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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赫团揖一遭方转身,邓绶紧赶两步上前压低声音道:“邓某得人所托相询,于储位一事,国舅爷当真无半点见教?”

沈赫刚从爱妻手上接过儿子,听闻此言真是烦不胜烦,却又不好发作。轻轻拍着小襁褓,略静片刻哂笑:“琚遥兄当记得‘天下者有德者居之’,今上德被海内,四夷归服,乾纲独断,非你我可擅加揣测置啄。唯其马首是瞻足以尽人臣本分。赫言尽于此,兄台以为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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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鼓足一口气,预备见面后先行兴师问罪。及至会面时还是撑不住;沈赫与万荣彼此方交握住手臂,就已笑得前仰后合。

良久稍作喘息,万荣抢先揶揄:“此地素有戏谑俗谚‘舅子点头,板上楔钉’哈······缘于江虞一方风俗,以舅父为一家之主。···哈···延召且说说,从今而后,这上上下下该听哪位舅子的,你还是我?啊哈哈·······”

沈赫闻解亦是乐不可支,向万荣肩上加力拍了一掌“玉清兄,小弟不过于‘人之常情’上出了些许纰漏,兄台至于笑得这幅见牙不见眼模样?好歹是一方总镇,莫要显得如此猥琐吧。至于今后谁说话算数,在家宅之内,自然是长兄为父尊兄长之言,倒也无妨;公务上么,赫历来是‘向理不向人,公务不出门’小弟于此亦是寸步不让。”

万荣把头仰起摆出一副无语问天的表情,“可惜我家倾国倾城才情飞扬的莹儿小妹,竟落到这只狐狸爪中。·······哎!真糟践了!”忽而两色一变狰狞切齿“幸有圣明烛照,把你送到我手中,哼哼,沈延召,等着领教你家内兄我整治人的手段吧!”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嫩嫩软软的婴儿吟哦之声。万荣一脸厉色顿化无形。几步抢至门前,向正是款款走来的万莹急不可待的招手:“抱过来,快抱过来我看看。”接过那柔软嫩滑的粉团儿,已是眉开眼笑“啊哟~~好俊的娃娃呢,这么好看的,果真是男孩?”说罢就要动手掀开小衣服验看。

沈赫夫妇皆是一惊。万莹一把按住哥哥的动作笑嗔“哥哥快莫玩笑了。骧儿近日一直肠胃弱,想是路上着凉。”沈赫几步上前进而解嘲“兄长见笑,骧儿在小弟手上会安静些个,不自觉间惯下这个习惯。”手上一拨一带,已经熟练的把孩子抱紧自己臂弯中。小婴儿亦如被使了法一般,闪着一对黑如点漆的亮眼,看着父亲和舅父。

万荣凑到妹婿跟前,端详着外甥,小心的用手指描摹着婴儿的脸蛋儿,啧啧赞叹:“唔~~这眉毛真秀气,噢~~眼睛是一双丹凤眼;啧啧······一看就是万家的孩子······呵呵······”——“玉清兄,骧儿是要姓沈的。”沈赫啼笑皆非,万荣更是理直气壮:“那怎样?骧儿身上也有我万家的血脉。”随之两人又相视大笑。

“当日莹儿小妹行及笄之利时,曾有人为之推算道‘不亦远离家门’谁知真个言中。不到两年,惊心动魄的走了一圈又回来了···哈,这算从何说起!”万荣分外感慨。

沈赫拍哄着儿子,也禁不住朗声而笑:“不妨都从小弟这里说起。莹儿若不走出家门,赫怎么能娶得这等才貌双绝的娇妻,又从何而来怀中娇儿?”

万荣捏着雪白瓷茶盏,吹着水面浮茶,朝着沈赫促狭的瞄了一眼,斜挂起一侧嘴角,笑得有些痞,显然是在说,算你说句良心话。“噢,如此说来,即使没有京城那件事(立储),我家小妹最终也是要落到你手中,喂,我怎么觉得倒是我把妹妹送上贼船呢?···哈哈···”

万莹羞得满脸通红,挥了哥哥一下,正要开口回讥两句。沈赫朝兄妹两个做了‘嘘’的噤声动作;不必说也知道,他怀中的宝贝儿子已经睡熟。万莹过去接过孩纸被关照转回内室。

沈赫掸拂衣襟后,与万荣就近落座,交谈就此收了嬉笑成分。

“延召,你这步棋走得不可谓不凶险。若真为人叼噔开来,赔上前程不说还毁了一世名节。”万荣略侧向沈赫表情整肃。沈赫回以一弯浅笑,微微摇头“今日之太平来之何其不易,相比之下,赫一己私名轻如鸿毛。”

“对旁人有所保留就罢了,对为兄还要提防不成?”——沈赫看看内兄笑开了些:“不会。朝中情势想必兄长也明晰。圣上一直不立储,意在审视皇子们德行材质,并善加历练。偏生一些人就着西恒之捷,反复催促确立太子。赫夹在其间,轻则成为他人押注筹码,重则便无端引起一场宫闱大乱。

也不怕说与兄长一些内情。赫携家眷一行方出平原郡,尚京家中就送来信报:册立大典之后,沈氏宗正因风寒暴毙。随后宗正之位毫无异义到了皇后手中。”

万荣的表情随之愕然。沈赫眉毛一扬继续道:“还有呢,女宗正登座后立即添加一则家规——沈氏子弟自本朝起,执行‘庶子不荫’的功爵家产传承规矩。”

万荣一掌排在座椅扶手上,咬牙切齿半晌,终于将顶到牙关出的怒骂忍住,他想骂的人与眼前之人是姐弟“看来延召的深意,并为得到尊姐的理解认同。”——“岂止。她简直是怒不可遏。恨我不向着自家人,自毁前程。可她不细想,若我依她之愿,加入到推立太子行列,圣上难道就狠不下心,行出非常之举,效‘勾弋夫人’之策,搅了沈氏全族。到那时,我无论是‘忠君’‘保家’,都无可避免两手血污。”

沉默良久,万荣冷冷哼了一声,转而向沈赫道:“照皇后之意,骧儿是被定为‘庶出’了;不仅与日后承家袭爵受限,便是稍大几岁亦不能进太学受教。”一言点破越发满脸鄙夷“如此么,倒不劳皇后娘娘费心了。江虞地界本就是有‘外家担承子弟教导’的习俗。谢氏书院就在此地。江南百年文宗大家,难道希冀着书虫禄蠹口中的纸屑牙慧吗!只是贤弟良苦用心,若得尊姐领悟,据我看渺茫的很呢~~~~~”

沈赫没有答言。他当然深知长姐心智。心比天高,器量则如苔花蜗角也似。此番沈赫以决绝姿态,表明了不参与太子推选的立场,与皇后看来,堪有欺宗叛祖般的悖逆。沈后志在效唐高宗时“二圣临朝”之例,掌握家国,无奈心智不足,屡屡遭到当今真正宗主昊帝的挫败。可却还是大有愈挫愈勇的架势。

沈赫使出的两全之计,实则于几方面都是灰头土脸难有光彩可披。昊帝凭多年与沈赫的默契相知,很快明白了沈赫的用意。只可惜这样的默契始终转化不到夫妻姐弟之间。太子之位虽然落在正宫嫡子头上,皇后心头的恨意却未有丝毫消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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骧儿于沈赫是个奇迹,久盼而得无一不美的奇迹。每每对上那双灿若星子黑如点漆的丹凤眼,浑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沈赫胸中的柔软温情尽数掏了出去。令之每逢看定,便不自觉溺入那双凤目潋滟的眼波之中。

当孩子可以满地爬时,沈赫会同内兄。两位夫人,为儿子办了抓周礼。

看过骧儿拢到手边的物件时,四人不约而同喷笑出来,令这宝贝感兴趣的事还真是不少!一册书札,代表习文;一把小剑,表示好武;一枚图章,可结尾有望入仕为官。母亲低身关照时掉落的绢帕,也被他抓住,抖得好不快活。两条小腿玉藕般细腻,蹬踹不停,元宝。花朵等物被踢到一边。

万荣抚掌大笑,探臂将外甥抱入怀中又举上头顶“骧儿真聪明。日后定是文武全才人中龙凤般的人物。小妹,且看他舞起绢帕的样子,说不得会承袭你喜好乐舞的才情,舞烁翩跹。”粉妆玉琢的娃娃似是听懂了舅父的话,在舅父手上笑得春花般烂漫,直醉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沈赫从儿子手中取出一应物件,准备引众人往庭中用膳。当骧儿手上仅剩一方绢帕也要被拿走时,骧儿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万荣把脸一沉,无声的捏着东西又捧回到外甥眼前。这一动作是的沈赫夫妇无可奈何相视而笑。

用罢午膳,安氏万氏带着骧儿回内室小憩,沈赫耐心的为养子慕超布置好习字功课,才同万荣缓步来到水榭中品茶闲话。

“延召,莹儿对我说,你在骧儿身上,似是有很重的心事。其实我也看出些许,此番为孩子行抓周礼,你似乎很勉强。若是忧虑孩子的弱症体质,这实在不是个事儿。当即天下药石名家众多,凭你我之力,还怕寻不到养生健体之法为孩子调养。”万荣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笑吟吟放在沈赫手中。

锦囊中事一把暖玉雕成的如意随心锁,甚是稀罕。

沈赫抱拳谢过收好玉锁“兄长误会。赫对骧儿视之胜过性命。只盼他一生过得自在快活就够了。本也不想他再接近功名利禄铜臭气浓的秽事。因而觉得做不做抓周礼都无妨。再则,当初在尚京同量寺,有大德高僧说他:若求安然远离仕途。”

“哈,这有何难哉?单凭为兄的家境,养一个衣食无忧的富贵闲人根本就不算个事。何况你钟鼎簪缨世家。然而,此喻言端是蹊跷,还是莫要遮拦罢,有话直说的好。”

沈赫借拨浮茶的动作掩饰着脸上不自然“兄长见过骧儿背上,状似火云的胎记么?”——“那胎记不过是稍大些而已。怎的,这也成了受人置啄指摘的话题?”

骧儿后背的胎记形状诡异,颜色魅艳,浓处如焰如血,淡处似云似烟;象一团血雾,更似一股火气。

万荣已觉无名火直撞头顶。他和沈赫的思考相近,无论如何,自家的子弟被旁人说道异议,听来都是刺耳。尤其是那样的判语,简直是要把一个淳至如纸的人,在未步入尘世就劈手打入另册。这是决不能容忍的。

玉宇澄清神枪快剑,风神毓秀逍遥出尘。万氏兄弟一直是江南世家子弟翘楚人物。

【万荃,字宇澄】

万荃自少年时随性,成年时随心,是个不愿受羁束的。弱冠之年便出尘修道成了名符其实的闲云野鹤,以表字为其道号。言何帝乡不可期,在宇澄道长而言,衣紫腰金登云梦,却不似抱月吟风临江仙快活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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