村长,带我们走出归村的人,也是在关键时刻支撑我们的最重要的人!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他、崇敬他、爱戴他,所以我们绝不会让他被人送进那种医院里,情愿自己想办法、看着他,不信你随便问问这个村里的谁,我们每个人都愿意养他一辈子!”
胡三立表情严肃,句句话掷地有声,饱含感情,听起来并不象是在撒谎,而他说的话确实也能部分解释李正之前提出的疑点。
“那么,李村长说曾经看到你带着人重回上归村是怎么回事?”祝映台问。他想,胡三立多半是要用李村长的妄想来解释这件事,但是胡三立却象是被这个问题问愣了,过了好半晌才轻轻叹息一声。
“原来如此。”他说,“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寻找他发病的最初诱因,大家还以为是小花他们几个的死或是小丫的死……”
“小丫死了?”这次轮到祝映台吃了一惊,因为李村长刚刚还提起小丫曾经在上山采茶的时候摔伤被送入医院,而他则从那个时候开始知道自己无法离开下归村,他还说,如今这村里没有被调换过的人除了自己,就剩下小丫等几人了。
“有十年了吧。”胡三立表情悲伤,“那个时候李大哥的精神状况就不是特别好了,但是我们还不知道他得了病。有一天他去镇上参加选举,小丫进山采茶,那阵是雨季,山上的泥土被冲刷得不太稳固,结果她一脚踏空从高处摔了下来,当时就不省人事了。我们发现了以后急忙将她送到镇上医院,在路上却正好碰到了李大哥。小丫最终没能救活,李大哥第一次犯病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他似乎认为小丫的死是我为了惩罚他刻意造成的。”
“惩罚他是指?”
胡三立抿了抿嘴:“小丫是李大哥的未婚妻。”
屋子里安静下来,没人再开口说话。过了会儿,祝映台才问:“但是李村长似乎认为小丫还活着。”
“不止是小丫,还有权子他们三个是不是?”胡三立问。
祝映台注意到了胡三立话里隐藏的意思。
“你是说那几个人也……”
“对,二十多年前从上归村出来的一共是三十八个人,其中六人在出村后十天内死亡,剩下三十二人。这些年来,村里没有新生婴儿,因意外死去的只有小丫一个,所以村中人口实际三十一人,全部都能对得上号。李大哥说的权子、阿全、大林其实是在出村后死亡的六个人中的三个,他们也是当年年长组中的三个人,是因为找食物摔死的。如果你想看,我还可以给你本村目前的户籍登记表,甚至可以陪你到每户人家去走访。”胡三立回答得不卑不亢,表情沉稳。
祝映台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是想说,他的记忆存在混乱?”
“只能这么解释。”
“那些游客呢?”
“游客?”
“李村长说那些来村里旅游的人,在出村以后都遇上了不测。”
“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胡三立似乎在斟酌辞藻,“我没有跟踪过那些人后续的情况,但如果是离开了村子之后出的事,把这也算到我头上,是不是太牵强了?是所有人都出事了吗,都是出了什么事?”
祝映台决定接着刚才的话题:“那么你到底回过上归村没有?”
胡三立在沉吟片刻后,竟然重重点了点头。
“……是回去过。”胡三立说,“抱歉,一开始骗了你们,其实不仅是我,这个村里的不少人都曾经回去过,在很久以前。”
+++++
夜色降临,村中寂静无声,祝映台在侧耳倾听之后,轻轻推开窗子,借着夜色,从两楼一跃而下。梁杉柏的斗篷带出轻微风声,跟在他的身后落下。
归村的人似乎已全部陷入睡眠,除了旅社的小小大厅还亮着灯火,其余地方看不到一点灯光。村中的路灯也已经关闭,只在村口立着盏风灯,山里的夜实在太黑,显得那点灯火如此暗淡,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黑暗的兽嘴所吞没。
祝映台靠在窗边窥伺旅社内部。大厅值班的女孩子根本没有发现外间有人在窥看,她望着计算机荧幕,眼神呆滞,似乎快要睡着。祝映台看了一会,确认没事后,弓起身子,脚尖轻点地面,飞快地向着村口奔去。梁杉柏在他身后紧紧缀着,保护他不受背后而来的伤害。
胡三立说,如果有本事你们尽管可以去闯上归村,祝映台便真的准备去闯一闯,但他不想在几十双眼睛的监视下去闯。从白天的情况看,胡三立很可能指示了人监视他和梁杉柏在村里的举动,虽然对方只承认自己监视了得病的李正。由此,祝映台越发觉得上归村里存在秘密,觉得胡三立十分忌惮他与梁杉柏两人。
如果这是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祝映台或许会掉头就走,但是有一种近乎直觉的东西似乎在提醒祝映台,上归村中隐藏的秘密很可能与重新寻回梁杉柏的魂魄有关。
夜晚的树林比能想象得到的更要黑暗,祝映台凭着敏锐的直觉,在繁复的地形中奔跑。白天李正曾给过他一张地图,告诉他怎样去奈何桥边。恰恰在胡三立出现之前,他销毁了那张地图,将图的内容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下午胡三立的说辞几乎滴水不漏,他提出了大量的举证,从物证到人证,甚至是户籍记录,所有的描述都指向了一点,李正所说的那些不正常都是他精神状况欠佳所形成的妄想。村里人被替换也好,胡三立身上拥有的奇特力量也好,都是他扭曲了的视野中所看到的不正常的图像。他也坦然承认自己和其他人曾经借助绳索回过归村,那是在大火之后没多久,连接两岸的绳子是救援警察留下的。虽然很危险,但当时大家都想努力一把,回去寻找家人。
祝映台问他:“你们回到村子里以后发现过什么没有?”
胡三立摇了摇头,说什么也没有。村落果然如同他们曾看到过的那样完好无损,却也静寂无人,找不到一丁点有人存在的痕迹。他们想要进村去查看,但奇怪的是,到了村口以后,莫名就觉得害怕,害怕到再也不敢往前走。换了很多人,去了几次,就是没人敢踏进村里半步,甚至大多数时候他们仅仅只是站在另半边残缺的石桥上远远眺望而已。
“实在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就是无论如何也踏不出那一步,后来就再也没人回去过了。所以,老实说,我说我们没有人再回到那个出事了的地方也不完全是撒谎。”胡三立说完这些话,对祝映台道,“现在我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你了,再无任何隐瞒,这个村子真的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只不过所有人都有着相同的痛苦过去罢了。如果孙先生未婚妻那支探险队真的进入了上归村,恐怕是凶多吉少,这多少也间接证明了我们过去对上归村的感觉是对的,那里……”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我总觉得那里已经不是我们过去生活过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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