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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汉子见了大哭一声:“老天爷,这怎么好!···”愈发没命似地朝烟尘处跌跌撞撞扑过去。

马车因车轮中北别进一条哨棒,撞散了一侧轮条,结果拖散了整架马车。车内两名女子都被甩出。所幸其中一人拼力抱住另一人,就势连做几个翻滚,才未出现伤人险情。

稍静之后,侍女装扮的女子手忙脚乱的爬起身,重又抱住主人穿戴的女子,魂不守舍的惊呼哭唤不停。

随后赶上的人群分作两下,一面围拢上前探看伤者,另一面朝着脱驾惊马奔出去的方向追上去。及至此时,众人方才从车夫与侍女哭诉中得知:朔宁侯夫人本于今日前往同量寺进香,为镇守安远的父亲祈福。不料,刚出城竟然撞上这等凶险。

围观的人群被一群卫士装束的侍从驱分两旁,后见一乘蓝绒大轿停在近处。压轿挑帘后有仆妇搀出一锦披身影。仅看发髻间点翠攒珠头面及额前走金祥云步摇,便可知是位富贵门庭中的贵妇。

那贵妇由侍婢搀扶着,挽着雀蓝百褶裙走近。也不待下人报告,已音色清朗的开口吩咐:“立即用本宫的轿子将沈夫人送回府去,另派人速向太医院传太医赶到侯府。”身侧立即有人应命离开。

安氏夫人在侍女搀扶下,强撑着上前见礼道谢,被贵妇摆手拦住。定睛宁神之际,认出贵妇正是泰和公主。惊诧之余忙着整衣齐发欲行见驾。又被公主授意拦住。

“沈夫人大可不必多礼,先行回府查看伤情要紧。其余琐事可留待日后料理。况也是本宫随驾之人救护不得法,导致如此不堪结果···故···夫人还是先请回府罢。”泰和公主虽强作镇定,但音色中还是透着些许颤抖。

蓝绒大轿随即向尚京城飞快折回。

稍后功夫,追惊马的一队人快马返回。率队头马的少年正是飞马奔出救人的骑者。

泰和公主看到来人,祥云步摇的明珠垂穗大幅度摆动了起来,不肖分说,足以见得其此刻心境。马上少年驰马走近,两下会意,动作伶俐的跳下马,来到近前挽手见礼。

“我儿还好么?”泰和公主像少年全身扫视一番依然问道。少年躬身答道“孩儿累母亲受惊。只是有少许的刮蹭而已,不妨事。无奈方才施救不当····”

“罢了。我儿尽力了。天色不早,你且待人先行回府另遣车马过来。本宫今日着装不便改骑乘。再则为进香祈福之日···不能改期。为娘在此等候,你快去吧。”少年应命,转身从侍从手中接过马,又点了几名侍卫在身边,打马向城内奔去。

【救人少年是陆歆继子——陆昱。随泰和公主改嫁时一同进入陆府。而陆昱实为西恒英焕遗子——英琭。当年,泰和公主省亲回朝时,将他悄悄藏在身边带回娘家。也以此侥幸逃过了英琮篡位之后的疯狂剿杀。此事为皇室秘辛,至目下知晓内情的,包括昊帝在内也不过五人。而个中蕴涵的帝王心术运筹亦是不在话下。便只于外界视线之下,陆昱只是陆歆的过继子;并于其后为陆氏门中引来嫡出子——陆晨。就此平息了“泰和公主醮夫再嫁,必遭天厌而无果”的闲言。】

今日,泰和公主原是携两子同往同量寺进香还愿的。

因着母亲与皇室的关系,以及昊帝心中的深层盘算,陆昱常有机会随于御驾之侧,自然,其中深意仅可对知者言。

和平朝岁四十载,文公武备黎庶安。君明臣贤不相疑,桃李齐华绽庙堂——世祖与相王创下了后世难再的盛世神话。于一夜之间戛然而止留下数不尽的无奈不甘。

二十年前,相王云徵亲手创立鹤翔卫,并亲任掌印大阁领直至终年,随后该职位空悬,一直攥在隆昊掌中至今已有七年。于是,上位之后,昊帝首先着手的,便是大加删改国史实录中,关于世祖、相王为市井闲言所诟的部分。若不见城门前几番血渍黄土,那些蜚短流长便早已飞沫盈天,又结成冰雹砸满金街。

那人一生为国为民,忠君襄政。今日朝堂上,近半文武出于其门下,无不堪当国之柱石。尤其沈赫是云氏门下“因材施教”得教诲最多者。但令世人扼腕唏嘘的是,云徵岁堪称桃李满朝,却终其一生门庭凄凉。

襄于当世之主,泽延继世之君。此为上位者的期盼,亦是为人臣者极致标榜。为下一位大位接承者,擢选出助其扛鼎家国的得力臂助,是昊帝藏在心中最深的期许。然而,谈何容易!

德、贤、文、武、威、交、友、近、知、谋,十利俱功方有望备选于鹤卫掌印。此类人其实千年难遇。相王生前就此也曾有评述:护国相之选首在重德,其次见识,其次心智,其次文才,最后观其武备等杂项。德不见立,纵后诸般项目具备,一如璧显斑疵当舍则舍矣。非此于家国必成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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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赫回到府中,安氏夫人已呈现出血症状。及至戌牌时分,安腐传丧报的老仆刚迈进侯府,宫中也有内侍急信快马传到,急招朔宁侯连夜进宫议事。

当夜,朔宁侯府向宫中递信给沈国舅,安氏夫人因丧父之痛,加之日间受惊等诸多冲撞,导致胎儿流产。沈赫闻讯即使强行控制情绪,依然抖得两手握不稳一支笔。心头只觉有什么于顷刻间碎得纷纷扬扬~~

次日早朝,昊帝连降恩旨,追封原息戎将军安旭为卫国公,加封安氏嫡女,现朔宁侯夫人安芫从二品诰命夫人,赐穿戴攥珠头冠锦雀宫装。然而,再华贵艳丽的宫装冠带,也因安氏父女一亡一病,而被敬供于堂上无法开启。

守满头七,沈赫身着玄服手捧长匣,于宫门外请见。昊帝即命人将其迎进北书房。

沈赫今日请见目的有二:其一,待其妻安芫请旨,奉还加封安旭为卫国公的恩旨。安氏一脉除正室所出一女安芫外,妾室房中尚有一名庶子,但资质平平,难以担承厚望。为不至于上负君恩,下负英灵;故请准交还一干恩赐荫封;安氏愿乞骸骨回归故里从此耕种为本。其二,沈赫请旨,请准随军出战驰援安远。

总管太监守忠受示意,上前欲扶沈赫起身,连扶两次未成。只得回头去看昊帝的意思;却见昊帝此时也是两眼红红噙着泪。

“守忠领他们下去。沈卿请起身。卿何以也学得迫人就范这一节了。难不成要朕先行还礼,卿才肯起身答话?”昊帝快速拭了泪,勉强做轻松的语气劝慰道。

守忠应命将沈赫手上长匣接过,领着殿内其余宫人系数退向外间。沈赫轻声谢罪,借下拜动作的空隙拭净泪水起身。

“延召,朕实在痛惜得紧。卿目下既要代为料理安老爱卿的后事,又有宅内事要照看····朕岂能于此时令你···去赴刀兵之险。有悖天理人情啊!”昊帝说着亲手启开长匣,匣中是安旭生前所用的长剑,原是安旭随身佩戴的短接护体兵刃。

凝神望过之后,昊帝不觉暗惊:长剑的灯笼穗色泽斑驳不齐,仔细看方知,竟是浸渍了深浅不一的血污。何需亲见,仅看这剑穗,已足够想象其主曾经挥舞长剑斩杀敌人的壮烈情怀;如今竟又以这般悲凉的形式,述说着一代勇将,在兑现了‘为国效死,马革裹尸’的誓言之后,含笑安息慨然而去的豪迈。

沈赫挽手施礼拜过“臣启圣上,岳父生前于最后通信中曾嘱咐:国难未竟,何以家为。老人家还曾与微臣相约,力求赶在外孙出世前,令边戍归复安定···万没料及,祖孙二人竟···”想到“亡故、夭折”这两个词,沈赫几乎压不住直冲头顶的悲愤。半晌,他再次躬身下拜“臣···恳请圣上恩准···!”

“也罢!”昊帝长叹一声,合起长匣封盖,抬手向一旁摘下龙泉剑,稳着步伐来到沈赫面前“沈赫听旨。”赫撩袍重新拜倒。“朕与你一万人马,另派邓绶任参军;择日起兵驰援安远。”

“臣沈赫领旨。···臣还有不情之请,恳请圣上准许,免去一干祭拜琐务。臣将领队即日起程”沈赫双手接过龙泉剑仰望着昊帝。

“卿之言甚和朕意。英琮贼子之行,足以令神鬼共愤。卿代天讨逆,顺应天理民心,何需再行繁文缛节的告祭。去罢。朕静等卿家凯旋佳音。”

纵然消减诸多琐务,待点齐军务战备诸多细项,回到府中也已是申牌时分。

沈赫捏着胀痛的额头,进到内院,见安氏夫人强撑着病体,正督促着侍女为丈夫准备行装。赫见了深觉不忍,赶前几步扶住欲行起身见礼的妻子。

“怎生这样不知爱惜?这些事交与下人料理就行,何必亲自费神。”沈赫任安氏牵着手,转身关照贴身侍从禾子,将兵刃马匹再行检看一遍。安氏由此也明白,丈夫出征的时刻只怕就在眼前了。

“延召且请上座,容妾身拜送。”安氏将沈赫请到正厅落座。略理了鬓发衣装,走到沈赫对面,竟是提了裙子双膝着地拜了下去。沈赫一惊,未料妻子竟施大礼,忙抢步上前去扶,被安氏摇头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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