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溏还要过一阵才出场,大家不会想看到他在魔教的境况的。。。
天涯楼的坑,咳,我努力看看吧(真没说服力
沈残夜这个名字我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谁。。。
纪雪庵抬起头,抹一把脸上的水站起来。祝珣兀自呛咳不停,两个桑谷童子连忙扑上前,吓得连声哭唤谷主。丰华堂拖着轮椅回到岸上,木槿夫人抱着一叠干衣布巾奔来,兜头罩在三人身上。纪雪庵回过头,只见河面被砸出一个冰窟窿,所幸正因动静这么大,才引来众人。祝珣哆哆嗦嗦睁开眼,被两个童子抱到椅子上。木槿夫人叹了口气,催促道:“快回去烤火暖暖身体!”
众人回到马车旁,桑谷童子推着轮椅到车中替祝珣擦身换衣。木槿夫人皱眉叫丰华堂也赶快换掉湿衣,纪雪庵盘腿坐在火堆边,默默运功蒸干身上的水。待折腾完,已耗去小半个时辰。祝珣的轮椅尚不能坐,童子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再摆一个缎面坐垫,才请祝珣出来。
祝珣裹着一件裘衣,苍白脸上尖尖的下巴被毛领遮住。他生得温文雅致,本来就没什么一谷之主的气势,此刻更平添几分柔弱。木槿夫人心中不由生出怜意,柔声道:“祝谷主没事吧?”祝珣惭愧道:“在下无事,却给诸位添麻烦了。”他乃桑谷神医,想必已服药,众人倒不担心他的身体。祝珣转头看向纪雪庵,毫无血色的面上却忽然微微发红,“方才、多谢纪大侠出手相救。”
纪雪庵睁开眼,身上发丝衣衫已尽数干了。他冷淡地摇了下头,“不过举手之劳,祝谷主不用放在心上。”祝珣却难得坚持道:“救命之恩大过天,是纪大侠太谦虚。往后纪大侠有用得着桑谷之处,还请尽管开口。”
他只有此时才像名闻天下的桑谷谷主,身后两个童子亦是感激涕零,不住点头。纪雪庵不置可否别开双目,心中却暗道桑谷前任谷主不知在想什么,竟叫祝珣这样天真温和的年轻人担任谷主之位。篝火上的干粮尚未烤好,祝珣微笑问道:“纪大侠,离开饭还有些功夫,刚好够今日的施针。”
自他们离开青浮山,祝珣每天为纪雪庵疗伤,不曾中断。果然如他之前所言,每日施针前需他把脉,穴位均有些微变化。纪雪庵看着他片刻,“不如今天便算了,你每次都吃力得很。”祝珣正色道:“不可。纪大侠有所不知,此法一旦半途而废,又要重来四十九日。”纪雪庵顿了顿,起身坐到他对面,颔首道: “有劳。”
天寒地冻的冬夜山林,他不甚在意地解开衣衫,盘腿而坐。木槿夫人早已嫁作人妇,不拘此等小节,兀自与丰华堂小声说笑翻烤干粮。祝珣搭住纪雪庵脉门,微微凝起眉头,而后从针囊拈起金针,缓缓刺入他身上穴位。桑谷童子一前一后跪在纪雪庵身旁,祝珣无法触及之处,只得叫童子帮忙。但他施针时却十分认真,尽量不假手童子,常常累出一身汗。祝珣勉力撑着身体,手执金针推入纪雪庵颈侧,却猛然一晃。
他慌乱中一手撑在纪雪庵胸口,幸好那处并未扎针。纪雪庵睁目看他一眼,一旁童子赶紧扶起祝珣。祝珣低声抱歉,又羞又窘,一时只觉双颊滚烫。不远处木槿夫人与丰华堂一齐扭头看向他们,而后对视一眼。夫妻二人心有灵犀,在对方目中看到同一个念头。纪雪庵纹丝不动闭上双目,直待祝珣轻声道好了,才依照惯例运功行气。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丹田充沛,周身暖意融融。桑谷神医的施针手法,果然十分神奇。纪雪庵睁眼道谢,却见祝珣正直直望着他,猝不及防别开视线,脸又红起来。童子帮他收起金针,纪雪庵拢好衣衫,便要起身去助丰氏夫妇,却听祝珣忽然小声道:“那位程公子……”
倒从来不曾有人这般敬称过程溏,纪雪庵愣了愣,才皱眉道:“你不是说不认识程溏?”他声音不自觉变得十分冷厉,祝珣慌忙低下头,“我……在下只是有些好奇,程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人,叫纪大侠不顾艰险也要救他回来?”纪雪庵淡淡看他,神色中惟有疏离,“与他是怎样的人无关。若换作是他,仅凭些粗劣的拳脚功夫,不择手段也定会救我。”
转眼过去一月,天气愈发清寒。昨夜众人又宿在野外,纪雪庵醒来时,天只蒙蒙微亮。他独自提剑走到百丈外的河边,除去上身衣衫,连璋从玉鞘脱出,横贯一剑震碎了河面薄冰。
他生性洁癖,年少时在合霞山上每日练剑便养成了习惯,无论多冷的天都赤着上身。近日祝珣替他疗伤时用的金针愈来愈少,纪雪庵自然比旁人更清楚,内力恢复可谓一日千里。一套剑招舞完,手足俱暖,体内真气充沛蓬勃。纪雪庵收剑穿衣,慢慢往回走去。
离马车尚有些距离,他却闻到一股香味,心中一愣,腹内竟已咕噜作响。纪雪庵拨开林间枯藤,却见木槿夫人披着丰华堂的大氅,蹲坐在火堆旁。篝火之上搁着一只粗糙的陶土锅子,正扑扑煮着什么,香味便是由此而来。木槿夫人抬头看他一眼,笑道:“纪兄弟练完剑了?”
纪雪庵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上次经过村落,你买了锅碗和米,原来是要煮粥。”木槿夫人拿一根树枝搅了搅锅中的粥,笑起来,“天气冷,连日喝凉水啃干粮实在受不了。赶路又不比逃难,偶尔生出闲心也不错。我在粥里洒了獐子肉末,纪兄弟,你闻着香么?”
木槿夫人的手艺非同寻常,叫二人不约而同想起从前。丰氏夫妇邀请纪雪庵至南香小筑,木槿夫人亲自下厨,丰华堂拍碎佳酿陈封。鲜美菜肴,色如琥珀的酒液,暖风微醺,月光明媚,院中暗香,还有婉转笛声。彼时,丰华堂武功尚在,纪雪庵也不曾料到自己会与木槿夫人在青浮山刀剑相向。却听锅中扑腾不止,白气袅袅冲天,拉回二人思绪。木槿夫人拿碗直接舀了半碗粥,递给纪雪庵,“你先尝一尝,小心烫嘴。”
纪雪庵吹了口气,慢慢喝下一口。滚烫的粥顺着咽喉滑落,终于叫他眼中也多了几分暖意,“木槿夫人手艺不减当年。”木槿夫人微微一笑,嗔怪道: “你同裘老六一样,老老实实唤华堂大哥,却不肯好好叫我一声嫂子。”话音落下,她的神色同样黯淡下去,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事到如今,你还肯与我们说话,还愿意吃我做的东西,我怎么还敢奢求更多?纪兄弟,青浮山之事,对不起!”
纪雪庵并不说话,只转过头静静看她,半晌才道:“你虽抱歉,眼中却并无悔意。”木槿夫人一愣,随即笑着站起身,慨然道:“不错,我的确不悔。就算背叛了重要的朋友,就算那瓶秘药只是镜花水月,只要是为了华堂而做的事,我一点也不后悔。”她顿一顿,又摇头道:“但我却错了,华堂根本不想我这么做。自他功夫被废,我为他焦心担忧,久而久之竟本末倒置,差点忘了,我在乎的是华堂而非他一身武功。所以,我只是错了,却不后悔。若非历经此事,只怕我还看不清华堂的心思,将来或许会犯下更大的错。”
她说完,纪雪庵却冷声道:“错了却不悔,好不讲理。”木槿夫人宛转一笑,神情坦荡大方,“若是为了华堂,那又如何?纪兄弟,你也非拘泥俗理之人。为了程溏,你可愿与世间所有道理为敌?”纪雪庵放下手中粥碗,面色冰冷站起身,负手而立惟有说不出的倨傲,“我的世上本来就只有几个人,如今又多了一个程溏。既然是我的世界,世间所有道理均由我而写,何来作对之说?旁人从来都不在我的世上,又干我何事?”
他微微扬着下颏,口吐狂言却一脸理所当然。木槿夫人几乎目瞪口呆,盯着他半晌,退后一步道:“你还说我不讲理,自己才真是……”纪雪庵哼了一声,冷傲神色间却有一抹几不可见的得意,“他便最喜欢我这个样子。”
木槿夫人扑哧一笑,掩嘴道:“你呀,你这副模样,果然常人无法喜欢,也只有程溏——”她忽然住嘴,视线越过马车,若有所思道:“倒也不是没有别人。” 纪雪庵一时没有接话,木槿夫人叹了口气,“虽然你对谁都冷淡,我却不知为何你对祝珣总带着防备。或许你不肯信,但我和华堂去桑谷当真没有其他目的。”
纪雪庵沉默片刻,终究问道:“万家曾经许诺与你的那瓶桑谷秘药……”木槿夫人苦笑道:“那不过是骗人的罢了,连祝珣也无计可施。”她伸手拢了拢鬓角头发,目中透出几分柔和,缓缓道:“我承认,最初知道捕风楼请来桑谷谷主的时候,我心中替华堂恢复武功的念头又死灰复燃。那日华堂吹笛子给我听,遥遥传来琴声应合。华堂脸上露出笑容,我也十分高兴,直到我们看见那个年轻人,竟然坐在轮椅上。天下第一神医却医不好自己的腿疾,但祝珣从未自怜自轻。你不喜欢他也不要……算啦,我去叫他们起来,吃过饭便上路。”
她说完匆匆走开,纪雪庵转身坐在树下擦剑。他并不迟钝,自然一早察觉祝珣对自己的心思。他向着纪雪庵,常常未语先笑,未笑先脸红,小心翼翼的亲近,失落难过也藏得极好。祝珣心性单纯,恐怕丰氏夫妇和纪雪庵都已看清,他自己还未必明白心事。纪雪庵看见祝珣被童子抱到轮椅上,扭着脑袋来寻他。他垂下双目,并不想触上祝珣的视线。
纪雪庵不喜欢祝珣,即使没有程溏,他也不喜欢祝珣这样的人。他下意识竟比较起魔教兰阁众人。那绿衣少年在兰阁待得最久,脑中惟有服从韦行舟的念头,寻常人情世故反而满不在乎。祝珣则是真正的不谙世事,最早离开兰阁,隐居在世外桃源般的桑谷,被保护得太好。只有程溏,他的程溏,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程溏。他没有变成绿衣少年那样的疯子,也没有肯以桑谷玉来交换的父亲,他在兰阁挣扎浮沉,最后却凭自己的本领离开了魔教。但纪雪庵却知道,程溏之所以是如今的程溏,同与他相伴长大的那个人脱不开干系。他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剑鞘,那个人便是阿营么?
祝珣遥遥望着纪雪庵,踌躇许久,端起碗唤童子推他到树下。他微微倾身递过碗,柔声道:“纪大侠,木槿夫人说你只喝了一碗粥,再用些罢。”纪雪庵猛然抬头,意外撞在祝珣关切含羞的目光中。他恍惚中听见祝珣的声音,忽然想起那夜,祝珣慌乱问着程溏究竟是怎样的人。
阿营究竟是怎样的人?纪雪庵视线越过祝珣,望见远山顶上皑皑积雪,一片苍茫颜色。他茫茫然接过碗,抬手喝粥,竟只尝到情之一字牵肠挂肚的味道。程溏最初出现在他身边时太过卑微,侍寝也好随从也罢,并不得纪雪庵重视。后来他虽对程溏生出情愫,却直到方才一瞬,纪雪庵深深发现,他比自己想的还要在乎程溏。
所以他这般发问,并不是只要程溏待在身旁就好,也不是所有事都能用手中的剑解决。就算举剑击退敌人,心头发涩发狂的滋味依然还在。纪雪庵霍然站起身,只来得及匆匆扔下一句:“我先走一步,在山下等你们。”便解开拴绳跳上马疾驰而去。
刺骨寒风从他耳畔刮过,纪雪庵却毫无察觉。他生平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心脏似被一只手捏紧,突如其来想要见到一个人,马上就要见到,晚一刻也容忍不得。等他见到程溏,便要将阿营的事问个清楚明白,问他是否也这般强烈地想要见到自己,然后紧紧抱他在怀中,低头狠狠亲他。纪雪庵扬起鞭子,只有想到自己离程溏又近了一分,才不至于被疯狂的思念吞没。
七七四十九日过后,众人终于抵达天颐山脉脚下。三马一车的位置略作调整,由桑谷童子驾车在前头领路。丰华堂捏紧缰绳,稍稍缓下速度,向左右木槿夫人和纪雪庵道:“你们耳目灵敏,小心林中埋伏。此处已算作魔教地头,韦行舟不可能空城以待。”二人点头,扬鞭追上桑谷马车。
一行人在山中行了半日,天空中纷纷扬扬落起雪来。纪雪庵一直留心着周遭,但不知是韦行舟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当真不设防备,还是派出的承阁中人轻功太高明,叫他捕捉不到任何踪迹。冬日山林十分寂静,临近日暮时分雪已下得很大。纪雪庵抬起双目望向天际,灰蒙蒙一片,满山雪白无边无垠,愈发衬出车马寥寥。却听前面马车声响减缓,纪雪庵拉住缰绳,与丰氏夫妇一同绕到车前。
丰华堂皱眉道:“出了什么事么?”桑谷童子撩起车帘,祝珣缩在狐裘中的脸露了出来。他定定瞧了纪雪庵一眼,伸手指向路中一块巨石,“纪大侠且记住这块石头,乍看寻常无奇,但我们桑谷却以此石作为路标。”纪雪庵心知自己大约要与众人分别,仔细盯着石头看了片刻,颔首道:“我记下了。”祝珣眸中全是不舍,又强自忍住,双手拢回袖中,却道:“石头往前便是去桑谷的路,路至尽头是一处断崖。从断崖往回走半里,道旁有一棵百年槐树,爬上树顶才能看见,东南处有一个水潭。潭底通往一个岩洞,涉水潜行一刻钟便能出来。”
他说得极缓,纪雪庵一一记下,暗中却奇怪,祝珣将去桑谷的秘道说得那么详细做甚。祝珣见他记住,淡淡一笑,扬手指着西面山坡,涩然道:“当年我被捉去魔教,那些人带着我穿过这片树林,径直往西,途经两座高崖之中,还须越过一座吊桥。斗转星移,如今那里是怎样一副光景,在下也不知。”纪雪庵冷淡点头,“多谢相告,我先行——”他正要告辞,祝珣却忽然打断道:“纪大侠,你、你能送在下一件东西么?”
纪雪庵一愣,只见祝珣切切望着自己,与之前每天湿了额发咬牙替他施针的模样重合起来,叫他不由心中一软。但他周身除了银两便是伤药,并无一件拿得出手的物什。祝珣知他为难,面上一红,轻声道:“不然,纪大侠便撕下一副衣摆赠与在下罢。”纪雪庵听得古怪,不愿计较太多,当即扯下一片下摆,“如你不嫌弃,那就拿去。”祝珣如获珍宝,脸上绽出喜色,郑重地收入怀中,却又掏出一个瓷瓶,双手伸至纪雪庵面前,“在下也没什么稀奇东西,只能拿这个当作回礼。瓶子里的药便是先前裘掌门等人服用过,可保十二个时辰不受魅功影响,如今只剩下一粒。纪大侠将去兰阁,还请收下此药。”
这件回礼赠得再好不过,好似他羞于直接送出,只得先问纪雪庵讨一样东西。纪雪庵接过瓷瓶,看着祝珣双目道:“多谢。”随后抬头向丰华堂和木槿夫人告别,便一拉缰绳,拍马冲上西面山坡。
纪雪庵在林中驰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却渐渐暗了。他记得祝珣的话,一路向西,尽管云层甚厚,天边还模糊藏着暮色。他细细看过地上,虽是人迹罕至的密林,却果然有一条羊肠小径不生枯草,隐约是一条路的模样。但天色一黑,便再无迹可寻。纪雪庵将马拴在树上,自己跃上树顶,取出冷冰冰的干粮直接啃起来。
冬夜天寒地冻,大雪如鹅毛,笼住整座山林。纪雪庵坐在树上运起无息神功,闭着双目心无旁骛。天实在太冷,林中连野兽也不肯出没,耳畔只听见积雪压断枯枝,咔嚓掉落雪地。雪花飘满纪雪庵周身,又因他内息尽数融化,最后竟形成奇景,惟有纪雪庵所在的那棵树不曾积雪,树下却蜿蜒而成一弯流水。那匹马甩甩尾巴,嚼几口树根左近的枯草,喝一口雪水。纪雪庵睁开双目,呵出一口白气仿佛叹息,长夜漫漫,究竟何时才能过去。
待到天明,纪雪庵尚未跳下树,便已皱起眉头。不出他所料,地上一片白茫,原先勉强可辨的小路愈发瞧不见。所幸雪已停了,东方透出光亮。纪雪庵不肯耽搁,跨上马背着日光向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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