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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息神功将浑厚内力化作巧劲,竟似一条无形绳索,将连璋粘在纪雪庵掌心。剑虽离身,疾速窜入林中,转瞬又飞旋回来,稳稳落入纪雪庵手中。一去一回不过眨眼功夫,但看连璋利刃之上,已有一道血迹蜿蜒而下。

道旁疏疏落落的枯木间,只听闷哼一声,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跌落出来。程溏双臂撑着石头,吃惊望着那人,显然没料到身后竟有这样一名追兵。却见少女捂住右腿剑伤,眉宇间全是痛苦表情。纪雪庵两次三番见过此人留下的半月形脚印,已猜及必是女子,不由冷哼一声道:“飞鸿派中全是女徒,青阁倒是有样学样,叫你学她们的功夫。”飞鸿派一众女弟子自视极高,相貌妆扮皆追求清逸出尘,这个青阁少女却着紧身劲服,神色中只有愤怒戒备。纪雪庵冷笑道:“我见识过飞鸿派的轻功,愈是疾速前行愈不留痕迹,当真如飞鸟掠过,极难叫人发觉。因程溏受伤,我们不得不在树林中缓行,你只得也慢慢跟在后头。这一慢,果然便让我发觉踪迹。如今你一腿已伤,无异于飞鸟折翅,再厉害的轻功也无用。”

那青阁少女握拳听完,却从怀中抽出一条乌黑长鞭,冷道:“你既然识得飞鸿派,想必也知道那些弟子不止轻功出众——”话音未落,黑影一闪,宛如一条凶蛇,直扑纪雪庵面门。纪雪庵冷喝一声:“找死!”身形猛然跃至空中,躲过鞭影,手中连璋对准少女身前要害,毫不犹豫提剑刺去。少女不慌不忙,长鞭在她手里仿佛成为活物,急转直上,便欲勾住纪雪庵脚腕。纪雪庵眼见鞭子已追至足底,趁势使出千斤坠功夫,身体骤然落下,竟将鞭尾死死钉在脚下。青阁少女面上一惊,右腕猛力一抽,又哪里敌得过无息神功。

纪雪庵踩住鞭子,少女握着鞭子,长鞭被拉得绷直,一时倒叫二人皆站定不动。纪雪庵细看一眼,只见乌黑油亮的鞭上全是倒刺,恶心至极。遥想飞鸿派众女人人爱美,作为兵刃的长鞭简直能拿来作腰带,实在是天地之别。他心中厌恶,不再耐烦,举起连璋刷的一招疾刺,便要将鞭子斩断。

他却不曾料到,这柄稀世宝剑劈在鞭上,竟铮的一声弹开。青阁少女等的便是这一刻,长鞭一起一落,却将连璋剑刃卷进结中。她哼笑一声,单腿点地向后跃出数十步,纪雪庵竟如被她拽起,跟着前去,足下一松,鞭尾复又露了出来。他不知那少女打了个什么诡异鞭结,将连璋死死困住,饶是他奋力去拔亦不得松脱。少女却见好就收,鞭子一跳回到她身前,把连璋还给了纪雪庵。

二人方才一退一进,已离开程溏坐着的石头。纪雪庵惟恐程溏落单,方回过头张望一眼,鞭声夹杂着寒风又攻至脑后。他遥遥望见程溏满面担忧,心里恼怒不耐,如何肯再与这少女缠斗下去。却见纪雪庵身形一低避开鞭子,滑出一步直直盯向那少女。他面上一片肃然,连璋从雪地猝然挑起,纷飞残雪竟被呼啸剑气凝住,仿佛一团雪白杀气瞬间攻至少女眼前。

青阁少女脸上一白,再也不敢硬接,手上鞭子卷住林中树木,身体轻巧逃至半空。纪雪庵急追而上,青阁少女扭身却往林中窜去。她虽然伤了一腿,轻功大不如前,但鞭子却如一条长臂,攀附在一棵棵树间,如鱼得水滑溜至极。林中树木虽大多光秃,却生得颇为密集,纪雪庵难以横冲直撞,不时左躲右闪,始终落在少女之后。那青阁少女却没有伺机逃远,只在林中绕圈打转,隔着重重树影,还隐约瞧得见程溏的红衣。

一时之间,纪雪庵空有一身巨力,却落了下势。他忽然顿住身子,立在一棵树梢之上。青阁少女竟也停下,回过头来看他,却弯眉一笑,脆生生问道: “你见过飞鸿派的人,她们生得比我好看么?”纪雪庵皱起眉头,只当她脑袋有病。少女等不到他回答,无趣地撇了撇嘴,却有几分孩子气的纯真。纪雪庵不由细细看她,面前半大姑娘不过十三四岁,最是身子尚且轻巧的年纪。他心中一跳,却突然想起腊梅林外三个堆雪人嬉闹的兰阁少年。兰阁为速成魅功不择手段,青阁又会好到哪里去。这个少女虽然习得正统名门功夫,不至对身体有损,与真正的飞鸿派弟子却命运大不相同。

纪雪庵略别开视线,不愿杂乱思绪扰了心神。他在心中冷冷暗道,莫论一个魔教少女,便是当真飞鸿派女徒,但凡挡路之人,他决不会剑下留情。密林深处并无连璋用武之处,纪雪庵抬起脸,却猛然生出一个念头。他厉喝一声,连璋在树上一撑,身体在空中砰然一掌击中少女身前一棵大树。

高树一阵摇晃,随即轰隆一声往少女停歇的树砸去。少女吓了一跳,长鞭一卷,飞快逃开,身体尚未落定,竟听闻砰砰两声,又有两棵树倒了下来。林中愈是开阔,纪雪庵的速度便愈快,青阁少女的鞭子却渐无依附之物。她额上淌落汗水,不复飞鸿划过天边的轻巧,鞭子挂在树上,身体翻落向下,左腿狠狠向纪雪庵踢来。

失却轻功和长鞭,便只余下花拳绣腿。纪雪庵一剑刺至,少女翻身一跃,张开双臂,竟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直扑纪雪庵身前。她的鞭子孤零零挂在树梢,此举已同送死无异,纪雪庵神色丝毫不变,连璋剑尖稳稳地刺入少女胸前。

战局逆转不过一瞬,变色的人竟是纪雪庵!青阁少女哈哈大笑,喉中涌出大口大口鲜血。她断断续续,边笑边道:“你功夫太……太好啦……用鞭子没法……赢你……近身的机会……只有……只有这一次……飞鸿派的人……不会像我这般……”她身体砰然摔落在地,吐出最后一口气,“送死吧。”

纪雪庵停在少女身边,低头望见她闭着双目的脸上,却是一个伤心困惑的表情。纪雪庵皱着眉头,略略弯腰,两指挟住脚踝处的一枚飞镖,在眼前细看。这便是青阁少女以性命换来仅有的得手,纪雪庵微叹一声,果然叫她得手。飞镖之上沾着少许血迹,并无异样,但少女拼死一击,岂会如此简单。方才那一瞬,纪雪庵只觉脚踝刺痛,更叫他心惊却是身体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他默默运气,内息流转却无碍,寻不到毒气可以逼出。纪雪庵沉吟片刻,却抬脚走出了树林。

程溏仍坐在巨石上,二人望见对方,均是松了一口气。纪雪庵走上前搂住程溏肩膀,淡声道:“无事,那人已经死了。”程溏紧张地捉住他双手,“你有没有受伤?”纪雪庵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便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想起韦行舟在天颐宫说的最后一句话:“小溏,你可不要后悔。”

那句话的意思,他们都弄错了。直至此刻,纪雪庵才明白。

第十五章

纪雪庵忽觉面上一凉,抬头看去,却见天空中飘起雪粒。程溏面色仍不太好看,却比昨夜精神许多,缩在单薄红衣中微微发抖。纪雪庵默不做声注视他片刻,复又抱起他,“从这里往桑谷走,不知需多少时辰,如今没了尾巴,早些上路。”

程溏点点头,二人便继续前行。纪雪庵在心中回忆祝珣指路的话:“石头往前便是去桑谷的路,路至尽头是一处断崖。从断崖往回走半里,道旁有一棵百年槐树,爬上树顶才能看见,东南处有一个水潭。潭底通往一个岩洞,涉水潜行一刻钟便能出来。”足下山道大约是桑谷所修,先前连马车也能通过。越往前走,皆是上坡,纪雪庵虽抱着程溏,倒也不觉吃力。路途漫漫,不知要走到几时。纪雪庵低头看程溏一眼,怀中的人却侧靠在他胸膛疲倦睡去。他不忍吵醒程溏,只将步子放得更稳更缓。

黄昏时分,地上积雪已漫过纪雪庵脚踝,他总算隐约瞧见路的尽头。他立在断崖之上,放眼望去,只见山野一片苍茫,头顶大雪满天,足下深渊如海。这般壮美景色,叫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撞在程溏肩膀,明明之前睡得极熟,此时却慢慢睁开眼。

“真好看。”程溏喃喃轻道。纪雪庵垂目看他,头发眉毛上全落了雪,但他心神宁远,又不觉寒冷,并未用内力融去。程溏瞧得噗嗤一笑,微微挣动一下,“你放我下来,扶我与你一起看一看大雪。”他躺在纪雪庵怀中,不也同样看着雪景?纪雪庵却淡淡一笑,小心扶着程溏立在他身旁,十指相扣握住他手。

二人立在一处终是难以并肩,程溏仍需借力半倚半靠在纪雪庵身上,却谁也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好。程溏身受重伤,纪雪庵心中明白自己也已遭了暗算,此情此境,正是名副其实的逃亡。但程溏就站在他的身边,鼻尖冻得发红,口中吐出白息,微微睁大双目满脸赞叹。他不时抬头看向纪雪庵,每每迎上他目不转睛的视线,仿佛丛林中受惊的小兽,仓惶扭头,却偏要几次三番来招惹。纪雪庵抬手捂住程溏冰冷耳朵,心中又怜又爱,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和心酸。这么多滋味从他心尖轮番滚过,冷漠的纪大侠从前不曾尝过,如今的纪雪庵却甘之如饴。

还是程溏先道:“我们不要傻傻站着了,天马上要黑,就算到不了桑谷,也要寻一个避寒之处。”纪雪庵亲了亲掌中程溏的手,低声道:“走罢。”二人沿路往回走去,约摸行了半里,程溏不由提高声音:“雪庵快看,是那棵树么?”却见道旁一株丈许高的古槐,光秃秃的枝丫舒展得极大。树旁只生着些矮小灌木,纪雪庵走近,拂净树下几块石头上的积雪,抱程溏坐稳,“我上去看一下。”

他提气跃起,攀至树冠顶上,依着阴沉天色往东南望去。纪雪庵默念祝珣所说的深潭,不由皱起眉头。这般天寒地冻,水潭只怕结了冰,大雪又阻扰视线,如何看得清?所以当他一眼看见一条银带破空而下时,不由微微吃惊。水潭离槐树仍有不少路,却叫人看得清晰,只因深潭石壁上悬着一条不小的瀑布,竟还奔流不息。

纪雪庵松了口气,也顾不上计较那瀑布的古怪之处。他跳下树,抱起程溏,辨清方向抬步便走。往深潭去乃是一段下坡缓路,树木并不茂密,不算难走。纪雪庵道:“天黑前大约能到水潭。”程溏低低应了一声,身体放松下来靠在他胸前,便又是那般全心依赖的模样。

二人行至深潭边,天色也完全变暗。今夜已不能再赶路,所幸左近生着几株雪松,繁茂横枝勉强搭起一片天地。无法生火,也寻不到食物,纪雪庵靠在树干下,抱程溏坐自己腿上。天上无月,几乎不能视物,两人只觉寒风卷着雪片砸在脸上。纪雪庵伸手拢住程溏脑袋,凑近亲了一下,嘴唇却落在他鼻子上,低声道:“冷么?”

怎么会不冷?如此寒夜,露宿在冰天雪地,不一会儿便冻死也不奇怪。程溏伸手按了一下小腹,却摇头道:“手足虽冷得发僵,胸腹间却似存着一口热气。雪庵,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药,怎地如此厉害?”纪雪庵只笑了一下,避开他伤处将他抱得更紧,“冷也不打紧,天地间只余下我们二人取暖,便已足够。”程溏在黑暗中露出微笑,摸索着寻到纪雪庵的手与他握紧。他两只手捧起纪雪庵双手,浅浅呵出一口气,微弱暖意喷在纪雪庵手上,却叫他打了一个冷噤。程溏忽然皱起眉,耳畔从方才开始便响起牙齿格格作响声音,两人贴得极紧的身体一齐发着抖。他以为那个冷得不行的人是自己,却大吃一惊发现,打冷颤发抖的人竟是纪雪庵。程溏一把握紧纪雪庵,急忙欲转身,胸背伤口被扯到,哪里还顾得上,“雪庵,你怎么了!”

却没有人回答他。纪雪庵的嘴唇几乎触到程溏耳廓,上下哆嗦不止,却说不出一个字。程溏转过脸,瞪大双目,但黑夜中什么也看不见。不知过了多久,纪雪庵撑过那一阵难以抑制的战栗,粗喘一声,将程溏的手握在掌心,缓缓道:“程溏,抱歉,先前我对你说了谎话。青阁那个追兵在临死前用暗器伤了我,当时虽未觉出任何异样,但我大约中了毒。我在来水潭的路上便发觉,想要输一些内力给你叫你暖和一些,丹田气流却似被冻住,略一动便是剧痛,激得我狠狠发抖,差些迈不出下一步。我犹不死心,方才坐下后又试了一回,这次更厉害,抖了许久才能停下。”

这回换程溏沉默不语。纪雪庵低笑一声,连自己也不明白,这番话竟说得如此心平气和。他护身真气不能调用,此时已与常人无异,冻得头痛欲裂浑身僵冷。唯一的热源却是掌心程溏的双手,纪雪庵暗道程溏握着他只怕与摸冰块无异,却舍不得松开。他的手指不听使唤,不知自己的力气会不会把程溏握痛,开口颤声道:“接下来的路……现下我告诉你。深潭水底有一个岩洞,涉水潜行一刻钟,出来便是桑谷。”

话音落下,他却感到一阵锥心之痛。程溏重伤未愈,水潭不知多深,潭水冰冷刺骨,如何能潜至潭底。纪雪庵的心底仿佛被沸水淋过,又似被冰剑刺穿,至热至冷,痛到极处,哪里还分得清冷热。却忽然有两滴水落在他的手背上,温吞吞的水滴,竟要将他的皮肉灼伤。纪雪庵惊得重重吸了一口气,颤着手去摸程溏的脸,“小溏?”

黑暗之中只听见一声极低的呜咽,从程溏的嘴角泄出,又被狠狠咽下。纪雪庵无措地抹去程溏眼泪,他看不见程溏的脸,不知道他是怎样神情,光是想象,便要将他发疯。却突如其来又是狠狠一颤,寒意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冻得五脏六腑皆发痛。纪雪庵不住颤抖,只听见自己齿列撞击之声,握着程溏的手亦不知不觉松开,转而紧紧揽住自己双臂。

这一阵近乎抽搐的颤动又过了许久才停下。纪雪庵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浑身衣衫已湿透,快要将自己冻成一根冰棍。却有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纪雪庵哑声道:“小溏。”他心中凉透,先前并未调用真气,却也发作,竟是一次比一次严重。程溏低低应了一声,鼻音浓重,却已镇定下来。他的手指滑过纪雪庵的眉毛眼睛,鼻子下巴,然后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程溏轻声道:“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摸,倒和那个时候我们被困在青浮山的地道中一般。”纪雪庵并不言语,程溏继续道:“但是雪庵,你还记得么?那时我们也差点便死了,最后终是得救。那么漫长的黑夜过去,就算下着大雪,就算再冷再难受,天也总会亮起来。我看见晨光落在你的脸上,你说以后要带我去合霞山。雪庵,你怎么忘记了?”

纪雪庵喉口哽住,说不出一个字。程溏却笑了一声,“你不要忘记,我挨过那么多打,受过那么多伤,这次虽重,你又用了好药,我一点也不怕。不要说那种话,不要想着将我一个人留下来。如果没有你,我也撑不了多久。但如果你在身旁,我拼死也要活下去。雪庵,我虽然大多时候受你保护,但想要保护你的心,同你是一样的。”

他慢慢说完,甚至还有些气喘,纪雪庵却不由自主弯起嘴角。一团黑暗中,他好似看见程溏,过去无数次见过,脏兮兮满是血污的脸,却自有坚韧蓬勃的光彩,正是他最爱的那副模样。程溏察觉他心绪平缓下来,也松了一口气。他摸索着从纪雪庵膝上爬至雪地,回头道:“接下来,你按我所说照做,兴许我们能撑至桑谷。等到了桑谷……等到了桑谷……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却有一阵风呼啸而过,卷走程溏颤抖的尾音。纪雪庵身中奇毒,但程溏言语中,似乎已有头绪,紧绷干巴的音调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他暗叹一记,声音却淡无波澜:“我中了什么毒?”程溏顿了顿,才道:“不是毒,是蛊。”他坐在纪雪庵身旁,顾不上湿冷积雪,却不与纪雪庵相触,“魔教中最可怕的荼阁,雪庵想必也听闻过。荼阁中全是毒物,江湖上但凡难解之毒,多半从荼阁流传而出。你中的蛊名唤血寒,便是在荼阁中……也是最恶毒的一种。”

纪雪庵不知程溏为何坐得离他那么远,只想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却一动未动,甚至还笑了一声,“难怪我受伤后怎么也逼不出毒气,原来是蛊虫作怪。雪寒么?这名字倒是和我相称。”程溏兀自摇了摇头,“是血脉的血,而非冰雪的雪。蛊虫入血,便游至心脉寄居,吸取宿主体热,最后叫一腔血变得冰冷,叫人活活冻死,故而得名。”他一字一字愈说愈慢,呼吸间湿音又响起,似是极力忍住痛苦。纪雪庵忍不住伸手去寻,刚探至程溏肩头,却被他一下躲开。

他只觉心中咯噔一声,寒气似乎从每个毛孔钻入,猝然凝在心头,激得他只能打颤不止。身体仿佛失去控制,皮肉将被割裂成丝,血液将被冻结成冰。纪雪庵狠狠咬牙,死死将两排牙齿贴在一处,连一丁点的战栗都是服输。他的手抖得几乎伸不直,却拼命向程溏伸去。彻骨寒意之中他根本分辨不清胸中思绪,一切悲恨皆化作颤抖。

纪雪庵重重摔倒在地上,半张脸陷入积雪中,竟生出可笑的暖意。他喘息如雷,四肢仍陷在抽搐的余波中,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也无。程溏缓缓爬到他身旁,黑暗中伸出手指,来不及触及纪雪庵,又收了回去。他的声音中犹带着哭腔,说出的话却那么残忍:“雪庵,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动。”纪雪庵发出一记奇怪的声音,似笑非笑,粗声道:“好,我听你的。”程溏的眼泪掉个不停,纪雪庵却看不见,“不能再动,也不能再说话。”

一瞬之间仿佛连大雪的声音也停下,黑暗凝成一片死寂,没有人再回答程溏的话。程溏的声音从指缝间艰难吐出:“血寒虫吸取宿主体热,所以不能行气,不能食,不能动,不能说话,连激烈的情绪也不许有。所谓心静自然凉,蛊虫觅不到热气,才会停歇。雪庵,现下天还没亮,我也不会点穴功夫。你……你能不能自点昏穴?惟有睡着时,蛊虫决不会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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