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秋息不解。
李沉舟笑了笑,“你们的五爷向来兀傲,这种吃回头草的姿势,不是他能做得来的。别人求他,可以;他求别人,想都不要想。何况他对我有多少真心,实在很难讲。当年在南京,不过就是鬼混,顺道软我的心,叫我不好对他出手——其实我也懒得对他出手。我年纪大了,懒得对所以人出手,除了像朱顺水那种,否则当年黄浦江边,我刚解决掉朱大天王,顺手解决他,也不会费太多的事。那个东西——居然当年杀了陶二,陶二都上了回乡的火车不再回来了,他还不肯放过,我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说来说去,这人就是性子傲加受不得气,喜怒无常,又好迁怒于人,大抵陶二先时不知何处得罪了他,令他记恨至彼,非要将人杀之而后快。呵呵,你家五爷,是从来不跟人讲道理的!”
兆秋息认真地听他说,眉心的结刚化开一点又蓦地攒上,“那——他今天上门来,又是什么意思?你还说,他去打仗了,话说五爷为什么要去参军?他那年都跟夫人举办婚礼了……”说到赵师容,不晓得李沉舟喜不喜欢,声音小下去。
李沉舟拍拍他,意思是但说无妨,“你算说到点子上了,这才是整件事稀奇的地方,不过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你想想啊,这柳五要是跟师容日子过得好,他吃饱了撑的上前线捡炮灰吃!”
兆秋息眼睛睁大了,“所以,你是说夫人……”
李沉舟微微颔首,“显而易见——师容也是个脾气硬的,会让着他才怪。赵三小姐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那——夫人现在……”
“不知道——可以把老康叫来问问。不过你放心,师容很能照顾自己,比你更能照顾自己呢!”李沉舟头一低,亲吻好孩子的前额。
好孩子又垂目想了一会儿,复又望着他,“李大哥,那你猜这次五爷找上门来,心意是好是歹?”
李沉舟抚着他脸,“说实话?”
兆秋息眼睛恢复了些神采,他点点头。
“多半还是歹吧——跟师容过不下去,跑去前线估计又受了不少罪,听老康说,还把脚给伤了。你家五爷本就冷情冷面的,这下又遭颠连困苦,肚里不知存了多少大苦深仇,想找人撒气呢!”
好孩子一声轻叹,也不晓得叹的是谁。
“所以说,今儿个起,你们几个再也别单独出门了,结伴也不行。以后要买什么,都由我去,或者找人帮忙采办。我再四处打听一下,瞧瞧后方还有哪里宜人居住,问得好了,这就收拾收拾,悄悄迁走……”
兆秋息目里亮光一闪,“迁走?你是说搬家?”
李沉舟看着他道:“嗯,搬家,为了你,为了阿秦阿柳。光是我自己,怎么着都不打紧,但带着你们,我就担心出事。或者我年轻上十岁也好,看那柳五能作出什么怪来,可惜我已经不那么年轻气盛了,我已经——”忽地想起阿彻的比喻,“我已经是只老狮子了。”想起那个孩子,心里从另个方向猛地勒紧。
兆秋息没有察觉,“谁说你是老狮子?你一点也不老啊——而且就算你是老狮子,我也喜欢。”胳膊一收,紧抱住李沉舟。
李沉舟也抱住他,两人错首而拥,因而兆秋息看不见他的眼睛。老狮子的眼里,不知为什么,一种忧悒消褪,另一色忧悒升起。
夜膳前后,西屋的小老板们得知白天柳五来访的事,一乍一平。柳横波小粉拳抵在嘴上,作着惊呼:“啊——坏蛋五爷!”仿佛柳五成了个新的强凶大恶的代名词。秦楼月更沉着一些,搂着扑到他身上来的小妮子,轻声说了句,“这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有意无意地,瞥了李沉舟一眼。
等到李沉舟又嘱咐说近来要不外出且准备搬家的事,柳横波偎在他师哥肩头,愀然不乐,“大灰狼一来,小白兔就不给出洞了吗?”听到后一句话,更加烦愁,“还要搬家?又要离开这么可爱的小院儿,跟我们离开碑亭巷的小院儿一样?”他想起自南京一路南下昆明,其间走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有过多少难以入眠的夜晚,如今他难道又要重温那个可怕的回忆?
李沉舟道:“再看看吧,也不会立时就搬。我也是不想离开的。”
秦楼月看着众人,“他在这边驻军,我们可还方便离开?不会四面都人把守,一个个查验身份麽?再者,五爷他们来了没多久,我们就这么跑了,会更加惹人疑窦罢?……”
李沉舟嘴边起了苦笑,“他要是规规矩矩,井水不犯河水,我们自然犯不着跑。怕就怕他突然做些什么,让人措手不及。以前他是柳总管,但怎么说都在我手底下,我还能约束着他点儿。如今人家成了军爷,手上持兵权,整个昆明就他最大,他要是干些什么,谁能来救咱们?”
便连秦楼月也垂了眼睑,微微叹气了。
夜膳撤后,两个小老板点着纱灯,自回西屋。柳横波紧紧地攥着秦楼月的手,贴在师哥身边,一长一短两个身影并着粉黄的灯光渐去渐隐。
兆秋息目送他们入了西屋的门,门扇关好之后,回身向李沉舟道:“你好像有点吓到他们了。”
李沉舟上来揽过他的肩,将他往南厢房带,“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连着南厢房的小室里,大木盆装满热水,薄薄的一层浴帐围了一圈,被蒸汽从头到脚,铺个满遍。李沉舟和兆秋息各自除去衣衫,先后揭开浴帐钻入,热腾腾的蒸汽冷凝在赤/裸的身子上,不及一秒,身子进盆,身上的水跟盆里的水相遇,重新融汇一体。
李沉舟自己先坐进去,然后挽住兆秋息的手,“小宝宝进来!”兆秋息——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跨脚入盆,顺着李沉舟的胳膊的收紧,坐进热到让人出汗的水中,坐到李沉舟的怀里。
去年秋天天气刚转凉,李沉舟便找木匠打了这个大木盆,每每烧上一盆水,拉好孩子一道洗浴。洗浴的时候,小宝宝脸从头红到尾,李沉舟帮小宝宝搓身子,搓到他最喜欢的那个地方,小宝宝的脸好像更红了。李沉舟视而不见,下巴贴着兆秋息的肩,双手拢着那处着力抚弄。没多少新鲜空气的浴帐里,便总能听见两人粗浊的呼气声,李沉舟的气喷在兆秋息的颈上,兆秋息的气拂过李沉舟的发迹。一前一后,一下两下,重重的仿若小小的鼓槌,似乎再不多时,两人能一块儿厥过去。却到底没厥过去,只是张着嘴直喘,目光失了焦,身子脱了力,盆里的水浑浊地打着旋儿,不知打散了什么,又沉浮了什么。
此时此刻,李沉舟把兆秋息搂在怀里,摸着他湿润的头发。帐子里的蒸汽和周身的热水,催开浑身的毛孔,让人变得懒洋洋,眼里泛起漉漉的润泽。兆秋息歪靠在李沉舟胸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抓捏他一侧的胸肌,又把脸低下去,在胸肌上百无聊赖地打蹭。李沉舟手指划过他的背脊,往下来到他的小屁股上,向前兜住那把新命名的小佩剑,软软地握在掌中。
兆秋息很明白他,仿佛要在水中睡过去似的,就这么靠在他身上,让他爱抚自己的小佩剑。李沉舟对那把小剑,可谓爱煞,轻重摸撸,把它看做另一个有生命的小宝贝,揉戏中是满满的疼爱。那个宝贝那么色泽浅浅,依依温柔,跟他的好孩子一般性情,甚至更加羞怯些。因而经不住逗弄,手指在圆乎乎的脑袋上揉按一会儿,直通通的小佩剑便绷到紧处,一下吐出些浓白,安然地缩软下去。兆秋息箍在他身上的胳膊,也是同一时间,猛地勒紧,忽又松开,悠长的太息徐徐而出,他的两个小宝宝便都乏了,几乎要以水当被,就这么入眠。
李沉舟麻利起来,把好孩子一搓到底,自己也擦洗一番,大巾子一裹,把兆秋息直接抱回厢房去。用巾子揩身上的水,先给好孩子穿衣服。穿了一半,撩眼看到那把乖巧悬垂的小佩剑,心下一动,俯首上前,把小佩剑吮到嘴里,着实地亲热了一番。
“李大哥……”好孩子一个激灵,看他如此,不知说什么好。
李沉舟又吻了吻那软绵绵瑟缩的小东西,吻了好几下,笑着丢开了。咂咂嘴,嗯,有一股青果子的味道。赶紧给小宝宝套上裤子,然后自己也穿上衣裤,被子一掀,舒舒暖暖钻到被里。
灯熄了。
原不以为自己会睡得很沉,原也想到自己会生些异梦,眼珠在皮下乱转着,像是找不到出路的穷途人。夜风潜进窗子,他又想起白日的事了——
他想起门开了,柳随风站在门边上。第一眼,他定在地上。第二眼,他就想到,五弟瘦了。再一眼,看到那身军装上,心里不知涌起什么感觉: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当什么兵。继而又想到,必定是跟师容过得不愉快,在后方犹如困兽,不如去前线一搏了。暗自替他叹息。
叹息着,却不想理会他。好似这是个莫名的谜题,站远了去看,心里会始终惦惦,离得近了再看,又不由地生发出局促和不快。过去的事谁也没忘,惦惦和不快两下交着锋,更不要说这个人出现后,他院里的三个孩子又会如何——一个让人烫手的谜题。
跟康家父子说着话,余光瞥着那个东西,看他失了锋芒的眼神直不愣登地望着自己。那是孩子般的眼神,没什么杂质的,还是个孤单的的孩子,一个人站在街头,望着窗户里的万家灯火,一户户走着望过去,没有一个属于他的。那是渴望的眼神,从来不曾出现过的缱绻的眷恋,他几乎要忍不住看向他了,他也的确看过去了,因为康出渔说了他打仗的事,在归义死守,脚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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