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椒官声不佳,此次巡查中皇帝已命人暗地里查访。不过单凭一个从商的远亲迅速发迹也无法证明他行为不端,于是曹钰道:“生意场上的事情未必跟王椒有多少关联。就拿那个陈姓商人的货源来说,难道会都是王椒贪墨所得?”章瑛道:“我再讲一桩奇事,陛下就明白了。”
曹钰叫阿圆给自己和章瑛都倒了茶,抿了一口道:“原来这几天你是私访去了?”章瑛道:“我就是趁着吃喝玩乐的时候顺便听到了些消息罢了。陛下知不知道憩园?”曹钰想了想说:“淮扬五大名园之一?怎么又提起它来了?”章瑛问:“陛下可知道它如今是何人的产业?”曹钰道:“我过去听祖父说过,它在沈雍将军名下,是他专门招待文人朋友的地方。听你的意思,这园子已经转手了?”章瑛道:“不错。沈将军故世后只留下一个独生女,这位小姐刚到及笄之年便遁世出家。沈家无其他近亲,从此憩园便成了官产,归扬州府管理。一年多前,王椒命人将它重新修缮一番,又卖了出去。陛下猜猜卖了多少银子?”
皇帝道:“你又不告诉我是卖贵了还是卖便宜了,叫我凭空猜么?”章瑛比了个“六”的手势给他看,曹钰道:“六千两虽然多了些,但是扬州寸土寸金,憩园又名声在外,这样的价码也必定有人愿意接手。莫非王椒后来将所得款项收入了自己囊中?”章瑛摇头道:“非也,是六百两!”曹钰道:“这倒真是奇了。难道是王椒意欲将此园据为己有,又想掩人耳目,因此就想了这个公开出售的办法,将憩园低价转手给你前头说的那位陈老板,来个暗度陈仓?”章瑛道:“虽然不全对,但是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前天,杜三公子刚领着我去憩园游玩过。”说到这里,章瑛压低了嗓音道:“它现在的主人正是岳仪的幺子岳俊峰!”
听到“岳仪”二字,曹钰一惊。岳仪是西北要员,在政事上无功无过,才能并非极高,但他一向以清廉闻名,在民众中也颇得赞许。跟据岳仪在奏折中的说法,在任多年,他连官衙都未曾修缮过一次,还让老妻带着仆人在衙后自行开辟菜地,以求缩减家中开支。按照惯例,岳仪本可以为幼子岳俊峰在身边安排一个闲差,但他却鼓励儿子参加科考、读书上进。岳俊峰初次应试并未中举,岳仪就将他送到了南方,命他寻访名师,继续攻读。三年前此事一出便在朝廷内外传为佳话。
但是按照章瑛刚才所说,本应在南方求学备考的岳家少爷眼下却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座名园,并与商贾弟子混得十分热络;与此同时,出售园林的王椒的亲属又能通过隐秘的途径长期获得来自西北的货源,大发横财。不过这些事实虽然令人生疑,但也不足以证明岳仪一面在任职之地假装清官,一面与王椒相互勾结掩护,私下倒卖西北的矿藏特产。
曹钰道:“猜疑边疆大员实属大忌。此事无凭无据,只是你我推测而已,做不得数的。若真是涉及几地官员勾结谋私,那便是一桩大案,还需回京后再仔细布置。”章瑛道:“这个道理我明白。其他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敢断言,不过昨晚岳家少爷在邀月楼为了博取美人欢心而一掷千金却是我亲眼所见。他名义上并未在南方经营任何生意,因此,这笔银钱若不是由他岳仪提供,就自然是出于有求于岳仪的官员或者商人身上。可是难保岳仪届时推说这都是岳俊峰所为,自己在西北鞭长莫及,一点儿不知道内情!”曹钰道:“正是如此。不过,只要他对行贿者有过投桃报李之举,那就不会全然查不出痕迹。”
章瑛点头称是,曹钰又问:“才几天功夫,你怎么倒跟这些不成器的人混熟了?”章瑛道:“只要投其所好就行。”曹钰追问道:“怎么‘投其所好’呢?”章瑛道:“跟这样的公子哥儿交往,要是你敬重他、巴结他,他只会看轻你,是断不肯与你交朋友的。要是你对他的家财排场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呢,他就反倒要紧紧纠缠上来,好比试个高下。就拿杜三公子来说,他越是吹嘘江南富庶繁盛,我就越说京城比这里更强些。他拿白玉锦带出来炫耀,我就说自己腰带上的牙牌是京城刘家的传人刻的!他一听,恨不得马上跟我换了去,好在朋友面前出风头!”
看到章瑛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曹钰忍不住插了一句:“不知道是谁,那时连刘家的工费都付不起,还要四处借贷?”章瑛听他提起那桩滑稽的旧事便会意地大笑起来。
多年前,御书房中摆放许久的一根巨型象牙突然裂开了口子,断成几截。曹钰不想暴殄天物,就将这些零散牙料赐给了几名内侍,叫他们寻人刻个摆件之类。章瑛领回象牙后想到腰带上镶嵌牙牌颇为别致,就画了多张图样,又托周从敬寻找工匠帮忙雕刻。过了几个月,周从敬才把做好的牙牌交给章瑛,章瑛验看后果然满意。但等周从敬报出要价,他就乐不起来了。原来周从敬找的竟是京城最著名的珠宝制作世家刘家。刘家人手艺精湛,以双面透雕的绝技闻名于世,工费自然也是不菲的。
内侍的俸禄原本不高,大多仍由家人供养。章瑛父亲早逝,手头并不像周从敬等人那样宽裕。他筹措了几天,仍旧凑不足全款,不禁为难起来。皇帝看出了端倪,问他是不是有心事。章瑛无奈地说明了实情,并请求皇帝预支两年的俸禄就急。这事并无先例,但皇帝还是答应了他,只是提醒章瑛日后处分钱财时要先思后行、量力而为。
两人笑了一会儿,章瑛说:“陛下以后要看官员的忠奸贤愚,不妨从他们的公子、家眷身上入手。有些官员虽然自己行为尚检,却一点儿不懂得约束自家家人,任凭他们胡作非为。”曹钰接口道:“这么说来,你连邀月楼都去了,也是被我纵容出来的?”
章瑛哑口无言。皇帝正色道:“我知道你原本有所考量,绝非只想着玩乐。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那样的地方不是你去的。要查案有的是官员,不用你亲自打探消息,你也替辰儿想想吧。这一次算是例外,若是再犯定要重罚。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你不要恨我。”
章瑛闻言走到他面前想要下跪认错。曹钰道:“算了,不必。你记着就是。”说着仍旧伸出手来,拉着章瑛一起去饭厅用膳。
☆、三
作者有话要说:
章瑛醒来时舱内仍是黑沉一片,不知道是深夜还是凌晨。他再也睡不着,又不想把旁边的曹钰弄醒,就仍躺着不动。
皇帝天明时照例上岸办公,章瑛则早早就在岸边等候母父的轿子。他此次出宫并非公开省亲,不到章家,因此只派人回去传话,约定日子将母父姚老安人接到皇帝的楼船上跟自己见面。不久轿子到了,陪伴姚老安人前来的是章瑛儿时熟识的一个仆人。
章瑛的母父显得颇为苍老,虽然未及天命之年,却已是满头白发,身形佝偻。他在平地上行走就需手扶拐杖,上船时更要依靠他人左右搀扶才行。老人原本还要按规矩对章瑛行君臣之礼,章瑛哪里肯依,呼唤了一声“母父”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姚老安人将他从头到脚看了看,似乎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章瑛搀着母父到自己舱里坐下,亲手奉了茶,看着姚老安人的腿问:“母父这是怎么了?可是风湿的缘故?怎么信里从来不曾提过呢?”姚老安人道:“人老了,毛病自然多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奉君不要挂心。”章瑛听到母父称呼自己“奉君”,顿时落下泪来。姚老安人有些无措,忙道:“瑛儿,好端端地,你哭什么呢?”老人说一口吴言侬语,语调最是软糯柔和,就跟年轻时温言劝哄儿子一模一样。章瑛也觉得自己颇为失态,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说:“母父叫我‘奉君’做什么,听着多生疏,倒像是不认我了。”姚老安人道:“我就你一个亲生孩儿。不认你,还能认谁?”章瑛勉强笑了笑道:“母父专拣最戳人心的话说!还不是勾着我哭?”姚老安人摇了摇头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哪像是做了母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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