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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沉舟下意识地揽住那颗漂亮的脑袋,他仍昏昏地游躺在那飙驰奔发的漩涡中久久不能自拔。好几分钟过后他犹自恍惚着,他好像听见雪片落在瓦上的轻擦,又好像听到煤块在炉中的呼服。暗暖融融的室内,两人半盖着被子静静地拥抱,这一刻他们的距离最近,也最是无罅隙。

对于常人而言,这样一次灭顶的性/爱欢愉似乎很足够了,但是这间屋中的两个都离一般意义上的常人有着各自不等的距离。待到胸脯的起伏逐渐趋缓,李沉舟抚摸着胸上的那颗脑袋,——那颗脑袋的主人咬玩着他的奶,正是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自娱自乐了半天的柳五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毫不掩饰地望向李沉舟,那个琥珀的颜色比往常的都要深邃,像滴了一滴夜色在里面。无需说一个字,李沉舟就领会了他的这一眼,他微微一笑,将小猎豹重新拥揽入怀。

夜还很长,他们俩还有很多时间来做很多事情。冬夜愈是寒冷,黑暗愈是漫长,有情人便愈要寻找彼此,愈是肌肤相亲、血肉相进。只有在黑夜里,只有在夜的墓衣之下,人们才得以袒露心声、赤/裸相见。寒冷的夜晚可以做很多事,寒冷的夜晚可以制造很多温暖,寒冷的夜晚可以融化很多面具。而一旦黎明来临,一旦那所谓的光明普降,所有的肉体和心灵都将回归僵硬;该穿的衣服需穿上,该戴的面具得戴上,当日光高高地照耀,血肉也再一次萎缩凝滞。

幸而在那样一个黎明到来之前,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两人的脑袋再次交错,彼此试探着去轻咬对方的唇;下/体再度厮磨到一起,撅撅囊囊的肉互相推挤挪挲,一丝丝缭绕的是熏人欲醉的体味和从生命深处展开来的亲热。两人状如公兽不停地纠缠,从头到尾都想去舔咬去蹭摸。他们尽情享受着这样一个黑夜,他们也真的将彼此身上每一寸都吮得湿热,——尤其是那个地方,那个气味最为浓烈的黑草地,卷曲的毛发刮过脸颊,犹如新生儿初次睁眼看世界那般的刺激而美好。他们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地爱抚取悦对方,在这长沙战区落雪的冬夜,在这湘江西岸凋零的山野。

那日菜园木屋中发生的事似乎成为了柳五跟李沉舟两人间关系的一个分水岭,那夜之后只要得空他们便肆无忌惮地做/爱,在任何一个条件允许的地方;就算是不做/爱,两个人也会玩各式各样的性游戏,每每这个时候柳五抽屉里的那些吃食就派上了用场,尤其是那些奶油味的。那一夜的冲撞卸去了他们心头的负担,撕去了他们不堪一击的羞耻心,他们好像是听见什么的倒计时,感受到时间的紧迫,分表必争地要将对方纳入血液,揉搓掐吻。

其间赵师容来找过李沉舟几次——在柳五不得不被战事拖开去的时候,她旁敲侧击地数落他对柳五过于纵容,说道这样下去如何得了,难不成最后那厮上天入地都无人能治得了他。末了又忍不住笑,说自从那晚之后萧三少爷一直都没大缓过神来,整天失魂落魄地,把萧二那个老妈担心地每日默默咒骂,骂他和柳五两个;却碍于有赵师容在和自身的君子规束,不敢骂出声来,只能憋在肚里暗自鼓唇,看得人好不捧腹。

李沉舟打了赵师容手背一下,“哪有像你这般如此编派自己未婚夫的?赵三小姐也够胡闹的!”却因情/事消耗,整个人显着慵懒,听到什么都是心不在焉。即使是听到萧三的名字,心里略略一空也就过去了,没有任何话说,至多有些感慨——他跟萧秋水之间总是如此的不合拍。当年他如此地投入自己的爱与憧憬,明知道萧三少爷已经继续走自己的路了也仍旧在原地徘徊,等到萧三已走出去很远,远到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才跌跌撞撞地开始寻找出路。而今,——而今走过了漫长的岁月,他已经将那时的风景遥遥地留在了身后,无论前途为何,他都只会向前,却不料萧三少爷倒是开始频繁地造访那一年他们相遇的溪谷,呼吸着那年溪谷的余光,流连不去。他们就是这么的不合拍,他们俩没有一个步子是踏在同一个节奏上,不是你快我慢,就是我疾你缓,如此反复,如何能得个结果呢?

李沉舟轻轻地打个哈欠,他这阵子理所当然地缺了觉,整个人有些萎顿。那边赵师容兴致勃勃地从坤包里取出萧秋水儿子的照片,执意要他看看千帆长的什么模样,他颇为无奈地道:“萧三少爷的儿子,自然不会是个丑驴。”

赵师容照例拧了他的耳朵,“嘴贫!我要告诉萧三去。”将照片塞到他眼前。

李沉舟端详了两刻,继续贫着嘴,“——将来又是个美人呀!”呵呵地笑。

赵师容乜着他,“你打上主意了?这算是父债子偿?”

李沉舟呵呵地笑得凶,连连摆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井绳就不是井绳了吗?”他当然是爱美人的,可美人跟美人也是不一样的;有的美人,看一看就好了。

赵师容狠狠地啐他,“跟萧三你是被蛇咬,那跟柳五你是被什么咬了?我看你全身都快被咬烂了还乐此不疲呢!”

李沉舟也不计较,脸上笑眯眯地心想:嘿,赵三小姐怎知我身上要被那东西给咬烂了?他的笑没有实实在在地铺满眼底,而是摇晃着漂于眼波之上,眼望着外边已泛出隐隐绿意的远山,又是一年春天了。大地春回,战争仍在继续,可爱的人已经跟他诀别,曾经可爱的人要即将同他分别;诀别的是永不再见,分别的何时能再见呢?

寂寥如长风刮入心野,李沉舟看着赵师容似乎要将毕生之言抓紧倾倒的样子,也不禁为之动容。时至今日他当然知晓,真正出手弄糟一切的人就是自己。他跟赵三小姐原本可以过得很好,他们甚至可以有几个孩子,如果当初他没有走出那样一步,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罢;如果当初他没有做出种种种种,那么今天所有的一切肯定都会不一样的。——他这个淫/乱的坏人,为什么非得如此淫/乱,又非得这么坏呢?

好在赵三小姐是要全身而退了,他为此非常得欣慰。他衷心地祝愿赵三小姐今后能有一个好的前程和好的归宿,尽管那个时候他自己指不定将过着怎样的日子,更指不定已经漂泊到了哪里,他都会为她感到高兴,全心全意地高兴。

“沉舟,你在听我说吗?我可事先告诉你,以后我要是跟开雁有了孩子,就取单名一个畔字。船畔的畔,至于为什么这么叫,你可明白?”

李沉舟深深地望着她,“……我这是何德何能啊!”紧紧地握住了赵师容的手。

数日后,赵师容跟萧三乘火车离开,李沉舟没有前去相送。虽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然而他自认如今再也无力经受又一次送别的场面,届时总免不得儿女共沾巾,便无意前往;何况他并不想见萧三。记得最后一晚师容临去前对他说:“对了,秋水让我问你——这可是萧三少爷让我问的,以后你可以写信跟他核实。他想问你,柳五对你好吗?”他记得自己当时莫名惊讶,半天说不出话,多少个字句婉转在肚里,偏理不出个头绪。赵师容见他如此模样,微微一笑,向他眨眨眼:“我便去回萧三少爷,他李大哥又窘迫又结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呢!”衣摆飘出一个优雅的旋,这个永远让李沉舟如沐春风的赵三就这么出了屋,款款地去了。去时犹面带笑容,她是向着前方的黎明走去的,勇敢的赵三小姐相信黎明,也永远属于黎明。

李沉舟没能给赵师容和萧三送行,一方面是他不想,另一方面也是不得抽身。当赵师容和萧三离开月台登上列车的时候,李沉舟正精光赤条被柳五按在后厢的铺上,自他胸部往下直到会阴前端,八/九个酸奶溶豆呈枝杈型摆放,一粒粒扁圆似乳。柳五津津有味地俯头舔吃,上下左右逶迤,偶尔李沉舟身子一动,卵上的那颗滚了下去,坏脾气的小猎豹捞手对他一阵捏搓,把自家的肉撅当作小鞭子噗噗地抽在公狮子身上。李沉舟多次想发笑,却不得不装出低声下气的呻/吟,以防几声哈哈更加激怒了爱面子的小猎豹,后者可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曾试图把巧克力豆塞到他的那个里面去的。炉中火熊熊,他好几次阑珊醒来,发现肚脐上一颗酸奶溶豆已接近融化,那东西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湘女们爱套在腕上的手花,正三个一盘,圈绳箍上他的性/器,将那腥黑鼓囊的一团装扮的鲜嫩/奶黄,春意盎然。老狮子徐徐地舒出一口气,一把将那个作怪的东西揽过来,啪啪地轻打几下屁股,“为什么光给我戴花,不给你自己戴?”边说边吻着柳五的鬓角。那个东西的回答是,“因为我的漂亮,不需要戴,你的长得丑,得戴花遮掩遮掩。”李沉舟低头瞧了瞧,来回打量那两处生出肉撅的地方,心里着实不以为然,却晓得还是不要去反驳为好,如此才比较有利于世界的和平。没错,——世界的和平,倘若要将人分为两派,一派是和平促进者,另一派是和平破坏者,那么怀里这东西铁定被划归后派无疑。也就只有自己才会觉得这个阴傲酷虐的东西有种无法言说的迷人之处,他想来想去只能将这样一种入迷归之于他俩在情/事上的和谐。而情/事本身——至少就李沉舟而言,就是个一直让他为之魇迷之物,程度时轻时重,而重的时候,又无一例外是他遭遇人生的低谷之时。且从如今来看,他的人生似乎就是低谷连着低谷,除开他跟赵师容婚恋的早期——那时他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拔到了那个高度,他想下来也不能够。不过那种高度是否让他感到愉快,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当他身处低谷的时候,他也许是有点失措和苦闷的,但是出于自小默默劳碌出摊做买卖的天性,他倒也不觉得如何得不适,或者说,如果他有什么极大的不适的话,那也是来自于旁人,来自于旁人的目光。那些目光饱含诧异和遗憾地瞅着他,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地盯着他,那些目光在对他说,“李帮主也做得这样的事吗?”——多么恼人的苍蝇般的目光啊!相比起九天之上的清风,李沉舟私心里怀念的是曾几何时低迷的山谷里那些腥骚的瘴气,遮天蔽日终年湿热的林地,榨干的叶在其中腐烂,淫/荡的虫于其中繁殖。林间终年飘荡着一支惑人心神的歌,他无法分辨唱歌的人是谁,甚至猜不出那是男是女;他只知道那歌唱得绵绵漉漉,像一场情/事的始终。在他光脚踩进汩汩冒泡的沼泽,沼泽里雌雄互绕的水蛇不时滑过他的脚背,他会忽然觉得此地甚好,一个燠暖的堕落之地,一个让他放松如归的地方。尤其是这个地方总会闪过那么一双眼睛,从那些参天妖树之后;那么一双琥珀色泛着翠意的眼睛,带着冰河的泠泠。他知道那是一头豹的眼睛,那双眼睛已经跟了他很久了。每到夜晚,翠意大盛,像两朵真正的翡冷翠,直指他的心脏,让他的浑身一震,震中有酥麻的电流滚过。“来吧,亲爱的!”他倚在沼泽边喃喃,“抛开一切小心过来吧!”而他自己,自然早就把一切小心都抛诸脑后,即便他知道自己难以在这座肉感的山谷里久留。

但是,他可以暂留。在那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在东方的鱼肚白映亮之前,他只想忘情地堕落一回,不去想前尘后事。他几乎终日跟柳五翻滚在后厢的床上,不穿衣服的两个人可以做那么多有趣的事。他所有的睡眠都是在柳五身在战壕的时候断断续续地弥补,睡梦中也曾想那东西可千万不能一去不回,他还等着他回来给他捂床。只想了那么一下,就撑不过困意陷落的更深,连梦也跟着消失了。而等到他睁眼醒来,正是一个满身硝烟味的身子拱到他怀里的时候。身子被毛巾蘸水抹过一遍,去了脏却留了味,他情不自禁地微笑着拥抱这具可爱的身体,仿佛分别经年一般跟那身体的主人亲吻啄咬。每当这个时刻,他们只有彼此,每当这个时刻,他们爱极了彼此。还用说更多吗?……

柳随风早已无心于战事,他对这场没完没了的对阵简直厌倦到了极点,何况从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他们根本没有胜利的希望。日复一日,日本人像疯狗一样对长沙发动攻击,城内外的守军几乎无日无夜地轮番戒备迎敌,然而阵线还在一点点往里缩进。所有人的脸上都出现了疲态,所有的士兵都黑干的如同失群的野犬。老竹竿双眼血红地长在了司令部的圈椅上,数月以来他成功地学会了坐着入眠,然后准时地在五分钟之后醒来;吴清末每日步履匆匆地跑来跑去,口袋里永远揣着张烙饼,他至少已有半个月没有坐下来吃饭;萧二的目中开始闪烁起不确定的悲哀,有好几次他遇见康出渔,一言不发地拍拍后者的肩,对水老鸦焦急的询问不置一词;孙天魄则被人听见过跟薛崇争吵,后来有相当一阵没在战壕现身,军营里传着孙大圣即将独自弃战的消息。至于柳五,他日日抱着李沉舟做/爱,早已不去想战局的成败,而只想抓紧时间畅享这末日的欢愉。欢愉中,他跟李沉舟没有不太多交谈,他俩都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欢爱跟战争等长。战事持续一日,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延续一日,只要他一日身披战袍,李沉舟便一日不会弃他于不顾。他们做/爱,也相爱,除去所有其他的事情不谈,他们比任何情侣都彼此相爱,相爱到一刻都不想离开对方的身体,而战火中,真是可以做到其他所有的事情都不谈的。所以柳五即便厌倦了战场,却也不会主动离去,他需要这场战事来帮他攫住李沉舟,攫住他来跟他做/爱。真是可惜,他们只有在做/爱时才能达成和解,只有在做/爱中他们才能忘掉一切。另一些时候,炮火就在不远处的山麓响起,柳随风的性/器还兀自搁在李沉舟的身体里,看着李沉舟失神的眉眼,他忽然想到:这时若是一枚炮弹落下,他跟这个骚货倒是能够死同穴了。可惜,真是可惜。

夏天到来之前,薛崇下令让军队撤离长沙,很多人麻木,另一些人失声痛哭。他们守了长沙城七年,却还是未能守住。当薛崇过来宣布各师部去往退守的时候,柳五看着白了一半头的老竹竿,心想,老竹竿终于累了。他有点替老竹竿感到难过。老竹竿是真的能打仗也会打仗的,换个时候,老竹竿会赢的。只是老竹竿上面的人似乎不那么想赢,想想也能理解,即使赢不了那些人也不会过得太坏,对不对?很多年以后,当柳五想起老竹竿,还会想起那晚司令部指挥室里薛崇那宛若风干的咸鱼般的身躯,宽落落的军装挂在他身上,胸前是一枚锃亮的青天白日勋章,那是第三次长沙战役后委员长亲自奖给他的。眼下这第四次守城之战,他却守不住了。指挥室里没有一点儿声音,他们早已听说,长沙守军将一部退守衡阳,一步先行桂柳,薛崇将跟着衡阳的部队走。调令下来,果然如此,萧开雁跟柳五均被派往柳州,即日开拔。那天散会后走出会议室,柳五在门口跟萧二迎面碰上,后者罕见地向他讨要一根香烟。柳五看看萧二,发现他眼下重重黑晕,衣领垮着,嘴角上两处溃疡。一语未发地,他掏出烟盒,抽一根递与萧二,又将自己的火刀扔过去。萧二点着了烟,归还火刀,吸了一口,扛着肩慢慢地踱远。

南下衡阳跟柳州,是老竹竿穷则思变。可惜天不遂人愿,萧开雁所率师团一路急行军前脚刚抵达桂林,后脚就传来衡阳失陷的消息,守城军队一半覆没,此时距离他们撤退长沙,仅一个月又十七天。自此,日本人彻底打通了大陆交通线,据此可进逼整个西南大后方,云桂柳粤岌岌可危。当晚萧二手里抓着薛崇拍来的急电,望着将熄的篝火发呆,那边走来康出渔。他刚给大青驴喂完饲料,几根发黑的胡萝卜,大青驴吃了两根,还剩下两根,水老鸦肚子饿着,干脆塞一根到嘴里,吧咂吧咂地咀嚼。他走到篝火旁,看到神情呆滞的萧二,想了想,递过一根胡萝卜,又拍拍萧二的肩,叹道:“唉——萧二爷,甭丧着个脸,死马当活马医罢!”他们身后的帐篷里,柳五头枕在李沉舟胸前,手里是一匹用电报纸折成的小马。小马一折一折地跑过李沉舟的奶,奔到李沉舟的脸上,无形的骑马人非常得意地吁着“得儿——驾!得儿——驾!”李沉舟则一下一下地吻着他的头顶心。

军部到达柳州,尚未做任何整顿,就跟东边赶来的日军干上了。不得不说,此时柳五倒是表现出了超出军中任何人的迎战状态,当其他人身心俱疲地想着惨淡的未来看不到希望地勉力而为的时候,柳团长倒是像浇淋了活水的鱼儿一般踊跃起来。他非常地讨厌日本人,因为他们浪费了他跟李沉舟亲热的时间,每次他不得不匆匆忙忙套上裤子告别李沉舟拎着机关枪赶去战壕,全都是因为这群矮脚龟又攻过来了。他早就不关心战果,他只知道要把这群龟儿剁干净,至少也要甩两个耳光踹回去,然后就又可以钻到老骚货的被窝里肆意胡闹。性的兴奋让他的观感分外敏觉,他据守着掩体嗒嗒冲射,从未放一个日本兵活着过去。于他而言,杀戮跟性本就同源,做/爱和剁人,皆是他越战越勇的源泉。他矫健地从战壕东边蹿到西边,脸上被熏得污黑,却挡不住其亮闪闪的琥珀色的眼。尤其是好几次李沉舟也端着枪来到战壕——他到底是不放心他的小猎豹的,柳五就越发地英勇无俦了。他本就擅长杀戮,他就是靠杀戮为生的,对他这个优秀的杀手而言,还有什么比在情人面前表演杀戮更让他激动不已的呢?于是,在桂柳战役结束之前,在他们需要再次撤退、暂驻宜州之前,薛崇亲自擢升原骑兵团团长、原陆军少校柳随风为中校,予其统率骑、步兵一师,继续随军镇守湘、赣、粤边区,保卫粤汉铁路。当晚柳五捧着一纸荣状嘻嘻笑追着李沉舟的大屁股啪啪地作小皮鼓似地打,李沉舟陪着他任其撒欢,但是拒绝了做“肉撅排排列,看谁尿的远”这个游戏的提议,引起柳师长的不满。作为发泄,柳师长在随后的夜膳中将吃剩的鸡骨头全都丢进李沉舟的饭碗里,且小心地给埋到米饭下面,导致李沉舟一咬半口骨头,硌得牙根发麻,把柳师长乐得吃吃笑。这桌荤食自然是李沉舟做来犒劳他的柳师长的,而那一夜除去这一桌肥美,自然他还用自己犒劳了那不知餍足的小猎豹。蒸热的帐篷屋里,柳五头伏在李沉舟臀上,先在上面咬了无数个牙印,而后把那纸荣状用口水黏贴到李沉舟屁股上,正正挡住那一道深缝,做个遮羞纸。噼里啪啦乱拍一阵,柳五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活——很可能一辈子只此一回的快活。甩一甩头,他不去想那末日之后的时光,反复地打着嚷着:“我厉不厉害?我厉不厉害?”而李沉舟则不断地吻着他,第一千零一次地顺着小猎豹的意思道:“当然厉害,柳总管最厉害。”

日本人仍是攻城,他们也仍是拒敌,从长江到湘江,从湘江至柳江,仿佛这些人将一辈子就如此生活,如此谋生。薛崇率残部抵达柳州后,也仍是召集各师长参谋,就保卫粤汉铁路做出军事部署,然而望着一屋子虽生犹死般的面孔,他看出来大家都累了。其中倒有一人是个例外,那便是新近提拔上来的柳师长,一副血气饱满、可再战三百年的模样。“万马齐喑,唯他一枝独秀。”这是后来薛崇对柳随风的评价,那时他正让吴清末把这句话记在功绩簿上。

面对一室低回,薛崇讲了这么一番话,“五更天都是最黑的,就当咱们现在正是处于五更天罢。再等一等,说不定一下就破晓了呢。何况又不是一点机会也无……”

“机会在哪里?”孙天魄瓮声瓮气地问。

薛崇的声音平平,“机会就是美国人啊——美国人会叫日本人占了东亚大陆当军库粮仓麽?……所以再坚持坚持,说不定就破晓了呢。”

可是柳州仍然丢了,他们被迫退守宜州。宜州的民房里,柳五趴李沉舟身上,把两个肉撅比在一起成十字交叉,“再这样往西撤退,不多久我们就能到昆明了。到昆明后,继续住北教场,只怕昆明也呆不久,到最后还得向西,一直到大山里钻山洞去。”

李沉舟搂着他,吻他的背,“山洞就山洞罢,总归还是咱俩一个山洞……”

柳五“啪”地击掌,“那就真成大野兽啦!你是老狮子。”

李沉舟心里一动,“那你是小猎豹么?”

“可不是,”柳五拱来拱去,觉得滋味特别的美。

他们两个谁也不去提那个可能会随时到来的尽头,那个将随战争的终结而终结的蜜月。事实上一些时候无论是柳五还是李沉舟都快有些忘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事了,他们相处的是那么的好,他们互相爱抚、调情的是如此的自然。尤其是柳随风,他感到自己是如此地习惯如今这个对他千依百顺、百般惯纵的李沉舟;这个李沉舟正是他想象中的那一个,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那一个——那个会跟他站在一起、无条件爱他支持他的李沉舟。某些时刻,他感到这其实就是他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一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一个永远只投注于他一个人身上的护宠。甚至这些个跟日本人且战且退的日子,都成了镀着可爱的金光的留念,而那些没日没夜地想要杀死驱逐他们的日本兵,也有一丝丝变得可爱起来,因为他们帮他留住了李沉舟。越来越多地,柳五不去看李沉舟的眼睛,他怕从中看到爱意之外的东西,譬如动摇,譬如悲伤。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李沉舟的身体上、李沉舟的身体里,那副身体里有他永恒的故乡。每一次做/爱,都是在向故乡进发,是不是进发的多了,他就可以永远地留在那片土地上而不必再继续流浪?他很想拿这个问题去问李沉舟,但是他没有,他感到自己已经向李沉舟暴露的足够多,他不应该也不被允许再向这副身体的主人如此直白地发问。或许李沉舟不会取笑他,或许李沉舟也不会沾沾自喜,但他会取笑他自己,他会由于怀疑李沉舟是否在沾沾自喜而厌弃自己。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他绝对不会去乞求李沉舟,即便他毫不怀疑他的低姿态将对李沉舟发生效用,从而改观很多事情。但是,他不被允许这么做。可能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更有可能是心底那个始终远离人群徜徉的小孩不允许他那么做。那个孩子的脸上从来没有露出过笑容,但是也没有太多悲伤。那个小孩所需要的,从来都只是一块肉,一块谁也抢不走的肉,这块肉里有爱、有温暖、有安全、有世上最好的奶和蜜。这块肉就是李沉舟的身体,至少暂时是这样。于是乎柳随风一次次地进入其中,有时并非是为了情/欲;有时他已感到很疲劳了,也仍是要进去,只有进去了才能松口气,外面尽是危险和惶然。

这一日,柳随风又拱到了那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正勤奋而有节奏地做着例常的行军。远处枪声零星,听去有些异常,可这并不能激起屋中人的关心。窗户大敞着,敞着也闷热,却也只能敞着。也许下一秒钟日本人的山炮又要轰响,然后是他们这边的回炮,炮来炮往,手榴弹在半空尖啸,再过上十分钟,柳五——如今的柳师长就得前去指挥作战了。非常得劳惫,也非常得无聊,至少在柳随风看来,此战已越打越无聊,除了薛崇等寥寥可数的几名长官之外,他甚至感到身边的许多军官和士兵都已经开始变得昏头昏脑。柳五理解他们,却也难免觉得这些人看着眼烦,尤其是很多人已经力不从心,不大能执行他的命令。他跟萧二说起这事,后者——如今被康出渔称为“沉默的萧二”——照旧一言不发,盯着墙上的全国地图发呆,慢慢地望他一望,拿手揪着唇上的髭须。“萧二这种人,最多做个治世之能臣,绝对做不了乱世之奸雄。这种人生在乱世,简直是个悲剧。”柳五一面继续在李沉舟身上向着故土前进,一面这般评价。李沉舟捏着他的屁股,没有说话,他分不出神来答他的话。柳五便也不说了,归还故里需要集中精神,他扣住李沉舟的两枚大奶——如今跟小葡萄似的,决心在今日上阵之前弄一回,跟洗热水澡一般地弄一回。他惦记着随时可能响起的营号,知道不能大弄,只能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个大概。那处的温度升高,那物跟弓似地硬紧,幅度愈小,动作愈快,他对着那微妙韧软的肉结一冲再冲,冲顶捻撞,潮红了脸要将之拿下。要到了,就要到了,他——

“砰砰砰!”门扇被拍得震天响。“五爷,五爷!帮主,帮主!”康出渔那只水老鸦仿佛一下子精神错乱,直撒着喉咙在门外鼓跳,“日本人投降了!日本人投降了!小日本的皇帝刚刚宣布投降了!”

柳五猛地一突,臂肘一歪,整个人扑在李沉舟身上,半软下来的性/器粘糊糊地吐着东西,带出弯弯曲曲的一路。鼻尖磕上李沉舟的奶,他脑中空空的,耳里只听见康出渔由东到西继而转向南北的欢呼,“日本人投降啦!小日本投降啦!弟兄们收拾细软回家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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