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丰拿起烟盒子捏出一根,背着风点上了。他的动作很娴熟,常明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景丰是个乖学生,从没发现他也会抽烟。
“景丰,”常明冷静下来,“方芸不好么?”
景丰的眼神有点冷,但烟雾恰好在此时升腾,遮住了一闪而过的火光。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景丰的回答,常明泄了气一般,自顾自地说着:“她找你拍照,邀请你玩游戏,陪你过圣诞节,她对你这么好,你都没感觉么?”
景丰皱起眉头:“你觉得我要有什么感觉?”
常明总算看着景丰,刚刚还在送生日礼物,此刻气氛已经跟风一样,凉透了。
“景丰,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常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她喜欢你。”
景丰吸了一大口烟,沉沉地吐出去,这才说道:“方芸喜欢我?所以我要如何?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常明被骂了也没见恼怒,他两眼无光,嗫嚅了两下,什么也没说出来。是啊,别人喜欢景丰,关景丰什么事,他又有什么资格抱不平。程安也好,方芸也好,对景丰而言说不定没什么差别,小姐姐只是常明的小姐姐而已。
道理如此浅显易懂,常明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愤怒的。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景丰把常明的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他,“常明,方芸压根没有追过我,她喜欢的人,是你。”
常明怀疑自己听错了。
景丰弯下腰,一手稳稳抓住吊椅边缘,声色俱厉地说:“方芸喜欢你。”
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常明说过话。在常明心里,这个年轻人彬彬有礼,虽然有些神秘,但好像永远不会有脾气一样。只有他弟弟景淳,能搅得他方寸大乱。这样的印象太牢固,以至于此刻他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来对着常明的时候,常明不知道自己对他说的话和他说话的方式哪一个更惊诧一点。
他终于还是识时务地挑出了重点:“那是我姐……”
“哪门子的姐姐?”景丰嗤笑一声,“你的上司?你的知音?还有什么身份?没有人无缘无故对你这么好,好得超出了该有的界限。叔叔,这个道理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懂么?”
常明变了脸色。景丰今晚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嘴里吐出来的句子满满都是嘲讽与质问。他大力推开景丰,椅子猛地晃了一下,刚站直的身体被撞得打了个颤。常明来不及思考什么,满腹的怒火已经熊熊燃烧:“有个人对我好你就这么看不惯?我特么就活该没有朋友么?”
常明是孤独的。他向来对此浑不在意,独自上路,享受孤独。像奶奶一直教他的一样,过好自己的日子,离那些烦人的人啊事啊远远的。说得好听一点,这叫淡定,说得难听了,这是冷漠。他对谁都和善有礼,时间一长,却总能发现他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没有谁愿意跟这样的人交心。小姐姐是他唯一的朋友,唯一一个明明知道常明什么人什么德行,还愿意走得更近一些的人。在某些方面,常明跟小姐姐是相似的。不多问,不多管,但总有一些无法言说的时刻,这样的人也需要一点点火光,来维持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常明是感激的。他没想过要去找这么一个人,可是上天待他不薄,叫他遇到了。奶奶走了之后,小姐姐好像慢慢变成了那个最接近那一簇火光的人。他知道小姐姐对他的好,珍惜,也回报。难得有人与他交好,却在景丰口中,变得这样愚蠢,这样难堪。
常明愤怒,可悲的是,他还克制不住涌上的心酸。
他想,我到底欠了景丰什么呢?
莫名其妙地来见一个粉丝,稀里糊涂地泥足深陷,最后晕头晕脑地想做个月下老人。这个当头,他竟然想到了童星这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身份。他不算是个童星,却觉得自己这会儿真特么跟个跳梁的丑角儿一般,唱歌跳舞听着别人的话表演了半天,明明看见观众都在鼓掌,其实人家只是用掌声表达礼貌和教养,心里笑着这小孩儿真傻。
也算是景丰的本事,常明早就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有这些作逼的情绪是什么时候了。他眼睛发红,捏紧的手指有点颤抖,觉得自己是那么孤独,明明那样习惯的孤独,这时让他分外难以忍受。
“景丰,你太过……”
过分两个字还没说完,刚才被推开的景丰迈开长腿又跨了上来,把常明撞得往后跌去,又被景丰一手揽住,两片胸膛碰在一起,全是火光,不知是怒火,还是心火。
“景丰你特么有毛病吧!”常明大骂。
景丰比常明高,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常明,不再是那个噙着微笑管常明叫叔叔的大男孩,不想再看那双发红的眼睛,一闭眼,堵住了常明骂人的双唇。
嘴唇是冰凉的,烟草的气息还没散尽,发着淡淡的苦。景丰在心里数着数,不知道第几秒的时候,能够等来回甘。
第17章 “对方正在输入……”
第十七章 “对方正在输入……”
常明的手机关了整整一天,回到家才拿出来充上电,开机的时候却是一片安静。小姐姐没有打过电话来,景丰也没有。他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
他想抽烟,摸遍了兜才想起来,烟盒子落在景丰家的阳台上了。冰箱里的酒喝完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填上,他徒劳地锤了一下冰箱门,又重重关上。
他累极了,却没有睡意。走廊尽头那扇房门紧紧地关着,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了。这房子两室一厅,常明家除了方芸几乎没有别的客人,方芸也从没在这儿住过,另一个房间常年锁着。常明拖着步子走过去,深呼吸一口,拧开了房门。
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瞬间,似乎惊起了飞尘,在空中跳跃了两下。
常明没有打扫过这个房间,虽然关着门窗,到底是落了很多的灰。那条蓝白格子的棉布床单蒙着一层尘埃,看起来颜色更淡了一些。床头柜上的照片隔着玻璃,颜色依旧鲜艳着。照片里,常明乐呵呵地从沙发后面抱着奶奶,奶奶手里珍宝似的捧着常明的大学通知书,脸上的褶子一波三折,笑意汹涌。老太太一直说常明爱念书就念不爱念咱就不吃那个苦,可常明考上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她还是高兴了好久。
房间里什么都没变,只是什么都旧了。桌上那一盒还没用完的雪花膏,都发黄了,竟还有一点点香气氤氲。
常明轻轻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床单,摸了一手的灰也没在意。
“奶奶,”常明喃喃叫了一声,很多话想说,在胸口缠成一团,最后冲出口,还是只化成两个带着绵长尾音的字,“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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