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彻登时呼痛,手不由地松了,耷拉下来。
“房钱我回去给你。”李沉舟道,语气仍是温和的。
阿彻自觉丢脸,神情愈加凶恶,漂亮的五官拧在一起。对着李沉舟的背,他重重击了一拳,击完就跑。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在黑暗里。
秀音这才说了句:“怪呀——燕大汉,你莫不是小鬼头的爸爸?看他瞧你的样儿!”
费老头儿仍在嘿笑:“呵呵——燕大汉若是个姑娘,我就全懂了……哎,不对,还是不懂!”
李沉舟活动肩膀,也不接话。他望了望美瑶,后者也在望他,两厢对视,已是柴湿火灭的形状。
散了晚饭,李沉舟没什么事,就要回费老头儿的家去。美瑶讪讪地,招呼不出地,进了后屋。秀音也不留他,直接道:“去吧去吧!去瞧瞧那个小鬼去!”费老头儿是肯定留宿在这里的,人仰倒在躺椅上,已经起了呼噜。
李沉舟便颇觉没意思的,扛着肩膀往回走。曲折的深巷,清晰的跫音。一到夜晚,便显出初秋与夏日的不同,这样的温度,就是秋天才有的温度。风过处,肌体生寒,不入骨,只是表层的抖瑟。继续走着,就很想赶快到一处温暖的所在,泡一泡澡,拥被而眠。
本来,打算拥的是人而不是被,被小鬼头搅黄了,自认倒霉罢。
一路走回费老头儿的大屋,进了院子,阿彻房里的灯亮着。李沉舟走上去,尚未走近,便啪地一声,灯灭了,一点儿响动传来,小鬼头爬上床,装死睡觉。
无法,先回隔壁自己的屋,拧灯取钱,省得又被小鬼头催讨。脱鞋躺下,拧暗油灯,本想就这么直接睡去,谁知闭上眼,渴睡逐渐稀薄,头脑就跟雨后的天空一般明晰。如此明晰的时刻,能用来做什么呢?李沉舟动了动身子,于暗光中望着房顶。是了——这不失为催眠的好方法。
手滑到裆部,攫住那个冤孽的东西,没甚意义地抚弄。自从他从江里上来之后,都是这么自我消遣,尽管有时眼望着那如美瑶般的好妇,或是如刘友般的后生,不免生出绮思,想着若是不管不顾地两个人抱着滚到床上,你摇我挡地弄上一通,滋味大概也不坏。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真要实践,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不便或阻碍。兴趣本不浓厚,就无跨越阻碍或是不便的信念。看看自己的双手,觉得也是很可靠的,就是不那么真情实感。
李沉舟隔着内裤,一边舒气一边自渎,在那层棉质之下感受着那根温暖沉重的家伙。他知道更加温暖沉重的大家伙,他品尝过、把玩过、体验过,滋味真的很好,令人怀念。可惜伴随着令人怀念滋味的还有另一些东西,那些东西滋味就不那么好了,二者纠缠在一起,甜中带苦,苦中泛酸,酸中含涩,不能深究,不能细想。所以李沉舟如今自渎时,总是克制着自己不去幻想那具充满爆发力的身体。那流畅的肌肉线条,似乎天生就是为了伏在他人身上,前后动作的。再早的时候,他喜欢幻想另外一副身体,一副他今生都无缘得尝的身体,想象着若能春风一度,会是怎样的情状。然而一次次地,他一次比一次更加刻骨铭心地知晓那个人对自己的态度,知晓得太清楚,清楚到一定程度,便连肖想的乐趣都抹净了。似乎就算远隔千里,他都能感受到那个人冷淡而鄙夷的注视。要知道,他在那个人口中,是种“恶心”的存在。过去这么长时间,李沉舟想起那个人对自己亲口给出的这个评价,有种恍若隔世的讶异。原来自己是个恶心的人——还真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非常新鲜,非常有趣。也是强作调笑的有趣,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是都是过去的事了,幸亏都是过去的事了。不仅过去,还隔得这么远,今生怕是再也难见到了罢?——也好,也好……
李沉舟微微侧身,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在脑中寻思如今适合性幻想的对象。那两个人,丢到一边,不过可以择取两人的优点,加以杂糅。嗯,下一次,也许他应该找个这样的后生,长得顺眼,肌肉漂亮,精力旺盛,有个沉重温暖的粗鲁家伙;他喜欢自己,不是眉梢眼角,不是逢场作戏,是真的喜欢,像个孩子似的粘着;不用出身显赫,就是个普通百姓,普通的俊俏后生;性子,最好是温柔乖巧的,当然闹腾也行,只要别太闹腾了……每个晚上,他们两个就这么搂抱着、赤/裸着、吻咬着,或轻柔或激烈地做/爱。通常都是那后生伏他身上,偶尔也会交换位置,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高/潮之后,后生从他身上下来,撒娇的孩子似地拱他怀里,索要他的爱抚。他会很高兴地爱抚他,抱着后生入眠。第二日起来,给他下馄饨吃,薄馅儿鲜肉加辣子,现熬的骨头汤,后生非常爱吃……
李沉舟闭上眼,在联翩的想象中放任着腹中的情火。想象中的自己,正在跟一个头脸不甚清晰的后生做/爱,两人忘情地抓捏对方,拥吻奋进。后生的动作,又温柔又粗暴,他已经分不清温柔和粗暴了——最关键的是,他们相爱,很相爱,看到对方就忍不住微笑。那样的岁月,无所谓时间,无所谓光阴,一日、一月、一年,都是同样的概念,根本无需厘清……
柔曼的绮思中,李沉舟到达了高/潮,内裤湿漉漉的。腰腹不安地在席子上揉碾,喉咙里还在喘息。睁开眼,一室空荡,屋顶单调,油灯昏黄,全然不是脑中的模样。咂咂嘴,唾液微苦,满腔生虚。幻想消失后,再次面对一个人的静灭。
☆、去重庆
一辆西行的列车喷气减速,震颤着位于铜陵郊外的小车站。战争爆发以来,这个位于铁路线上的小车站每日接待的车次,至少比开战前翻了一番,而且都是往西去的。往东的客车,几乎不见,往东的货车,也日渐其稀。从上海、南京这些地方来的华服男女,带着他们的几摞大箱、一干仆从,在列车停站的间隙,或撩开窗布,或下车走动,匆匆地领略这皖南郊外的景致。说是领略,其实没看进什么东西,高跟鞋嗒嗒地走几步,向小地方的乡花野草摇曳两下裙裾,或是伸长手臂,将腕上的高级洋表露出来,再远远地向站台上兜售红薯的村姑吐一口吕宋烟。列车员的铃铛一摇,裙裾和吕宋烟便即刻消失,列车下空空荡荡,大地隐隐震颤,汽笛呜呜叫着,将一车西迁的先生太太少爷小姐带往下一个车站,进行另一轮展示。对其他人而言,这是逃难,对这些人而言,这是类似于出游、搬家性质的活动。不得已在个陈旧的小车站停靠片刻,是他们对该地的屈尊纡贵。看多了雕金砌玉富丽堂皇,偶尔见见这种乡野风情,总是新鲜的——还是以过客的身份,稍微读些诗书的人,便能品咂出浪漫的味道了。一群逃难的贵人,来到处青青野地,跟驻守在此的村夫村妇打个照面,彼此都好奇着——多么写意的场景!多么有趣的照会!
这日,铜陵车站又迎来了一辆铁皮列车,一样的白汽滚滚,一样的草绿车厢,一样的大地震颤,一样的派头男女。距离开战,已经有不少时候,每日这么来来去去地看赏,人眼和人心都逐渐疲劳,“逃难的阔人!”车站卖茶糕的向当地人如此形容,“也就那样儿吧,没啥看头!”
列车停住了,司机首先跃下,跟铜陵这边的同事交接。列车员慢吞吞地开启各个车厢的门,一路大呼“只停一刻钟,只停一刻钟——”,便看着先生太太、少爷小姐开始营营地起身,或走动或下车。这趟车是从南京发出的,乘载的人非富即贵,间或掺杂着神情自矜的知识分子,或是守礼本分的小户人家。列车员当的时日长了,便养出了老鸨的眼力,只是无法像后者那样拿捏客人以惠荷包罢了。
赵师容带着张婶儿,脚边和身后堆着大小衣箱,独据车厢一角,不言不语。手上的报纸,翻过来翻过去,刚进安徽地界就看完了,这会儿正嫌憋闷,手伸进包里,寻摸香烟盒。
车厢另一边,坐着神色各异的一伙——柳五、鞠秀山、宋明珠、莫艳霞、小司机、三个老妈子,还有康出渔康劫生父子俩。商会抵掉之后,康出渔亲自跑来柳五这里,搬出权力帮元老的历史,要求继续跟着柳五,“李帮主不见了,商会也没了,我心里不好受,就想着,我自己可不能先跑掉。万一帮主又回来了,我就算年老力衰,无法效忠了,这不还有劫生麽——让劫生接我的班儿,我心里好受些。”康出渔老眼含泪,很是动情地,对着柳随风抹着脸。
这老东西的确是一路跟着李沉舟,效了不少力。半百一过,就软磨硬蹭地到李沉舟面前讨个清闲的虚职,整日遛鸟逛戏园子,仿佛那入了关的八旗子弟,提前养起老来。这回老家伙瞅着柳五一行去重庆,一大清早跟儿子拎着几个箱,堵在西大影壁门口,唱着苦情戏,死活要跟着一起走。
听到李沉舟的名号,柳五本不耐烦,不料赵师容瞧见了,说了声“老康啊——要去就去呗!回头给你补个票,到了重庆继续遛鸟儿逛戏园……”
康出渔老脸微红,知道赵师容是大处帮她,小处损他,却还是破涕为笑,“那可不行——国家兴亡之际,还是要努力找事儿做,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叫人笑话!”
拖着箱子,腆着脸,站到一伙人旁边,算是加入他们的队伍了。
柳随风不好说些什么——既是赵师容发话,他便是天大的不愿意,也变成了愿意。其实康出渔也没什么,除了喜欢卖老资格外,就是爱凑到李沉舟跟前巴结讨好。这不是说康出渔轻慢柳五——这是从来没有的,以老东西的精明,他不会做出得罪任何一个帮里当权者的事情,何况他是看着柳随风如何一步步崭露头角,走上柳总管的位置的。他讨好李沉舟,不代表他会怠慢柳五。只不过柳随风那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叫他比较难对付,相比之下,还是李沉舟随和得多,也容易巴结得多。
挪出两个箱子,扔到后面去,给康家父子腾出地方。康出渔拿手绢擦汗,对赵师容千谢万谢,一转身,又冲着柳五万谢千谢。老东西精明到家,只称呼赵师容为“太太”,并不冠上个姓。他清楚得很,知道赵师容不会愿意被称为“柳太太”,又不好当着柳五的面儿,叫她“赵小姐”,虽说赵师容跟李沉舟婚前,他一直都叫赵师容“赵小姐”的。两下一权衡,干脆只叫“太太”,管她姓李姓柳,省事儿,省麻烦!
赵师容何尝不知康出渔的苦心,人正要上车,搭着车门儿冲康出渔道:“老康你有福了!葵芳阁的乔老板和叶老板,据说也乘今天这趟车,抓紧时间肥肥耳朵,顶好把人哄到重庆去,天天都有得听!”
话一出,康出渔脸笑成朵老菊,左近的柳随风却勃然变色,呼吸粗了起来。
赵师容摸到香烟,隔着走道冲宋明珠打个手势,要她跟着一齐下车透气。宋明珠巴就不得,瞟着柳五的脸色,没看出反对的表示,就起身轻快地随同赵师容下车,远离那伙各怀心思表情凝重的人。
柳随风身子倚过去,撩开帘子,注视着站在草地上吸烟的赵师容,她一边吸烟一边跟宋明珠说话,抽烟的动作很是娴熟。看了一会儿,柳五放下帘子,心里极不得劲儿。他见不得赵师容吸烟,赵三小姐是不应该吸烟的,吸烟是交际花的专属。女人只要一吸烟,便立刻变得风尘起来,风尘而易于到手,叫男人丧失了敬重的心。柳五想起多年前草地上那个纤尘不染的少女,那样的少女曾是他的奋斗目标,是他满怀信心在这五浊恶世上进取的动力。世界愈是污浊,世人愈是卑劣,那草地上的少女便愈发被衬托得皎洁美好、清贵逼人,不容亵渎。那片草地,那位少女,是柳随风能够容忍这个世界并与之周旋的唯一信念。她们是他的后盾,是他一身血污地从泥淖里爬上来后还能继续前进的理由。从某个角度而言,柳随风是相信纯洁、真挚、美好这类东西的存在的,而当年的赵师容就是这些东西的化身。想到赵师容,他便充满了信心,充满了温柔的感觉。柳随风很喜欢这种温柔状态下的自己,尽管他绝不会公开承认这一点。
如今赵师容脚下也是一片草地,一样的青碧茂盛,一样的绵延无尽,然而草地上没有了少女,只是站着个眉间含霜的少妇。少妇抽着烟,抽烟的姿势仍是美的,却没有了那股能让柳随风温柔到落泪的皎洁与清贵。从少女到少妇,中间横亘着漫长的岁月——复杂难言,少女从那迷雾般的岁月里走过,就像是被剥了层皮,皎洁和清贵全被剥掉了,只剩下跟世俗相符的外壳,以及能跟世俗相抗衡的煞气。这样一个煞气的少妇,叫柳五心惊——好像在心爱的瓷器上发现了裂痕,侧耳聆听,甚至都能听见玻璃玻璃裂痕生长蔓延的微响。
于是一时间也觉得车厢里憋闷起来,长身站起,大步几个来回地走,从车厢这头走到那头,边走边从西装里袋里掏出金属酒壶,对着嘴慢慢地啜。啜酒时余光一扫,看见莫艳霞直直盯着自己,又是一副求而不得的心甘情愿,内心一阵厌恶。她让他想起眼前的自己,想起一切肉/欲浓重的女人,想起蜕变了的赵师容。太见鬼了。
“呵——那不是叶老板和乔老板吗?他们果真在车上,我还念叨着怎么不见他们呢!”柳五离开座位时,康出渔贴到窗子前,抻着脖子喊出声来,一边推着康劫生,“快!快!把那个玉烟嘴拿出来,上次没捞上送给两位老板,这次可给我逮着了!”
康劫生道:“箱子打包得好好的,怎么找玉烟嘴?再说,一个玉烟嘴,你是送给叶老板好呢?还是乔老板好呢?这事儿我不干!”
康出渔自己跨出座位,去翻箱子,“小子你这就不懂了——这二位人物,乔老板脸最热,叶老板脸最冷,可是你只要逮上了乔老板,也就巴上了叶老板。叶老板是票友下海,家底不差,根本不稀罕我们送的这些小玩意儿,真正能被这些个打动的,是乔望春那个呆老虎——不过可别想造次,乔老虎被叶老板看得死死的,一般人下不了那个嘴。这两位老板才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反正我是怎么看都欢喜……”
蹲在地下,叨个不住。柳随风又走到窗前,抓着酒壶的手挡开帘子,正望见那个乔望春牵着条塌皮嘟脸的狗,在草地上跑得欢快。武生出身的乔望春,随便一穿都是猿背蜂腰、腿肌显露,跟着绳子一头的狗亦步亦趋,大笑着冲赵师容和宋明珠打招呼,绕着圈儿撒欢。一旁叶志秋看守似的监望,忌惮地瞟着赵、宋二人,逮到个乔望春从身边跑过的机会,一把扯住胳膊,把人往车上拉,上的是隔了两节车厢的那个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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