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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人满为患，而外面暮色来临，再不找歇脚的地方也将无处可去。

掌柜正在打瞌睡，负责张罗的一直都是小二和另一个姑娘，满头大汗穿梭在桌子间的小二挥着一条灰白色的毛巾，手里还抱着水壶。而那姑娘，大概十五六岁，枊叶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客人们时不时都会偷眼看她。

这是极常见的画面，不管你到哪一家客栈，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情形，不过大概不会再有这么好看的姑娘，也有可能是大娘，或者老汉。

秋凤梧径直走了过去，来到柜台前，叫醒了店家。他道：“还有没有房间。”

店家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没有了，都有住人。”

秋凤梧顿了顿，转过头在找空闲的凳子。

每一个人都在低着头，喝酒的，喝水的，喝茶的。有些屈起腿，有些晃着腿，有些硗着腿，自在的模样，潇洒的神情，满是江湖气息。他看向靠门的那张桌前，坐了两个人，手边放着刚卸下的斗笠，深蓝色的剑柄隔着老远也泛着寒光，只要懂武的人，都知那剑非同一般。

他又看向楼梯这边的位置，一个大概三十来岁的男人，束着发，眉清目秀，高襟长衫外披薄袍，折扇散开，风流倜傥。他的对面坐着另一个男人，和他相貌极其相似，但怒容在脸，眉皱嘴弯，凶相毕露。

此人腰背上系着一把刀，到现在也没拿下，任由它挎着，长长的横断了本就狭窄的过道，使想要上楼的客人不高兴地望了过来。

秋凤梧见状笑了笑，此时又听见店家说：“有个房间，只住了一人，如果你不介意……”

“不介意。”他想也不想，这就从怀里递出银子。店家一见，眼睛立马亮了。他原本意兴阑珊的表现变得热情，哈哈大笑道：“那这边请，我带你上去。”

秋凤梧拱手道：“多谢。”

他们也经过那人身后，长刀的柄挡在中间，实在不知如何过去。店家的话，已经骂骂咧咧开了。他道：“这位客人，我们总是要做生意的，你不是让我为难么，好几天了，我都说了好几天了，你总是不听。”

看来这是个熟客，而且脾气很好。店家的语气很冲，但他是客栈之主，收银子的，给吃的，给睡的，那当然，还是要尊重一下的。折扇的主人用扇骨点了一下那人的手背，那人将长刀一缩，由横着变为竖着，捞进自己怀里。

店家走在前面，秋凤梧跟在后面。经过这两人时，不约而同看向了他，微微点了点头。秋凤梧也有礼地微笑，这就扭过头，不再看。

都是江湖人，但他不认识。他们身上有同样的物事，那便是系在腰上的玉佩。不同于平常人的随意雕饰，这是朱色的玄龟图案，龟壳却不是普通的条纹，而是人脸。每一块玉佩的人脸都不一样，而那每一张人脸代表的是每一个人的身份。

这种身份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但前提是必须是以所定身份为根据的范围。比如孔雀山庄也是一样的。

出入孔雀山庄的人都会陷在奇门遁甲阵里出不去，除非有人领路。而即使常年身在里面的侍女，也有她们所待的处地，不是哪里都可去。孔雀山庄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每一个人或许都有秘密，但一个个加起来的，都敌不过山庄本身的秘密。

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规矩，没有人不遵守，因为没有人敢去破坏。

店家推开了门，这是楼上左手边第二间，间里有扇窗户，夜风随窗而进，刚好又夺门而出，吹得一身清爽。店家立刻就下去了，他一直捶着后腰，看来生意好也有坏处，没有时间休息。

秋凤梧环视了四周片刻，这就坐了下来。两张床，一张茶几，一幅山水画，还有一盆月季。和他同住的人不在，他原本以为会是个美丽的女子。一个人向往与一名女子邂逅并不奇怪，因为少女会怀春，少年又何尝不是。

想罢，秋凤梧低垂着头笑了起来。几日不间断的行路使他疲惫，发间青色的缎带松了，冗长的发丝垂落，一簇接着一簇，连他自己都欢喜不起来。于是他尽数挑起，尽数挽过耳后，仰起头看着头顶。

烛灯就在桌上，灯芯还是崭新的，他的心境，却在半年内愈发陈旧了。

如金开甲所说，无论他走得多远，无论他多不想回去，他还是要回去，因为他姓秋，他是孔雀山庄人。他确是回去了，回去面对宽敞的家，面对严肃又倦怠的父亲，面对从小到大令他空落落的“神仙生活”。

但他又是出来了。

门“吱呀”一声，首先倒腾的逆风将他本来挽好的发又抖落了出来。秋凤梧侧目看了一眼，仅这一眼，就怔住。

来人歪着头，紧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他单手扶着门板，一头乌丝用白色的发绳绑了一半，一半洒在肩后。他一身青墨色的长衫，一只脚跨出，黑色的靴子正踩在秋凤梧的影子上。他的视线也停留在那里，淡淡瞥了一眼，不知是觉得这影子突兀还是生得奇怪。而之后，他似觉察到了什么，蓦地抬起眼。

半年之后的相遇，竟是这般顺其自然，感慨之余又有些无奈，这真的可恨。

秋凤梧提醒道：“坐。”

男人绕过他拉过一张凳子，这就坐着。

秋凤梧笑了笑，道：“双双可好，你出来是要为她挑几件锦缎么？”

他问得快，问完之后等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他对面坐着的人没有说话，这使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其眉宇之间。

前一刻他还在想着自己有多累走了有多远，但这一刻他却想自打嘴巴。看来有人走了比他更远的路，甚至温饱问题也从不顾，如今两腮微微凹陷，眼眶发黑，露出疲态。仔细一看，那双黑靴也带进来一些泥沙，这人估计以轻功和步行同时进行，连衣摆也染上了尘。

这还是秋凤梧第一次看他穿靴子，使那副身形更加挺拔，更为威风，却也更显冷然。

秋凤梧看着他，唤道：“高立，发生了什么事？”

高立紧绷的背脊这才微微一松，竟就有想要平地倒下的感受。他道：“你怎会在这里。”

秋凤梧笑道：“现在是我问你。”

高立淡道：“双双被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