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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鸾仪卫的公务,交由兵部左侍郎罗嵩代管个把月,也不成问题。鸾仪卫的副将们都是沈赫手下排练出来的人,再不至于趁主将外出闹出差错。最后一则,沈赫连武科场考试都尽量置身事外,何况是年内的文举科考,他更是推个干净。

“延召倒会挑时候,居然非要拣出目下这时辰告假。朕很难做他想,卿是故意的吧。”昊帝将奏折丢在案上,又气又笑的质问

“圣上如此问,微臣可当真是冤沉海底。”沈赫挽手立于龙书案前躬身答道“委实是出于养子的身体状况已不好再拖延。眼看慕超将至束发之年。自当初被臣收在膝下,算来整十年不曾回去他亲生父母目前祭扫过。再有一桩不好写在奏折里,臣已故岳父安老将军的祭辰,至今年也满十载,臣该携内人回乡祭拜一番了”

一言至此,昊帝暗觉结舌。自古君王奉行孝治天下。如今时逢故人十周年大祭,难再寻何种理由令沈赫‘夺情就公’。再则昊帝为人也行不来出尔反尔,无赖搅闹之举。于是探问“既如此,卿预计何时启程?可不要答复:欲即日起身。”

时逢当前两大庆贺--万寿节、文举殿试,若沈赫当真开口此时告假,昊帝必要断然驳回申请。他们君臣之间并没有说不开的,只是传到旁人耳中就不知作何演义,由此又要牵扯多少心思。

沈赫岂会看不出昊帝的计较随即答复:“微臣焉可因私废公。日前已与宅内关照,行期初约在万寿节和殿试之后。安氏门中,已有内人接洽过,将祭奠延至故人冥寿。”

万寿节在八月底,殿试则在九月上旬。沈赫将祭奠推至九月下旬的冥寿,亦是最大程度让步。事至于此,昊帝已无言,只得把奏折置于留中待批档中。

未时末,午睏潮起。沈赫撑不住困倦头昏,用冷水浸了巾栉净过面,缓步踱至室外石子□旁。

两株雪薇开得正好,翠绿琼玉淡香幽然。深思恍惚间,仿有人影依稀兼闻有话语音色悠扬:“一年几变枯荣事,百尺方资柱石功。功业么,百年之后皆不过烟云而已。”

一怔之下定神,一切虚幻印相又尽数散去。原是深思恍惚间游离而生的幻梦。

正要回身入室,影壁墙旁人影一晃转出两个人。其中一人是朝阳殿总管太监守仁。其身后跟着一青年,约在弱冠岁数。一身青衫略显肥大不戴冠只以幞巾帕子包着发髻。往脸上看,只觉眼熟一时有叫不出名字。

守仁至石径中间,拂尘一挽抢先向沈赫施礼:“给国舅爷请安。小奴奉皇后娘娘差遣,领这孩子向您见个礼。”言罢也不等沈赫表示,把身形一侧。那青衫青年立时手撩袍襟,扑倒在地向上施礼:“不屑子弟沈垚参见族兄!”说罢倒头一礼碰得闷响。

“且慢,这是何意?”沈赫沉下脸看着两人。守仁挽着袖子尖笑几声:“国舅爷多虑,这沈垚乃是沈氏族中子弟,辈分···恰与您望平,乃是沈氏前一位宗正房中的庶出子。皇后娘娘接掌沈氏宗正后,应其父临终所托将之收在近前加以□。日前皇后吩咐,也该适时方其出来历练,便交代小奴领他过来。让国舅过过目也好有些印象。终归日后还要有您接受管束不是。”

守仁叙述同时,沈赫也着意往这所谓族弟脸上细看了。躲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不自觉的举着两道短眉,把本就透着灰的额头又耸出浅浅的抬头纹。一对眼睛左晃右晃好不容易定住,才看清右眼竟有些斜视。嘴角上挂着一点笑不像笑,撇不像撇的动作,抖抖瑟瑟不成个正经表情。对此不需多做二想,从朝阳殿主位跟前得以全须全尾的出来,被拾掇成这样已经不易了。但对沈赫的心思言,即使同宗同族,被皇后驯化过了,他从心底也不觉间生有抵触。

“如此请公公把沈垚领回去。下官还有公务未结,不好与公公闲谈。关于他的职务安排,交由专司接手录用,届时也会有人报与我知道。照章办事就是了。到时沈垚需记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到职即日起,不准于公务时刻论及私下关系。”言至此,沈赫将袍袖一拂。自有侍从上前将沈垚领走。似要把朝阳殿总管晒在当场。

沈赫知道皇后派这人来找,不是那么好打发。待沈垚随侍从转过影壁,便缓了形容踏前一步轻笑:“公务加身,姿态还是要端着。让公公见笑。清代转皇后:一是小弟向长姐问安,二是禀明赫的意思,族中子弟的前途让其凭本事做,照这样安置,未见得真能为宗族添彩。”

守仁故意夸大擦汗动作掩口笑嗔:“国舅爷啊,小奴可实实被您惊出一身冷汗。险险把皇后吩咐的事儿,紧要忘了一半呢。娘娘还吩咐小奴带句体己话来:‘常进来看望长姐,姐弟之间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若是连亲姐弟都走得这么远,可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沈赫无意与守仁多言,寒暄几句将其打发回去。

想起朝阳殿的长姐,真令沈赫五味杂陈。解禁之后,沈后面上比先前平静许多,一副亲亲睦族气相,甚至放下身段亲自主持家宴,左右挽着安氏、万氏的手,笑得其乐融融。但以沈赫对其性情的深知,沈后必定是把动作挪在了暗中进行。眼前安置沈垚就是充分例证。芥蒂已结,沈后再有何许计较,也不会同沈赫商量。

“延召回神。”寻声举头望去,见是太子太傅谢淳,笑容温和的过来。

两下见礼后,谢淳笑述来意。适才在宫门口偶遇沈府家人,相托代为传口信于家主:二少爷骧将于今日归家。沈赫闻信自是喜形于色。

谢淳被让进室内落座,不觉怪道:“前者听闻沈府三位公子排序是从慕超列起。还道是讹传,今日方知竟是当真。实在令淳不胜感慨。”

沈赫亲手奉上一杯茶,洒然笑道:“令杰谬赞。超儿身世甚苦,当日于安远见到他时,他已是父母双亡,自身也是伤重,单脚迈进冥府门槛。那时难民多如牛毛,赫若不予问津,收拾尸骸的人不过多拾走一具尸骸罢了。但回想起来,如果未曾收了这个义子,其后赫与内子万氏执手结缘,及随后育得爱子骧儿,便都是泡影。所谓‘流叶题诗,雁口投书’皆是天赐之缘。侥幸收得超儿为子,不经意间却收得那么多未期之幸,故而此子于赫心中着实特别。”

昊帝听完谢淳回述,久久支颐静坐。睿嘉和睿骐未得准许,只挽手肃立在书案旁恭等父皇的动作。

终于,一个侍卫装扮的青年稳步走上前。昊帝醒过神将手一摆,那人识趣的退进侍卫群中。

昊帝将手中本册一合拢袖起身,健步经过两位皇子身边时突然驻足“睿嘉、睿骐,汝切记。”随着话音睿骐与父皇对上视线,睿嘉则进而施礼恭听“朔宁父子,留得其一,日后都可倚为扛鼎家国之臂助。然,能否要得来他倾心相辅,则要看你们自身德行了”言罢,稳步而去。

直至回到北书房,方才隐入队中的青年垂手,独自立到龙书案前。“朕来问你,那日化于你手中的字条上写的什么?”——“回禀陛下,是‘日正中天’四个字”青年一色平缓的答道。

“噢,如此,你来解解这四个字。”昊帝依旧音色清朗追问。青年轻笑一声朗朗道:“陆昱以为,此言不过是谄媚阿谀之词,并无他意可解。”话音落地,昊帝朗声笑了起来随即略显慵懒的靠在座中。

“朕刚刚还在思忖,若你能将这四字拆解的有些新意,便赐你一个前程。目下看来,你竟懒得用这份心思。”——“陆昱心性狂悖,放浪久已。必难融于庙堂高阁之中。放于世野间为君清道开路,或可勉强适手备用;若列于文雅丛中,可不是要被草莽粗鄙之气,尽数玷污满朝清俊灵毓?”陆昱略抬起头,两眼对着昊帝。唇形虽是弯起一道笑意,却是三分讥诮兼着七分傲然。“民间有俚语道‘云从龙,风从虎。’今飞龙在天,陆昱惟愿效从龙之云。却也不必非要围绕在君侧,以至后来混成一团浊气罢。”

昊帝听了一番辩解,先一愣继而以袖掩口笑不能抑。半晌才手指着陆昱笑斥道:“汝这厮一张口好生刁毒。也罢,如今想来,泰和公主生前为你立表字‘放之’,亦是颇有深意在其间。鹰隼么,本就不是笼中之羽。既如此,你且去罢。只是要让朕找得到你。”

“陆昱遵旨,必召之即来。”陆昱躬身向昊帝深施一礼。听到上面响起一声“嗯”,随即又似不经意的问:“所谓‘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朕张榜天下招考武举,你权当不知有其事;目下又是这般‘冰炭不同炉’的姿态。朕倒越发想探寻一下,但不知甚等样人,能令放之奋起报效之心?”

陆昱闻言,端在体前施礼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两眼一转随之缓然一笑:“如陛下,宽仁、识贤、克己、善任,足矣与王座相匹配相映成辉者,陆昱甘心辅之。非此,毋宁放浪而绝不合污同尘。家母临终时有嘱托于陆昱,代她回复圣上多年前一则未对成对子。圣上的上联是—假苏木贼石韦覆盆子,家母对下联—雄黄大戟 丹砂 无名精。家母遗言,下联为她之于陆昱的立命,亦是就陆昱其人回复于圣上的态度。”

“好!朕准了。放之去罢。”昊帝将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扣着,目送着青年向他深施一礼后,撤后几步,遂转身衣袂飘举的消失在门前一片阳光之中。

承宁十年七月底,安奉督知府陆歆积劳成疾,病故于督知府任内。次月与泰和公主并塚于陆氏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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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门方向“侯爷回府”的传报快速传进二进院,安氏牵着万氏的手,并肩迎出来。夫妻们见面寒暄着,沈赫照常在万氏照应之下,脱冠换装净手落座。

待慕超领着沈驰迈进门,向父母见礼时,安氏才不解的开口笑问:“怎么,骧儿往公门迎你···却未随同回来;还是又遇到交好玩伴,往别处耍去了?”沈赫一愣,不觉间轻推开万氏递进的茶盏,反问“怎么,骧儿回来了?怎么没有人来告知我?他出去多少时候?可有随从?”

众人被一连串斥问,问得有些懵然。还是万氏莞尔一笑:“夫君在问谁?这满堂的人都不知该由谁来回复呢?”沈赫随即笑开,从万氏手上接了茶“那就不必相烦第二人,你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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