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大人,您对这安平县很熟悉吧?二十一年前,您曾在这里做过县令呢。”
“没错。”男人嘴角浮现一丝自豪的微笑,在昏暗的灯光下却显得更加阴沉。“那个时候,还有人把安平叫做小长安。”
虽然现在只是个破败的小城,人口不足两万,到处都是荒废的宅院小楼,但是高元知道这里曾是南下的必经之路,往来商旅络绎不绝,人口兴旺,百业俱兴。刚刚取得功名就能到这样的县里做县令,尚书大人一定比自己更得朝廷器重。
“当时这里有个醉风楼,里面有位姑娘名叫棣棠,尚书大人是否还记得?”
他没有回答。
“尚书大人应该不会忘记。”高元继续说,“你应该到安平没多久就认识了这位棣棠姑娘,你们二人还有了一个男孩。棣棠姑娘不求名分,自己偷偷地抚养孩子,而你则继续做你的县令,两个人暗中往来。可惜好景不长,鱼弘志的义女对大人您芳心暗许,希望能跟你共结连理。你也看上了鱼弘志能够助你平步青云,于是答应了这门亲事。这时候,棣棠姑娘和她的儿子就成了你唯一的阻碍。她为你付出这么多,一定不肯与你分开,而鱼姑娘自小娇生惯养,是大小姐脾气,如果被她知道你曾与青楼女子有一个儿子,一定不会与你成亲。于是棣棠姑娘和那个孩子就成了你仕途的唯一阻碍。”
那位棣棠姑娘就是林琰的姨母,高元不知道那早已消陨在大火之中的容颜如何,不过一定跟初夏绽放的棣棠花一样高贵娇艳。
“开成三年七月二十三,你把棣棠叫到醉风楼附近,残忍地杀害了她。你害怕醉风楼里会有知道你和棣棠姑娘的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醉风楼付之一炬。醉风楼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加上棣棠总共二十三人全部命丧你手。然后你准备斩草除根,但是到了棣棠姑娘的住处你才发现,那个男孩竟然不见了。你当时一定心惊胆战,害怕有人发现了你的罪行,但是你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踪影。你无奈之下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搁下,与鱼姑娘成亲以后立刻离开了安平。”
高元顿了顿,悲哀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为了仕途不择手段,滥杀无辜,然后终生都活在恐惧之中。他谨慎,他沉稳,他细心,因为他不得不如此。心存恐惧的人,总是无时无刻不看着自己的身后,把所有的人都当做自己的敌人。
“你人虽然离开了安平,却始终没有放弃寻找那个男孩,十年之后,你找到了把那个男孩送走的人。你想逼她说出孩子的去向,但是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你杀了她,还杀了她家的园丁,将两人放在一起,做出好像殉情自杀的样子。但是你不知道的是,那两个人其实是亲姐弟,不可能有私情的。她的丈夫虽然怀疑,却怎么也想不到远在长安的尚书大人就是凶手,亲姐弟这件事他也不能向官府诉说,最后只好不了了之。”高元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六年以后,你竟然在自己家里见到了那个孩童。你认出了那块玉佩吧?当时你的心里是觉得喜悦还是悲哀?那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不能放过他。只有杀了他,你才能消除自己心里的恐惧不是吗?”
哪怕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高元低声呢喃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人一旦丢掉良心,却能比蛇蝎猛兽恐怖一千倍一万倍。
“在京城杀人不容易,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新科进士。你发现他倾心于自己的妾室紫嫣,就心生一计。我不知道你是怎样说服紫嫣姑娘牺牲性命的,她欺骗赵芳姿一同跳崖殉情,可惜失掉性命的却是自己。赵芳姿为樵夫所救,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双腿已经残疾。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无声无息地离开长安,回到最初的故乡安平,只想平平静静地度此残生。你也以为他死了,心安理得地做你的尚书。可惜一纸公文破坏了这份平静,你在公文之中,看到了本应死去的人的名字。你借口来到安平,为的就是除去这个眼中钉。”高元说着,不禁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第一次,你派人破坏了他的轮椅,可惜被清弥及时发现,还引起我的注意,派人暗中保护,又破坏了你的第二次计划。”
高元能发现这几起案子之间的联系全拜于此。自从接受这个案子,殉情就不断地出现。也许行凶者自己没有发现,但是伪装成殉情自杀这个手法,几乎成了他的标志。用过一次成功了,第二次就忍不住还想用,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就是这个习惯出卖了他。
“恰巧这个时候,安平县发生了□案,而那个地点就在他家附近。于是你想到利用这个巧合,光明正大地杀死他,然后推到那个犯人身上。县衙那次着火也是你的杰作吧?真可惜,我喝了那碗加了迷药的鸡汤,差点成了替死鬼。在那之后,我们的保护加强了,杀他更加困难,于是你就利用紫嫣那件事要他自杀。他为了保全你的名誉,临死还把现场伪装得好像他杀一样。如果知道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千方百计要自己死,他的心情会如何呢?这个我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啊,他已经躺在棺材里,永远都不能再说话了。所以我想问问尚书大人,杀死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感觉如何?”
死一般的静默好像吞噬了一切,只有油灯里灯芯燃烧发出的小小的咻咻声还能证明这里不是地狱。突然,尖利的笑声划破了寂静。尚书大人好像无法抑制似地狂笑起来。
高元默默地看着这个好像在发疯一样的男人。明明在笑,脸上却好像在哭。高元既不明白他的笑,也不明白他的哭,但是他已不想再听下去:“我已经把我找到的证据交给了御史台,马上就会有人来,到时候,林琰的清白自会有人证明,你也无法再为所欲为了!”
“你说的证据是这个吗?”
尚书大人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高元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寄给御史台的,不过封印已经开启,显然已经被拆阅过了。他的心凉了一半,最后的希望竟然破碎得这么容易,他该那什么来救林琰呢?
“是尚书大人……拦截了我的书信吗?”
“拦截?”尚书大人终于停止了他的怪笑,“如果拦截的话,我就不会等到现在才开始行动了。”
不是拦截?这个冲击比亲眼看到他拿出那封书信还要大。
“这是御史大夫派人六百里加急送还给我的!”说着,那封信砸在了高元脸上。“年轻人就是天真,以为揪出一个杀人魔就完满了。你以为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能让一个县荒废吗?”
难道说,安平的衰落也跟这件事有关?的确,安平的衰落实在太奇怪了。朝廷突然在距离安平不到百里的县城大兴土木,又将官道刻意绕开,所派来的县令也都非精明干练的人。如果非要说的话,简直就跟杀掉这个县城没什么区别。但这些事又岂是区区一个刑部尚书能够办到的?高元呆呆地望着掉在腿上的信,他知道这天下间能够做到的只有一个人,额头上渐渐地冒出了冷汗。
“高县令果然是聪明人。”尚书大人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高元的眼睛问,“你想知道吗?我、的、秘、密。”
高元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跟皇室有关,这件事跟皇室有关。尚书犯法他可以向御史台告状,御史大夫不管他还可以向皇帝告发。可是皇帝犯法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然天理昭昭,但是何曾实现过呢?
“事到如今,你后悔也晚了。反正都是死,我就让你死得明明白白。”尚书大人在灯火的阴影中开口,把两个人拖回那个繁华富庶的安平。
“我十九岁中进士,被朝廷分配到安平任县令。正如你所说,我一到这里就爱上了棣棠,不过并不是在醉风楼,而是在城外的清溪亭。”
安平并没有什么清溪亭,高元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轻轻一笑解释道:“啊,差点忘了,现在那已经改成蒙馆了。我们在那里互通诗文很长时间,可是我从没见过她的真面目。我很好奇,想知道这个才华横溢的人是谁,于是偷偷地躲在亭子旁的草丛里,等待她到来。看到她的身影时我很惊讶,一下子冲了出来。只是惊鸿一瞥,我就再也忘不了那个人了。”
高元听了只是在心里冷笑一声。
“我找了她四个月,兜兜转转,最后竟是在想要纾解苦闷去醉风楼饮酒的时候遇见了她。最初她不肯见我,但是这样反而让我更加确定她对我也有情意。后来我们终于两情相悦,棣棠腹中还有了我的骨肉。我在醉风楼附近买了一所宅院,掩人耳目地在那里生活。渐渐地,棣棠才跟我道出自己的身世。她原本姓宋,本家的叔公官拜一品,却因为得罪了宦官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她全家也被连累。我当时年轻气盛,一心想要为她全家翻案,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绝望虚空1
“那年的乞巧节,太子府请醉风楼去表演。棣棠原本不想去的,她想留在安平陪我和孩子。我知道太子对于宦官干涉朝政非常不满,一直想要惩治他们,夺回皇帝的朝政大权。我以为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棣棠能够见到太子,说不定可以博得他的同情,借太子之力为宋家平反。这样我和棣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成亲,我的儿子就可以挺起胸膛告诉别人他姓杨,而不是整天被那些人指指点点,说他是野种。棣棠听了我的话,结果真的获得太子垂青。七月中旬,太子府派人说过几天太子会微服前来,要棣棠做好准备。我们当时很高兴,以为机会终于来了,我还准备再买一所好一点的宅院作为我们以后的家。”
尚书大人说着剪了剪灯芯,屋里顿时明亮了许多。二十一年前的太子……应该是庄恪太子,高元记得他好像不得皇帝欢心,也没为任何一个被宦官所害的人平反过。
“七月二十三酉时三刻,棣棠的使唤丫头小萝跑来告诉我太子已经来了,我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赶到醉风楼。没想到一进门,刀就架在了脖子上。屋子里很昏暗,所有的窗子和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我以为那人是太子殿下的护卫,连忙报出自己的身份,还给他看了自己的鱼符。那人放下了刀,可是一转身,他就把小萝的喉咙割开了。我呆住了,这时我才发现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而且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说到这里,尚书大人好像又回到了二十一年前,近乎疯癫的表情令高元毛骨悚然。
“死了,全死了。棣棠、老鸨、小萝。醉风楼里所有人都死了。棣棠跟小萝一样,被人一刀割破了喉咙,连眼睛都来不及合上就断气了。我是想救她的,没想到却害死了她。原来血洗醉风楼的人,就是当时的颍王。”
“颍王?”高元难掩惊愕之情,“你的意思是,他杀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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