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驿站。正月里少行人,驿站冷清。西域人相貌最是好认,当陆重楼到达时,立即有人迎上来,引他至驿馆内,只说有人已经定下了客房和酒席。来之前长安城中唐千景成亲之事已是沸沸扬扬,子时早过,想必那人不会来了,正是洞房花烛夜,如玉佳人相对,何必来这荒郊野外?却又是心甘情愿赴他邀约,怨不得谁,见简陋客房桌上早已布好酒,只当是喝那人的喜酒罢了。
前几日的积雪尚在,夜半又起了大雪,房内一灯如豆,衬得外面反而亮些,隔了窗纸,见片片阴影簌簌而落,房中装饰只有一幅字,看不真切,隐约见得几行,上书。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
恍惚间悲从中来,不自觉酒喝了不少,眼前影影幢幢。忽觉得门开了,夹杂飞雪的夜风中一个深蓝身影,直觉是那人来了。深蓝身影渐渐走近,停在他面前。所谓醉酒,不过是做出平日理智上不能做的事,说些不敢说的话罢了,心里却是清明的很,就比如他现在伸手抓着那人领口。
“唐千景,你知道么?”
言语几分含糊,悲切之感却是表露无疑,抓着领口的手握紧,似要拉近那人,对方毫不吃惊般,一只手拿起桌上酒杯,饮了一杯,顺势俯下身来。眼前朦胧,只觉得口中被渡入酒液,带着一丝温热。像是十四年前他为那人做的一样,时过境迁,换了角色。耳畔一声低语,声音沙哑,却是十分清晰。
“我晓得了……”
冰冷手甲覆上手腕,一分分移去他紧握领口的手。最后看到的影像是深蓝身影转身离去,而后似是灯火熄灭,尘世永寂。
☆、十七
五更。
冬夜漫漫。往昔早是破晓时分,此刻却依旧夜色凝沉。
半梦半醒间似听闻晨钟暮鼓,蓦然惊觉。残酒仍在,而房内空余他一人,窗外依旧是昏暗,回想沉醉时模糊身影,他抓住对方领襟,寒凉酒液,裹挟一丝那人口中余温......
意识渐渐清晰,却发觉身体不能动,惊觉中了迷药。若是迷药早下在酒中,他不可能察觉不到。那人俯身亲口渡来酒液的暧昧残象一刹间浮上心头,若非如此,纵然沉醉,亦不会中招。方才心中一番悱恻登时溃散——早闻唐门疏影心计过人,手段狠绝,而自己还沉溺春秋大梦不愿醒来。如今那人将他困在这,目的已是再明确不过。挣扎抬眼,恰对上墙壁上那幅字——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字字句句刺目锥心,往日种种尽数泯灭。
催动内功强行化解药效,虽消耗不少内力,但几刻钟后便解了。机关算尽,那人最终还是低估了他。
恢复后,陆重楼立即赶往明教驻地,果然不曾料错,本该是寂静黎明,而此时不远处便可见火光连天。刀兵相接,血肉撕裂之声,不绝于耳,暗尘弥散隐去身形,进到战场中心,刀光剑影,暗器如雨中一人恍如杀神,脸上面具在月色下泛着寒光,深蓝衣衫浸透鲜血,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周围数个明教弟子反复进攻,却近不得半寸。一夜间,所有感情都已燃尽,心如死灰,此刻反而无比冷静。不过片刻那人便解决了面前的几个明教弟子,陆重楼算准时机飞身上前,手起刀落,刹那光影,胜负已决,方才杀神般的男子败落,一刀划过肩头手臂,覆在左臂上的钢甲被击碎都没能阻挡刀锋去势,余劲在手臂上留下一道伤痕深可见骨,拿着千机匣的手再端不住,而武器尚未落地,冰冷刀刃已送至咽喉。身后人向前一步,唐千景觉得后背几乎可以感受到那人的体温,而瞬间左肩被狠狠扳住,剧烈痛感甚至足以掩盖手臂上的伤痛,弯刀横将来,颈间划过一道血线。
“停手,否则杀了他!”
混乱的战场中,这一声却无比清晰,唐门弟子虽些上风,但见如此亦是停手。
一切太过相似,已经再分不清。当年是自己挟持那人,一步步走上悬崖,如今那人的弯刀横在自己脖颈。刀锋的冰凉触感当年那人是否一样感同身受?
统领被挟持,领队暂时稳住局面,和明教谈起条件,明教要求非常简单,不过是让唐门所有人立即撤离。这次夜袭是统领暗中严密策划,本计划趁其不备拔除明教驻地,而开战后发觉明教似是已有准备,唐门虽略占上风,却远不如计划中顺利,此时明教掌旗使突然出现,更无法计算之后是否还有埋伏,若是中招,且不说统领性命,想必所有人都要折在这里。权衡片刻,唐门领队最终应承下来。明教答应在唐门撤离后放人,并且可以留三个人带走他们的统领。唐门已不能顾及对方是否守信,安排撤退。
目送同门离去,几分释然,颈间寒凉,而贴着那人的后背却是温暖,这样近的距离在不久几个时辰前方才有过,那时暧昧光景转眼成现下的刀锋冰冷。日前的密信不只是让他迎娶唐千浣,断绝她和陆明焕的关系这么简单,成亲不过是计划的一步罢了,在明教毫无防备时给予致命一击才是这场阴谋的最终目的。若是计划成功,明教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私情也好,报恩也罢,邀那人至驿馆,不过想让他避开混战。而人算不如天算,这次策划再缜密,终究还是泄漏了,泄密之人是谁,唐千景已有八成把握,现如今同门安全离去,无论作为什么身份,他都是尽了心,回想昨夜,那人抓住他衣领时颓然的样子,异色瞳孔中的悲怆与哀切。曾几何时月明星稀之夜,那人在三生树下轻抚他的额发——过去如何,今后如何,无数次疑惑他恋慕之人,以至于心心念念,夜不能寐,而这一次再清楚不过,他唤「唐千景,你知道么?」
「我晓得了……」
他晓得了。
僵持了许久,身后之人一点放开他的意向都没有。两尺远处的同门有些慌神,此刻唐千景背对着那人,看不到他眼中的冰冷,觉得左耳畔一缕气息,声音低沉入耳。
“这一刀是还你的。”
横在颈间的刀刃放下,抵上后心,明王镇狱锋利平直的尖端一刹穿胸而过,低头看到明晃晃的刀尖尚在滴血,剧痛几乎吞噬理智,肺腑反涌,口中吐出血来。只觉被推了一下,刀身脱离躯体,左肩亦被放开,无力支撑跪倒在地,眼前渐渐模糊,听觉也急速衰弱,不远处同门惊惧的面孔,呼喊他名字的声音无限地扭曲。
刀锋擦心而过,施救及时,失血虽多,终于还是救了过来。
大约是恨透了自己罢。
那人无论是以为自己利用了他的感情,或是明白自己的用心,现如今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只要那人活着便好。即使相交不过逢场作戏,相见终归沉默无言。大概像他们这样的人 ,这样的状态已经是奢侈了。唐千景不信神魔,不信来世,置身这世间,可左右的只有当下罢了,能把握在手中的便不犹豫地握紧。将万千眷恋织进绮丽誓言,心心念念寄托来生后世,于他而言不过是苍白无力妥协之举。世间情爱纷纷扰扰,凡是有几分真心尚在,无不企盼与爱人双宿双栖白头偕老,生生世世相逢相恋,而再真切,也终归只是凡俗情爱罢了,指望以此感天动地,修得百年之后再续前缘,若真如此,世间何来许多痴人苦等抱憾终生?他要的不过是现下,每次相遇都只作是最后诀别,将对方的模样仔细描摹入心,若是以后无缘相见,也还算有些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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