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虽沉,但心却坚定。就在洛风快要追上谢云流之时,谢云流沉喝一声,一掌用力砸向青石砖铺就的地上,他借力腾身,在空中运起轻功折转,几番起落,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幕之中。
洛风的哭声一阵阵地从风中传来,谢云流闭眼,不愿再听再想。从今以后,谢云流再非纯阳弟子,一切恩怨他一人了结!
“师父——”洛风趴在天梯边,望着空茫的天空哭喊。上官博玉死命地拽住了洛风的胳膊,他生怕这个小师侄一冲动会跟着他的师父一起冲出天梯之外。洛风的哭喊一声一声地撞在上官博玉心头,上官博玉鼻尖酸涩,却必须忍住。到底发生何事,为何师父会受了伤,大师兄突然决绝离开纯阳宫?
道音再响,和着沉重的暮鼓声,一声一叹。吕洞宾盘腿而坐,源源内力围绕在其周身,他受伤并不重,只是谢云流击向他的那一掌落在了纯阳宫前众人眼中,谢云流弑师叛教,怕要自此在江湖传开。
上官博玉替洛风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洛风一动不动地坐在纯阳宫的门槛上,痴痴地望着天梯那番出神。
李忘生怕惊扰吕洞宾调息,他站在上官博玉身边,看着小小的洛风,眼中满是痛惜。
“为何会至如此地步?”上官博玉不解,他压低了声问道。纯阳宫的事情只有吕洞宾与李忘生清楚,他不好去问师父,只得问李忘生。至于李忘生愿不愿说,上官博玉其实并不在意。但上官博玉知道,有洛风在,李忘生一定会说。
果然,李忘生俯下身来,与洛风一样坐在纯阳宫的门槛上,目光落在正前方立着的丹炉上,看着陆危楼留下的被谢云流一剑所破的四个遒劲飞扬的字迹,喃喃道:“我与师父正商量要让大师兄离山去避一避,结果被大师兄听见,大师兄误以为我们要将他交给李唐皇室,怒极之下骤然出手,师父不愿伤及大师兄,勉力接了大师兄一掌,才会受伤。”
上官博玉一怔,而后忙道:“为何不与大师兄解释?”
李忘生抬手指着丹炉上的四个字:“若你是大师兄,看见那四字,还会听人解释么?”
上官博玉顺着李忘生所指的方向看去,丹炉上四个字清晰在目,回想起那一日陆危楼杀上纯阳宫,将李忘生、卓凤鸣和他逼得退无可退,又在纯阳剑阵下刻下这四个字,上官博玉没来由得一阵哆嗦。汝道何辜……如果他是谢云流,或许真的不会再听任何人的解释吧。
李忘生瞧了一眼上官博玉,又看了一眼同样望着丹炉上四个字的洛风,小道童的眼里满是不解,这四个字对洛风来说,太难理解。
“何辜……”上官博玉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是想对大师兄说,这一切都该大师兄自己来背负么?”
李忘生点点头:“大师兄的脾性你我清楚,他一心想要纯阳成为武林泰山北斗,成为中原江湖砥柱,可如今因为温王之事,朝廷将他列为韦氏同党。纯阳宫若不交出大师兄,纯阳宫的声名定然一落千丈。这些时日你也说了,大师兄虽在悟道练剑,可他的心并不静。其实最了解大师兄的,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师父,而是刻下那四个字的人。”
“陆危楼?”上官博玉张了张口,闷声说出了那个名字。那个睥睨天下的男人么?上官博玉不可否认,陆危楼那双锐利的眼眸只是轻轻一瞥,就能让人胆战心惊。
“师父不会回来了是不是?”忽然,一直沉默的洛风抬头望着李忘生,泪水已被擦干,他的眼中好似多了一份坚定。
“他会回来。”李忘生回道,“洛风在纯阳宫等着就好。”
☆、汝道何辜
雨水冲刷着剑锋上的鲜血,谢云流一剑劈开靠近身前的人,鲜血四溅,落在他的道袍上,染上刺目的鲜红。
谢云流横剑于胸前,护着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李重茂,赤红的双眼狠厉地盯着靠近身前的两名江湖人士。
“滚!”低哑的吼声从谢云流喉中响起,犹如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出震慑敌人的怒吼。
然而,贴近谢云流身前的两个人并没有被谢云流阴狠的眼神吓退,他们知道谢云流快要支撑不住。三天三夜的追逐中,谢云流的剑下多了数不清的亡魂,但连日的追捕,让谢云流快要耗尽一身气力。再往前,是悬崖峭壁,谢云流无处可退!
“谢云流!你弑师叛教,劫持法场,维护叛逆,枉称‘武林三秀’!人人得而诛之,若你放弃缠斗,我等看在纯阳真人面上,自可饶你一命!”贴近谢云流身前的一人知道谢云流气力将尽,多了份底气,又往前凑近了一步,剑锋对准了谢云流的眉心。
谢云流飞扬的眉头忽然挑起,他稀薄的唇边勾了一个浅淡的笑容,谢云流抬起头,手腕一转,簌簌雨声中,只听得“叮”的一声,随后一道血瀑溅起,血水落在谢云流脸上,还有一些溅到了另一个江湖人身上。那开口的江湖人瞪大了双眼,脖颈上留下一道细长的潜痕,对准谢云流眉间的剑锋微微垂下了些。谢云流往那人身前迈了一步,脚刚落地,那人立时身首分离!
另一江湖人忽见此景,又感觉到谢云流满身戾气逼向自己,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然而他终究是晚了些许。谢云流轻抬手中长剑,只在空中一扫,凄厉的喊声在雨幕中传来,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渗入所有人心中,让围追谢云流的人不由得空出了一圈,他们无人敢再贴近谢云流一步!
“弑师叛教?”谢云流退回到李重茂身边,雨点砸在他身上,和着他低沉的声音,犹如从地狱中传来的戾笑,“这是我的罪名么?”他扫视了一圈周围胆战心惊的江湖人,放声大笑起来。弑师叛教,未曾料到他谢云流一生最重视的人与事到头来会是如斯结局。他谢云流为朋友,何错之有?
汝道何辜?谢云流脑中忽然浮现出刻在纯阳宫丹炉上的四个字,他的道不过是随心恣意,难道这也有错?
“哈哈哈哈哈哈……”剑锋逐个点过包围着自己的每个人,束发的道冠早已散落,发丝被雨水打湿,原本潇洒俊逸的人宛若厉鬼,他仰天大笑,“既然你们说我弑师叛教,又何必看在纯阳真人面子之上饶我一命?我谢云流从叛出纯阳的那一刻就不再是纯阳弟子!休得搬出纯阳真人!休得牵扯纯阳宫!”一剑自天空劈下,砸向谢云流正前方几人。又是一阵哀嚎声响起,纯阳宫的太虚剑意内力驱动下使出的“万剑归宗”绝学留下几条亡魂。
围追谢云流的人再次被谢云流卓绝冷酷的剑意吓得瑟瑟发抖,谢云流脸上疲惫的神色早已显露,可他们却未曾估料到谢云流还能使出这惊天剑势来!他们不由得又往后退了几步。谢云流持剑而立,睥睨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围追者,嘴边冷酷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天空上电蛇游走,照亮了谢云流的面容,还有他手中那一柄古拙的长剑。剑锋犹亮,雨水冲刷掉沾染的血污,谢云流提剑蓄气,他已找到了突破口,这一剑,他不用再留省多余的气力。
凌冽剑意在谢云流周身聚起,围追谢云流的江湖人士感觉谢云流汇聚的剑意一缕缕地冲破雨幕渗入他们的四肢百骸之中,他们被谢云流剑意所慑,手中虽有武器,却不敢贸然使出,他们不是怕死,他们怕自己求死不得!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一道湃然内力直击向谢云流,聚气而攻的谢云流感受到这股突然而来的杀意,剑锋一顿,抬掌迎击。幽暗的夜晚,闷雷压着簌簌雨声,天地混沌一片,两道掌风相击,轰然一声,震彻整个山峰!
一掌交击后,谢云流的剑锋立时接上,迎着刚才掌力所袭之处刺去。谢云流剑招毫不留情,众人只觉这一招若是他们接下,必定会死于谢云流剑下,但是接下这一剑的人是——陆危楼!
两道亮光贴着谢云流胸前划过,劈开了谢云流的前襟,谢云流手中的长剑被两柄弯刀制住,手持弯刀的黑袍男子雪白的发丝在雨中散落,如鹰隼般的眼眸里好似跳动着炙热的烈火,陆危楼沉臂一击,将谢云流手中长剑卸下,掉转弯刀刀柄,猛力击在谢云流胸口,谢云流后退一步,一口鲜血自唇边溢出,落在他雪白衣襟上,染红了胸前一片。
“”的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落在了地上。谢云流下意识地摸向胸口,发现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枚凤形佩被陆危楼弯刀挑落。陆危楼微垂眼眸,看见了躺在泥水中的凤形佩,横飞的眉梢不经意地敛起,眸中神色暗了一暗,旋即恢复冷酷的杀意。
谢云流捂住胸口,陆危楼那一道划在了他的胸口,鲜血自指尖溢出,顺着谢云流的胳膊灌入了他的衣袖中。
“我早该想到,是你布的局。”谢云流抹掉嘴角血迹,看着雨幕中手握双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陆危楼。
陆危楼抬起右手,刀锋贴着谢云流的面颊,渐渐往下,架在了谢云流脖颈之上。“我也提醒过你,人至情而失理,这是你的弱点。”陆危楼直视谢云流,眼中有一丝怜悯。他的确痛惜谢云流会走至如此境地,他布的局,不过是想让借谢云流之力将纯阳宫在皇室中的信任打消一些,然而他错估了谢云流的脾性,错估了自己那一日留下的四个字会把谢云流逼到弑师叛教的地步。可陆危楼却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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