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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狮一豹在一方庭院里舞的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隔着高高的木头篱笆的西边的院子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扒在最大的那个缝隙处,瞪圆了一对桃花招子觑着这即将交合的两只猛兽。——那是赖床在家的柳横波,借口小嗓疼痛,扯住被子道今儿个不去太昌楼了,要在家休息养病。那边秦楼月就要摇电话给夏樱桐,说要在家照顾阿柳,怕要请半日假。被小妮子“非常懂事”地拦住,道逢年过节地馆子里最忙,本就缺人手,他这儿又不是生大病,只需喝点咳嗽糖水儿,盖上被子休息休息;师哥自去馆子里帮忙,他要什么还有郭妈,没有大碍的。(郭妈是宅子里的帮佣,跟那李宅的司机是母子俩,司机尚未婚娶,母子两个就住在龙虎山北边靠近港口的朝光街一带。每日小郭司机开车来接秦楼月,郭妈跟车过来,等到晚上小郭把秦楼月送回来,也顺道把自家的娘给接走。)秦楼月服侍了他吃咳嗽水,那边小郭司机已经到了。他想了想,就叮嘱郭妈说阿柳今日在家歇着,看着他别让乱跑,且提醒按时服用咳嗽水,又切切关照了小妮子几句,柳横波均哼哼地伏在被子后应了。外面小郭载着秦楼月的汽车声音嘟嘟地走远,柳横波踢着被子,摆弄了一会儿那几个跟他一道奔波了几千几万里的毛绒老鼠,就溜下床,问郭妈要早饭吃。郭妈听秦楼月说他嗓子染恙,就在锅上慢慢地给他熬着香菇玉米粥,此时见他饿了,先煎了两个鸡蛋给他,又给他温了杯浓豆浆。这柳横波吧唧吧唧地把东西舔吧完,趁郭妈在客厅取吸尘器的工夫,从冰箱里顺了盒他最爱的冰激凌,然后赶紧沿墙根避到后院里,扒开最高的草丛蹲进去大快朵颐。

“啊欧——”李沉舟脖子一梗,发出一声竭力压抑了的低吼,翻开的臀和高举的腿一阵阵痉挛。腿间怒胀的性/器跟卵囊,被死死扒在身上的柳五给抵住,当中一柱黑红之物,正迅切地在那掰开的臀里进出,每一进都冲得很凶,且每一进都撞得李沉舟闷声大哮。自侧面的草丛望去,两个人均脸红脖子粗,随着“什么叫痴什么叫迷”的调门,在院中的草坪上互相给予着最高的愉悦。不远处木棚子里的大青驴,带着年高德劭者所特有的平静,虚望着这两只人类异兽的媾合。而篱笆另一面的柳横波,手中的冰激凌化在盒子里,犹自浑然不觉,两只眼目不转睛地,一个劲儿瞄着两人下/体相连的地方,那么黑乎乎的、肉囊囊的,那么笔直而有力的……然后小妮子就感到自家裤裆子里不大舒服,拿手一摸,小鸟儿虽幼嫩,却也有感而发,翘满了周围的空间,也欢天喜地地抖擞了身子,想要做些什么。草地上的两只兽翻滚如浪,情火如沸,篱笆后的这只小动物不比他们更加冷静。柳横波酡红着一张小脸,只觉得裤裆里难受得紧,拿手左抚右摩地,也不得缓解。眼见着那边李沉舟半身赤/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汗液的油亮,整个人夹动迎退,在登峰造极之中尚不忘紧收了臀肌,吸迫着柳五,使后者被一波波的快感冲击得后脑发懵,面目狰狞,十指死掐着李沉舟,从牙缝里逼出断续的“骚货,你是要成精了麽……”看得柳横波两个小爪子在裤裆里又挠又抓,怎么样都不得纾解。那边李沉舟却是湛然一笑,翻身而起,将柳五往后掀去,把头埋到柳五的下面,唇舌依恋地一一舔舐,“老狮子想看小猎豹的小本,小猎豹给老狮子看你的小本罢?”仰倒在地的柳五用手胡乱扯着李沉舟的头发,听声音像是中了什么蛊,“呃欧——你个骚货……你简直是个天生的……你急什么,小本子我会当礼物送给你……再过两天,到情人节,那些洋鬼子不都过情人节的麽……那天,我把小本送给你……”李沉舟便吮得缓了,将那软囊囊的一坨做个惜怜的舌抚。他脑袋转过去的时候,小妮子可看得清楚,坏蛋五爷那硕大无朋的一柱和两球。一柱两球正张牙舞爪地冲着他这个可怜的小妮子呵呵狞笑,又傲慢又丑陋又性感……

一整个香港温暖的冬季,柳五和李沉舟白日里分头忙于各自买卖的事宜。柳五置了辆车,一脚把小丁踢到驾驶座上,告诉他“这趟子生意要是成了,爷赏你一个大腚婆娘,让你夜夜抱着胡嗨嗨,美不死你”,小丁当天开车时就留了哈喇子,对着个挡风玻璃傻笑不止。柳五坐后座上跷着个腿,一路指挥着把车开去北边的九龙,手里翻着供应商的名录,到一处地方就叫停下,一家家地挨个拜访。另一边,李沉舟则叫了辆计程车,让那开车的内地来的老司机领着,先上铜锣湾,再乘轮渡去尖沙咀。他自己是更中意尖沙咀的,便着神留意一些正在招租的店面,不需要太大,与菜市肉铺临近就好。东绕西绕地把地址电话抄了,回头预备一家家打过去询问价格等事。白日里各个南北奔波,到了晚上两人回到爱巢,吃完郭妈烧煮的饭菜,就于灯光下挨擦着下/体耳鬓厮磨,互相汇报着一天的收获。讲这一家的枕头拖鞋质量尚可,道那一家一个巴掌大的铺面就要几多钱。柳五把李沉舟的汗衫掀上去,一边肆意地抚摸,一边建议道:“只要位置好,干脆买下来,省得年年交租,还瞧人眼色。我今儿个上九龙,就听那开车的老谢说那边好大一片都属理工大学,又是楼又是宿舍,我就想若在那儿附近开店,何愁没生意,学生的钱从来就不会难赚。”李沉舟被摸得腰软,抓着小猎豹的屁股不撒手,“小金鱼说的是,明儿个我就专门寻大学那边的铺去,顺道给你带点礼物。”“怎么想起给我带礼物?”“这不接二连三地过节麽,以前都没送过你什么,这日后得一天天地补上才行。”“这么说,我也要给大哥置办礼物才是。”“你就免了,你把你那小本于情人节上赠给我,我就很高兴。”“那可不行,我自是也给替大哥买些东西,尤其是到了这边,瞧那些洋人一个个人模狗样地打扮着,想我们并不比他们差到哪里,也要收拾点行头来才行。”“呵呵,洋人的那种装扮我可不稀罕,劫生不就是每日都把头抹得往下滴油麽!我看呐,体面过头了就成了不体面,人不是那样子活的。”“我不管,我回头就给大哥置行头去,大哥一件件地为我穿上,再一件件地为我脱下……”“那多麻烦,不穿岂不更省事?”“可是撕剥衣服是能助涨兴奋的,大哥难道不知道?”“坏东西!要我说,撕剥内裤更能让人兴奋呢!”“可不是……那样得买一打内裤来,撕坏了就扔,也不用心疼……”说着两个人又拱到了被窝里,嗯嗯呜呜地行那好事。而那隔了一堵墙后的西边卧房,柳横波正戴了从高似兰处借来的听诊器,屏住了呼吸地偷听东边的墙根,小裤裆里仍胀的难受,却饮鸩止渴般地趴在壁上一动不动,只是小脸儿越发得烧红了。

“阿柳这已是病了好一阵子,阿秦已经请医生瞧过了吗?”小年过后的那个周五晚上,秦楼月应邀前往太平山顶的雍宅赴宴,席上高似兰这样问他。本来小妮子也被邀请了,可惜他自从那回小嗓受寒就一直抱恙至今,每日里脸泛潮红地神思恍惚,嘤嘤唧唧;这边看到个灯柱子,瞪得两眼发直,那边瞅见郭妈手里刚买回来的生茄子,那么乌紫粗圆的,看得嘴巴半张。秦楼月起先并不知出了什么事,光是问师弟哪里不好受。小妮子手里摆弄着个听诊器,唉声叹气一番,终是向师哥描绘道:“五爷的那里……那么粗,那么黑,那么哇哇……”小眉毛可怜兮兮地矮下来,“李大哥的那里……那么一大把……屁股上冲着天,噗!噗!……”愁眉苦脸地攥着自家的手,长恨不已,“我就只能看着,我也想那样……他们却绝不会带我……他们嫌我太小,谁都嫌我小,瞧不起我……”秦楼月这才讶然知晓,自家师弟这是思春不成,淫念堆积,伤体成疾,正肖想着那雄阳茁壮,自艾自怨呢!当即便一顿数落,还道以后再不许窥听东边的动静,听诊器当场就给没收了,还让小妮子马上去换衣服,跟他去雍先生家里念《圣经》去。“不去,不去!再也不要听《圣经》,没有大鸡/巴,一百声阿门都不顶用!”柳横波眼泪汪汪,企图夺回听诊器的举动皆被秦楼月一一挫败,咬着嘴唇跺脚气道,“阿秦你不也是被那小康先生弄得爽利了,才被他迷了魂!哼,就许你有大鸡/巴惦着,不许我惦着大鸡/巴!”小蛮腰一扭,关门回屋。把个秦楼月气臊得脸上发白,直至在雍宅的餐桌边坐下,都没恢复。

“都请过了,也都看过了,说是好好的呢,开了瓶维生素,就水吃着。”秦楼月心里长叹,这样回答道。

雍希羽坐在壁炉前边,一如既往的家主派头,他低眼切着芥末酱烧鸡,接过话去,“李帮主和柳五住你隔壁,这几日他们可过得好?”

秦楼月用勺子慢慢地搅着面前的玉米浓汤,自是不能说那两个祖宗就在自家后园光天化日地做/爱,还当着阿柳的面;且看小妮子的反应,那两只兽夜里也很少歇着,有时李沉舟的一声大叫,连他都听在耳朵里,还得佯装不闻,以免助阿柳的兴。所以,他只好对雍希羽说:“李帮主跟五爷每日早出晚归,似乎在忙着什么生意,这些天师姊那边都忙得很,大家少有碰面的。”

“你知道柳总管在忙着什么生意吗?以前他开过商会,是不是又想办个商会了呢?”说话的是梁襄,他目前正在努力地补习英文,备考香港大学的医科专业。本来雍希羽已经替他在西区警署觅了一个尚佳的职位,想着凭借梁襄在前线数年的资历,足以胜任,没想到梁襄提出要做医生,舍易求难,雍希羽嘴里没说什么,实际上对他是刮目相看的。

此刻雍希羽听了梁襄的猜测,不禁点头,“如果成立商会方面有什么棘手的,我愿意提供协助。”他总是非常高兴能够助李沉舟一臂之力,哪怕其实相助的是柳随风,他想李沉舟必也会心有所感。

秦楼月冰雪聪明,自是明白雍希羽的用意,“这……我还不敢确定,回头待我问过了,再跟大家说。”心里却道,那柳五爷最是忌讳被李帮主的其他相好给比下去,怕是不会来捣鼓这属于雍先生势力范围内的商会,雍先生恐怕是要失望了。

当晚秦楼月由小郭司机载着回去龙虎山,到了山脚要往西去的时候秦楼月忽声一念,嘱咐小郭将车开到第二街,把他放下后两人自便。小郭依言而行,到了第二街路口,秦楼月下车,小郭掉转了头回李宅去接自家的娘。秦楼月撑起长柄雨伞,顶着蒙蒙细雨,踌躇地走到位于西营盘街市的一截陋巷,巷口的一户窄门上闪着轮奂的霓虹,用汉英二语书曰“成人性商店”。伞檐遮着面庞,秦楼月于巷口观望良久,终是心一横推门进去。进去后赶紧瞧那老板在哪里,闪到货架后撩着眼皮,睃了半日,才发现一个仿若老旦的男人做个仆妇装扮,正聚精会神地给自己手指甲涂油彩,正眼也不看他。松了口气,秦楼月在紧窄的货架间徜徉,来到角落,见着那一盒盒里尺寸不一的仿真阳/具,粗硕粉红,商品名称叫做“狼牙棒”的,不禁俏脸生霞,抿嘴而笑。伸出手去,在那小号和中号间摇摆片刻,随即各揽了一盒,悄步往那老旦模样的掌柜处去。盒子置在柜台上,涂指甲油的老板手上东西放下,眼皮一抬,报了价钱,撕个黑皮塑料袋麻利地把盒子裹上,且留个活扣。收钱进柜的时候,那老板瞧了秦楼月一眼,向他眨眼,“妹妹生得可真好!以前是内地的名角儿罢?”秦楼月但笑摇头,指上勾了活扣,漫步而出。

立在街口招了辆计程车,一路开回龙虎山东麓的李宅,远远地望见西边卧房灯火尚明。车资付过,他依次开门,入室,上楼,轻轻地推开卧房的门,一眼见到柳横波还似个小壁虎般扒在东墙上。他走进去,关上门,“来,阿柳,瞧瞧我给你买的东西……以后都别扒墙上了啊……”

隔了一道墙的东边卧房,李沉舟套着条柳五替他选的牛仔裤,臀部给包的溜圆,他颇不自在地转来转去地看,“你就不能买大一号,非让我把个屁股鼓给别人看,多么不合适!”他身上则穿着件紧身老头衫,曲线毕露,比没穿衣服还要糟上一点。

柳随风口里叼着李沉舟买给他的大号奶瓶,汩汩地吸着奶乳,咧嘴道:“大哥这般可餐的身材,就得大大方方地展示,要知道,我对大哥上上下下可都爱不释手。我每天一想到自己得了个能吃能睡能打能骚情的大屁股婆娘,在梦里都笑得合不拢嘴。”

李沉舟莞尔,走去拨开他买给柳五的两大只毛绒玩具——一头威风凛凛的老狮和一头懵懂天真的小豹,为买这两只玩具,他几乎将香港的百货商店跑遍;而柳五最爱干的就是把那小豹的脑袋按到老狮的屁股上,或者让小豹扒着老狮的屁股,仿个交/配的形状,乐此不疲。“嗯,我得了个下了床日进斗金、上了床勇猛无俦的小猎豹,也在梦里笑得合不拢嘴。”他俯身抱过柳五,两颗脑袋碰在一起,嘴唇互相啧啧地吸咬,半天也不分开。“为什么小猎豹这样早地就要护送货物去台湾?连情人节都不能跟老狮子一块儿过?”李沉舟分外可惜地,将胸脯抵在柳五身上一下下地抖动,“不仅是情人节,连除夕夜都没有小金鱼在一旁,这日子可怎么过?”亲着亲着手就开始往下走,两人四手地将彼此的内裤摸得湿漉,“怎么办,怎么办?老狮子一天都不想跟小金鱼分开。”李沉舟对着柳五的脖子喷气。

柳五隔着老头衫,一口噙上李沉舟的奶儿,“这趟回去我就替你去办入台申请,不出一月,准带着批准书回来,顺道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捎给那些婆妇……以后再送货物过去,你个骚货就跟着一起,唉——你当我放心把大哥你一个人放香港?你个夜夜春宵的老淫/娃,我这一走几十日你可忍得住?……”

李沉舟回他,“忍不住,不过我还有手,虽说乏味了点,也还是能抵挡抵挡。”

“可别抵挡不住,被个假洋鬼子钻了空,那洒了法国香水的鸡/巴可不比我的沙漠之星,淳朴粗犷,童叟无欺!”

李沉舟哈哈大笑,抱着柳五乐地滚成一团,两个人四肢着地,学那丛林里的兽嬉闹扑打,你拍我一掌,我拱你一下,还学那兽类抬一条后腿,冲着床柱嘘嘘撒尿。其间柳五身上的小本被打落到地上,李沉舟立刻大叫:“你这小本得留给我!你说了要送给我的!”就要去抢,被柳五捞手捡起,对着李沉舟的眼睛晃,“我走了你再看,我在这儿你不许看!”只见小本上已经系了根宝蓝色的蝴蝶结,一动一动地逗得李沉舟心痒痒,却也只好硬忍着,也不知是想要柳五走的好还是不走的好。

待到两日后他在维多利亚港送柳五东去,柳五所乘货船的烟柱仍飘在视野里,他就迫不及待地摸出被捂得热乎乎的小本,打开那个宝蓝色的蝴蝶结,翻开到第一页,落入眼帘的第一行字是:“我比萧三差的只是一个衣食无忧的童年”,而后列出一系列萧三极有可能做过的而他柳五没有做过的事,譬如“尿床”,譬如“荡秋千”,譬如“永远有人陪”,譬如“有喝不完的牛奶”,譬如“有很多很多的玩具”,更譬如“有无条件的关心和宠爱”……一项一项,不胜枚举。再往后还有“大屁股对猎豹小王子的义务”将近五十来条,这一行字下面,是被划掉了的原标题“抵港待办事宜”几个字。薄雾沉浮的码头上,李沉舟持着小本边看边走,时而呵呵而笑,时而心中叹息,他揣摩着那东西的心思,知道那厮到底是觉得不服气也不肯示弱的,对萧三如此,对雍希羽亦是如此。再往后翻,早就惦记着了的两幅画片跳将出来,一个被标着“大屁股的屁股”,一个标的是“大屁股的奶儿”,李沉舟盯着那被着重表现的部位,啼笑皆非。

“帮主,帮主——”一辆老爷车像是屁股着了火,歪七扭八地直向他冲来,只有半年驾龄的康出渔自车窗里伸个脖子,冲他叫着:“帮主,明珠她生啦!是个闺女,就在东华医院,咱们顺路去看她一看,回头上太昌楼吃饭,如何?”

☆、还君以童年

东华医院的妇产病房,李沉舟见到了宋明珠和她才出生几小时的小女。跟所有打娘胎里出来不久的婴儿一样,这孙家小囡闭着个眼,头脸上的皮肤红而皱,带着股世间所有上当受骗者所共有那种委屈恼恨的表情,无章法地划动着臂膀,引起一干大人的指点与哄笑。孙家三兄弟一小半时间杵在室内,犹如挑剔货物的瑕疵一般瞅着那襁褓里的弱儿,一大半时间排排立于走廊的窗户前,双手皆极派头地插于裤袋中,小声而专注地互相交换着言语。康出渔解手回来,经过三人身边,听见他们道“大哥肯定收到信了,大嫂他……”嘴角纳罕地一撇,心里却有数。其中孙天祚鼻上夹着金丝边眼镜,貌似是得了风寒,不停地拿巾子捂着口鼻,高似兰不让他靠近产妇和婴孩,他就隔了一丈多冲宋明珠和自家闺女招手笑,“明珠——安琪——”明明年纪尚轻,已是一笑半脸褶子,两道很秀气的眉毛慢慢地挽了手,即将衔成一线。接着脚跟一转,扯出一脸忠厚相,低低地向夫人孔柔贞道感激,“柔贞,这么些日子,都辛苦你啦!”一头蓬松短发、一身哔叽衫裤的孔柔贞,听了这话,像是做起认真的思考,“还是以前考学更加辛苦,不过你作为父亲,难道不应该也分担一些事情吗?”用的是带上责备的口吻。孙天祚就立即换上一张萎靡的面孔,“大哥大嫂还在内地,我这不心急如焚麽!……”讲着讲着又被自家两个兄弟叫到外边,头碰头地切切察察去了。康出渔瞧着这一幕,悄声向李沉舟道:“这孙三太太感情书念多了,倒念出些子迂腐气。这嫁到个枝繁叶茂的族里,还指望着自己的小家能旁逸斜出麽!”大摇其头地,向着宋明珠的床边踱过去,挤啊挤地插/进个众人间的缝隙中,“来,明珠丫头,让康爷爷来抱一抱我们的小安琪!”

李沉舟怀里揣着那系有宝蓝色绳结的热乎乎的小本,环视阖屋,所闻所见,皆不由自主地一一归引到小本里那东西的心愿上去。他想,那厮所谓的比之萧三相差的一个童年,恐怕不仅仅是衣食无忧那么简单,那么多被标注出来的那厮认为萧三做过而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一例一例,明面上看是不服气,磨细了看则是深深的惭讷和委屈,其中委屈尤甚。坐在这被布置得犹如彼岸乐土的房间,李沉舟的视线掠过那一束束粉色若霞的气球、被摊开了的各式连体婴儿服、悬在婴儿床上方的泡沫做成的星星和云彩、还有已然穿在那小囡身上的雪白雪白的尿不湿,这一切都叫李沉舟看得心动、新奇;他忘记了一点,那就是他自己原也是不曾有过如萧三那样的一个童年的。

围着床边的众人,自从康出渔起头要抱那小安琪,余者皆纷纷探手,讨要着要一抱这新降生的小囡。其中孙天祚那两个兄弟的婆娘喊得最凶,一个丰硕若河马,一个娇小似松鼠,“哎,我也抱抱,我也抱抱!”“我也要!我也要!”康出渔扁着老唇,撅撅地朝着臂弯里的婴孩道:“噢噢噢噢小安琪,她们要把你抢去,爷爷舍呀舍不得你!”终是斜着眼珠子看那小囡在河马与松鼠的手上转圜,且仿佛传花一般一个一个顺了下去,到了高似兰手上,又来到孔柔贞手上。宋明珠靠在大枕上,望着大家憔悴地笑。

李沉舟本坐在一旁神游,此刻也不禁站起来,走到那孙夫人孔柔贞身边,颇期待地望着那兀自闭目不觉的婴孩。孔柔贞细细地对孩子瞧了一会儿,递与李沉舟。李沉舟双臂圈拢了接过,左看右看,心下本道这婴儿没长开的脸可真……不大好看;抱了一会儿之后,感到手臂上那团团软软的依托,那小儿对人对物皆冥顽不视的懵憨,尤其是想到自己和五弟来到这世上时也是这般猴面鼠态,再看这婴儿就觉得好多了。把孩子递给秦楼月的时候,他亦忍不住感到一阵辛酸,他想知道五弟当年出生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父母又是什么样的人,又是发生了何事,致使五弟小小年纪就流落街头,且不说那萧三,就是对比这孙安琪,五弟的童年也是要远远不如了。一想到那样年幼的一个孩童,就被成年人的大掌那样地一推,说声:“去罢!”便被推到这危机四伏的险恶的世间,一个人摸爬滚打,昏天黑地地抢食、觅宿、防人和狗的逐咬。他的五弟便是这样长大,没有气球、没有衣食、没有尿布、没有星星云彩环绕的婴儿床,他闭着眼来到这人间,以为会有一双双爱护的臂弯争着抱自己,没想到一睁眼却是满街的灰尘和冷风。李沉舟感到有点想流泪的冲动,大口地呼吸了几次,退到墙根坐下。多么凶险哪!——他后怕似地抓紧自己的膝,忽然想到那些年无数个如五弟一般的孤童流浪在街头,无数个孤童或因饥寒或因染病而无缘长大,虽不知数字统计,其中活到成年的大约不足一成,兴许还少。而他的五弟,他那阴拗的强戾的永远都耻于向人诉苦的可爱的小猎豹,却于这一切致命之中,跌跌撞撞地走出那埋葬无数生命的凶谷,走啊走啊,来到他面前,收起那惯常的锋芒,带了点儿期待地叫他:“大哥。”“大哥”——他想起柳五叫出那第一声大哥时的样子,那仿佛小猎豹在确定是敌是友时的摇摆不定的苦恼,当时他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意,制止了那一声无人会附和的感叹,“这五弟是多么可爱啊!”是的——可爱,那时他就觉得柳五的可爱了,尽管后来一次又一次得可恨,却仍是抹煞不掉那第一眼根深蒂固的可爱,那连他自己都诚惶诚恐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深埋于胸的“可爱”。如今看来,还是“可爱”,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可爱”,而他也早就不想去理解其中的奥妙。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很想念那才启程不久的柳五,他很想一步跨到那东西面前,对他说:“我来给你一个童年,比萧三比安琪、比谁都好的童年。”他要告诉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想念他,他离不开他,以后小猎豹去哪里,老狮子就去哪里,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他离开他的小猎豹。就算所有人都说他的小猎豹不好——那厮不是挺担心这回事的么,老狮子也还陪着小猎豹一起,跟他一起对抗这个世界,那个雍希羽不是说他喜欢护短麽,呵——他还就护定了!

孙安琪被抱在秦楼月手上,旁边站着柳横波,他早就等不及地扒着秦楼月的胳膊,又扯着安琪婴儿服上的蝴蝶结,“让我也抱抱,阿秦,让我也抱抱!”手指拨拉,身子上上下下地抖,像是尿急而找不到如厕的地儿。那孙家的两个妯娌皆面带诧异地瞧着他,其中那个高魁的河马美妇“咳”了一声,随口道:“这位小先生毛手毛脚地,看着人不放心,安琪就不要再抱来抱去的了罢!”

这话一说,小妮子首先变了脸,他再如何也听出话语里的轻视之意,尽管这河马美妇确是心直口快,并无故意叫人下不来台的意思。奈何余人少有这么想,从高似兰到康出渔都讪讪地,觉得这孙家二奶奶未免仗着体量欺人,即便这小妮子就是个会把娃娃给摔到地上的主儿呢,——好罢,其实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揣着同孙二奶奶一般的想法,悬着心就等着小安琪被柳横波给摔到地上,呜哇大哭。

一股尴尬的气氛在屋里弥漫,每个人都觉得该说些什么,可每个人又都等着别人来把这僵局打破。最后,手里抱着婴孩的秦楼月终是无法,只见他绕过师弟,缓步朝宋明珠走去,“阿柳,小宝宝要吃奶了,咱们下次再来看宋姐姐和安琪罢!等下次有机会,你再来抱抱安琪,好不好?”将婴儿稳稳地送到宋明珠怀里,回过身来对着大家。他看出,除了阿柳,大家都是松了口气的。

小妮子绞叠两只手,朝前迈了一步,眼睛屈屈地瞟着所有人,扁着嘴道,“你们都看不起我!”眼泪一下子涌上来,肩膀耸啊耸地开始抽泣,“你们都欺负我,你们合起来欺负我!……”这些日子本来已被震动阳/具棒抚慰妥帖了的身心,再度被撕开创痕。所有人都被允许做的事,就是不许他做,所有人都抱过了的小宝宝,就是不给他抱,他们想方设法地要把他排除在外,尤其是那个可恶的长得跟河马一样的胖妇人,真是……呸!你今儿个才第几次见到我,如何就信口雌黄地编派起我会把宝宝摔地下?呸……不要脸,呸……

小妮子伤心地用眼泪谴责着这一群人,半个身子软在床边,不断地拿袖子抹着眼睛。他又难过又羡慕地望着宋明珠和她手里的宝宝,那个宝宝大概不久就会开口叫妈妈了罢?

“阿柳,来,过来,你坐到床上面来抱着宝宝,”宋明珠忽地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原来李沉舟和康出渔都冲她使了眼色,让原本就对小妮子感到抱歉的宋明珠顺水推舟地召唤阿柳。孙家二奶奶自是也瞧见那两个男人的眼色了,她耸耸肩膀,没有再说话。

“啊,”柳横波睫上挂泪滴,啪嗒啪嗒地走过去,爬坐到他的宋姊姊身边,然后屏住了呼吸地,从宋明珠手上抱过那个睡得香香的小安琪。他低头注目良久,只感到满眼的粉嫩粉红,柔软的梦幻般的粉色,就像是他无数次在想象中为自己描绘的那样。如今这一切好似都实现,虽然主角不是他,他却也觉得高兴而感动;更加感动的是这个躺在他手臂里的小崽,比他更娇小,也比他更幼弱。此时此刻,这个娇小幼弱的婴孩全身心地依靠在他身上,脸上是一副感到安全而信任的表情,这个表情让小妮子怦然心动。从来没有人真真正正地信任过他,更没有一个人因为他的怀抱而感到安全,这股全新的体验潮水般把他席卷,以至于安琪被递回到她的妈妈手上之后很久,我们的小妮子还处于那种飘升的青天朗阔的状态中。一对桃花招子扑闪扑闪地,他安静而乖巧地伏在秦楼月身上,坐着小郭司机的车回去龙虎山的宅子。车顺坡上山的时候,秦楼月摸着师弟的柔发,“阿柳是不是很喜欢小宝宝安琪?”

柳横波点了点头,神色逐渐惆怅,他一想起那么多的粉色,那么可珍惜的被信任的感觉,他小小的胸腔里就溢满了一种冲动。他搞不清这种冲动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想哭想笑,又满足又落寞。他把头埋在师哥怀里,半晌,露出脸蛋儿的一半,呢喃着:“我也想当妈妈。”顿了顿,又重复一遍,“我也想当妈妈。”

从满街兜售着巧克力和卡片的情人节,到家家店铺都披红挂彩地扯出“恭喜发财”条幅的春节,又到小孩子们各各挑着色鲜形异的灯笼呼朋引伴的元宵节,李沉舟都在跟时间赛跑,想要在那东西回来之前做掉所有的事。每一天,他独自一人驾着车,嘟嘟地一路开去港口,乘渡轮抵达北岸,嘟嘟地一直上行,经过太子道,来到狮子山。山脚一带好几处宅邸都在寻找买主,新旧大小,私售的请了经纪的,不一而足。李沉舟开着车子慢悠悠地转,期望有那么一座屋能跟自己脑海中的画面相重合,虽然他知道那不太可能。他特特地去看访那些有孩子的主户,看看门前有无稻草人,再望望后院有无滑梯和秋千架;然后两者之间的主屋,当是个温暖干燥的适合猛兽打滚亲昵的巢穴,巢穴中也当有个可供小猎豹玩耍成长的游戏室。他回忆着那一日孙安琪的婴儿床和各样玩具,以及众人给那小囡送去的尿布奶粉婴儿服,他想这一切他的五弟也应当都拥有,否则怎谈得上是补偿他一个无缺憾的童年呢?

惊蛰之前,他敲定了竹园道西的一处小房,房主是个独居的英国老妇,预备卖了屋子回伦敦乡下老家颐养晚年。李沉舟在那小房的后院,非常高兴地看见宽大的秋千架和高高的滑梯,角落里还有淤泥翻滚的池塘。“这都是我小时候玩的,都很结实,前两天我刚叫人给它们除了锈,刷了漆。”老妇通过经纪的口译,向李沉舟转述她的意思。山风一阵阵地鼓动着,摇起枝叶徐舒,惊起几树鸟雀。廊檐下的藤椅该是很久很久以前打制的了,将西斜的阳光筛得陆离斑斓,每一处都闪耀着岁月温润安详的光辉,——自己和五弟必能在这里住上很久,久到跟这位老妇人一样老了,到那个时候……李沉舟立在阶上,回望屋顶上迎风而转的风车,在心里笑了笑,他转身去问经纪:“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签字?”

就在他签完房屋契约的那天下午,他接到另一个经纪的电话,说是他那龙虎山东半宅子已经找到了租客,差不多定下月底搬进来。租赁人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妻,非常得体面,订金也已经交付了。李沉舟当时正在太昌楼吃饭,闻言就让夏樱桐上一盘焦炸羊肉以示庆祝,且道:“如此一来,那馄饨店的铺面也能够定下了!”

“帮主,馄饨店若是要装修,我去给你监工罢?”康出渔百无聊赖已久,他那些内地的奇闻掌故快被他抖落磬净,正想着剥去这食客的身份,另外觅个差事,打发掉这一天长似一天的白日时光。

“老康要真乐意,我巴不得你天天坐镇,这些日子我没什么工夫。你要是能先顶上去,把工匠、材料、价钱都给我理好了,回头我重金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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