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去了,他安慰自己,都过去了。事情没有偏离正轨。
对,他们本来就应该这样!这才是他计划好的康庄大道!不过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他绝不能因小失大!
“我……我并不是特意隐瞒。”姜扬见他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心下雀跃,说话越发小心,“我当然也不是不相信长卿!只是此去凶险,实在不敢拖累你!本来想等到尘埃落定,再与你坦诚一切,想不到,我万分小心,还是让你因为我的缘故受委屈,我……”
他凑得太近,高长卿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掩盖自己几近失控的神色,沉默地摇摇头。
姜扬继续说:“其实现在想来,不说倒还有些好处。如果长卿早知道我的身份,恐怕不会……不会对我打开心扉,只会以臣子的礼节侍奉我吧?我现在却知道,长卿对我,有如我对长卿!我们的心意,都有一样的!”你哪里来的自信啊!他站起来,紧紧握着沉檀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否则,长卿恐怕当时就会手刃我吧!现在,请君之玉女,与寡人共有鄙夷,事宗庙社稷!”
高长卿淡笑。姜扬居高临下,只看到他笔挺的鼻梁,还有那长而密集的睫羽,一下子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自他醒来,姜扬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温柔的神情,心里涌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他从未觉察过的柔软部分,此时跟着他那一笑变得又轻又软,还有点发酸。姜扬突然莫名有些羞涩了,低头轻声附在耳边问他:“你笑什么?”
高长卿手臂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心下让自己镇定,镇定,快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带过。可是一偏头,湿润的嘴唇便擦过了他的脸侧。
姜扬几乎瞬间惊跳了起来,捂着侧脸,惊诧地望着他。他那个无辜又羞涩的神情让高长卿蓦然觉得好笑:说不准,若是让姜扬知道那天晚上竟然发生了那种事情,他恐怕比自己更难以接受,更害怕吧!
他心里蓦然一轻,似乎被郁结的根源已经松松垮垮地解开,落落大方地捡起沉檀剑,随手抛给了他:“殿下的东西,可别忘了!即使再是凶险,我的心意,也与当初一样……即使哪天为殿下而死,长卿也死而无憾。”
姜扬伸手接过剑,心下大喜,他认识的那个豪迈大气的长卿又回来了!他的长卿,就是应当那样笑着,举手投足都是令人羞愧的尊贵大气,光芒万丈!他郑重地抱剑行礼:“那么从此以后,请陪伴在我的身边,相信以长卿的才具,一定能辅佐我治理这个国家吧!”
高长卿长拜:“不敢不从!”
姜扬正色:“我必以国士待你!我也会以国后的仪仗,接你阿姊回宫!当然,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高长卿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已经走完了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个读者留言问:到底扬哥为啥就肯自杀了呢!他对小高的感情发展未免太快了吧!自杀什么的实在太过了!还是他确信小高不会杀他呢?对不起这位可爱的孩纸我没有要挂你!我只是觉得你问了好问题,值得公开回答一下,顺便叨叨逼。其实都不是!扬哥说这话,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他是很真诚的!正如其中的所有人包括小高,他们都是很真诚的。会有很多人觉得扬哥傻,就像觉得此文并不好笑,天雷,三观不正,神逻辑,等等等等。我今天来告诉你们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给你们举三个例子吧:荆轲刺秦王前,他对樊於期说,我要去刺秦,苦于没有门路,借你脑袋用一下,好不?樊於期说,壮士高义!然后拔剑自杀把脑袋借给他了。你理解不能吧?熊孩子借什么也不能借脑袋吧!晋灵公派鉯麑杀赵盾,鉯麑大清早的看见赵盾穿好衣服在床上假寐,热泪盈眶:好人呐!我杀好人,不行;我抛弃君王的命令,也不行。我死循环了!然后这家伙就触槐而死了。别问我,我也不理解为什么穿好衣服假寐就是好人了……也不理解一死机就触槐到底是为哪般……最后一个。楚庄公的使者被宋国人杀掉,楚庄王听说了之后怒发冲冠,一个人就哗跑出去要跟宋国人PK!他就这么跑啊跑,跑出了寝宫还没有穿鞋,跑出了宫门还没有佩剑,跑到了郢都的集市上赶车的人才追上他:大王!要不要考虑一下坐车?!坐车快!哎,一国之君二成这样,成天在集市上裸奔,怎么想都不太对啊……现在你们看三个故事,会不会觉得很不真实呢?的确是的,我们现在没人会这么做。我们学会了不把喜怒写在脸上,我们来去匆匆疲于生计,别说生命,我们连钱财都不会托付;我们也不会看到我们的领导人大大因为米国人又怎样怎样了,气得一口气疯跑到中关村,还忘了穿鞋……但是我们的古人,他们是做的出来这种事的,在那个遥远而淳朴的时代,我们的文明刚刚出生的时候。他们轻生死,重然诺,并不是因为他们蠢,是因为他们相信有东西会比生命更重要,就像子路去捡的那顶帽子。他们开心就仰天大笑,痛苦就伏地大哭,生气就怒发冲冠,觉得陷入了爱河就坐在高高的城墙上,对着夕阳,对着你,轻轻唱一首情歌。然后腆着脸问:今晚我能来你房里么?一点节操都他妈没有啊。他们并不是蠢,他们只是太淳朴了。他们也许没有魏晋那样机巧的风流,因为他们刚刚从文明的起源中醒过来,世界对懵懂的他们来说还太狞利。但他们用刀耕火种打造出来的粗粝质朴的基石,牢牢奠基在中华文明的最深处,撑起了整个中华文明的脊梁,使得它不单单只是风流,还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苍苍然的大气。是那种气度,也只有那种气度,才孕育出了孔孟老庄,纵横墨法,兵家绝世。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时代,能及得上百家争鸣。是这种苍苍然的大气感染着其中的每一个人,以及身后的每一个人,让我们之所以为中华。两千多年了。有时候想想,那个时代在心里依旧像一个儿时的梦一样,黑暗,但是在黑暗中有着让人神为之夺的曙光。扯远了。总之,他们之所以看起来中二脑残,逼格甚高,感情丰富得像琼瑶剧,说话做事总是有一点用力过猛的微妙欠揍感,以至于天雷滚滚,那全都是因为……他们是我们生活在诗经中的,可爱的先人呐。但也依旧如读者们所说的,不妨碍他们中二脑残,逼格甚高,感情丰富得像琼瑶剧,微妙欠揍,天雷滚滚……谁让我们是现代人呢!感觉根本不是一个世界好么!
第14章
这个时候,高栾正跟在燕白鹿屁股后面,在林子里兜来兜去,“喂!这里真的没有走过么!绕圈子吧!我们在绕圈子吧!”
“没有!”少年很是坚决,“凭我将门之后的战阵眼光,一眼就看穿了这山势的走向,你放心吧!”
“放心你才有鬼!”高栾叫着累死了累死了,甩掉鞋子往石头上一坐,“也不知道拜谁所赐,我们沦落到这个份上!”
燕白鹿宠辱不惊:“那只是失策!人总有犯错误的时候!现下我吃得很饱,就认得路了!你信我,今晚太阳落山之前,我能带你找到人烟。记得么?我可是领着战车翻山过来的。能翻过来,那翻过去也是小菜一碟啊!”
高栾不依,把腿一盘:“走不动了……除非你背我!”
燕白鹿愤恨地瞪了他一会儿,高栾挑衅地迎着他的目光。不一会儿,燕白鹿就因为头盔下滑输掉了这场斗眼,随意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一屁股蹲下。高栾连声诶诶诶,“真的假的?该不会是想把我来个背摔吧?”
燕白鹿起身就走:“不要拉倒。”
高栾赶紧扑上:“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高栾虽然清瘦,那也是高妍高长卿两姊弟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连骨头带肉也不轻,燕白鹿穿着满身甲胄,背着他,居然健步如飞。高栾搂着他的脖子,一时间惊为天人,“好大的怪力!”此后便安步当车,无论燕白鹿用什么法子,都再也不能把他从背上甩下来了。
“你好好地背!”高栾将尖尖的下巴搁在他消瘦的肩膀上,“以后哥哥赏你!”说着狠狠亲了他一口。燕白鹿蹬着圆滚滚的眼睛怒斥:“你在我脸上涂唾沫干什么?!”乐得高栾嘿嘿直笑。
等到傍晚时分,燕白鹿站在山岭上,大呼了一口气。高栾从他背上跳下来,装模作样拍拍身上的灰,很失望地说:“这就是你说的人烟啊?”
燕白鹿不理睬他,拽过他的手往前走去,高栾诶诶诶,燕白鹿白眼:“干嘛?这么几步路,还要我背么?你以为你是哪家的闺女么!”
高栾劣质一笑,扑上去就胡乱扒起他的衣服。燕白鹿被吓得哇哇大叫:“荒山野岭,你做什么!先奸后杀啊!”
“乖!前面那一部分会特别特别长!”高栾摘了他的头盔铠甲护手,随手一丢,坏笑着按住他的手腕,撮着嘴“咪咪咪”地低头欲亲他,燕白鹿眼看他撅着嘴唇越凑越近,急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顶头就撞。高栾哎呦一声,捧着额头在一旁滚来滚去。燕白鹿看他痛哭流涕,起先还很出气:“要你奸我!要你奸我!”之后看他疼得厉害,担心起来,拍拍他哄了一会儿,高栾果然就泪眼迷蒙地大骂:“好心好意让你解甲!深山老林的,有人烟也一定是避难的人家,看到穿军装的还不吓傻,进去就给你一闷棍子!你还撞我!你以为你谁哦,我才不愿意亲你呢!脏兮兮的!”
燕白鹿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又气上心头,“是啊!我就是脏兮兮!你离我远一点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规规矩矩敲敲人家篱笆间的木门:“请问有人在家么?”话音刚落,一条大狗扑出来汪汪直叫。
“黑子!住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闻声而至,见到他俩人,长眉舒展:“……今日是什么日子!山中竟来了小客人!客好客好!”不等燕白鹿答话,高栾便笑嘻嘻地迎上去,“这位老伯,我两人在这山中迷了路,不知可否借宿一晚呢?不然,舍我们一口水喝也好啊!”
“好说!”老人家拉开篱笆门,将两人迎进去。直到这个时候,燕白鹿和高栾才发觉,这个老伯只剩下一条腿了,裤管里露出一截鲜红色的肉团,借助拐杖才能行走。
深山老林的人家,土胚石基,上头盖着基层茅草,看上去很是寒酸。走过小小的院子,老人家撩开竹围,里头是一间昏暗的小厅堂,地上铺着草席。高栾看着不禁咂舌,慢吞吞地跟着他在木墩上坐下。有一个老婆婆在隔壁灶间中升火。老伯叫唤:“婆子!出来见客!点笼火!”老妇人擦擦手走出来,端来两只陶碗,一只大瓦盆,往里头哗哗倒了两杯茶,“远客哩!凉茶!吃!吃!”然后点燃了昏暗的油灯。两个小的拱拱手,礼数是不缺的,之后就因为太渴而原形毕露。高栾觉得那茶有股土腥味,还喝到了干树叶,忍了忍还是咕咚咕咚饮尽了,旁边燕白鹿早已端着瓦盆:“老伯!再来一碗!”
老伯端来食案:“别吃茶!吃饭!吃饭!”招待他们一盘苦菜,一盘看不出什么品种的菜汤,还有几张面饼,呵呵笑道,“招待简慢,还请二位小哥不要见怪啊。”
高家虽然倒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高栾还从来没尝过这等粗茶淡饭,掰着面饼一小口一小口往里塞。燕白鹿倒吃得很高兴,狼吞虎咽,高栾见他吃相十分粗野,看样子都不准备给人家剩点口粮,连忙用胳膊肘捅捅他。燕白鹿好歹把菜汤咽下:“你又作甚?”高栾狂翻白眼。对面老伯倒不以为意:“吃!多吃点!多吃一点!年轻人,长身体的时候!”高栾抱歉一笑,“老伯,让阿婆也过来吃吧!”那老伯咧开缺牙的嘴,“婆子!婆子!”那阿婆端着几碗比清水浓稠不了多少的粥出来,“吃!吃!”
高栾环顾四周,当真是家徒四壁,不由得奇怪:“老伯,阿婆,我看这房舍不似旧有,你们先前不住在这里吧?缘何搬到这山上来住呢?家中又怎么只有二老呢?”
老伯道:“不瞒小哥,我与婆子,原先住在山脚下,家中也实有三个小子!但是十年前,国中有令,一户一丁,有两个男丁以上的,须得分家,否则就要收两倍的赋税。我当时年五十七,也还算是男丁,没有办法,便与几个小子分了家!但我们年纪大了,又不能耕种,养活自己都难,哪里交得起赋税哟!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小子照应着,但是等他们一个一个都当兵去了,家中就败落了。没有办法,这才上得山来!这房子的石基,就是我那三小子走之前一担一担挑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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