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骧儿出去一个多时辰。照芫姐姐的吩咐乘自己马车,有和子跟着。若是到时下还未回来,我猜定不会是走岔路,必是在哪处贪玩兴起。侯爷且请宽心落座,妾身这便安排人去寻他回来。超儿,你去请家法过来。真该好好教训教训这不安生的孩子了。”万氏故意绷起面孔,仿着沈赫平素面色阴沉申斥下属的样子向旁边吩咐着。
沈赫被妻子的调侃逗得笑喷,随手把茶杯塞回万氏手上,抬高声音向外分派:“来人,备马!”
碍于身份及‘禁止长街纵马’的禁令,沈赫只能把控住坐骑,一路掂着小步向前搜寻。妻儿和侍从不会察觉到一家之主今日心绪不稳,知道是他思子心切才亲自出门。如何会明白萦绕在沈赫心中越来越浓的惶恐。
今日早朝之后,昊帝突下密诏,直接指令沈赫从手下筛选出数百名精干军士,划拨为二皇子睿骐的专属护卫。调度权直接对应昊帝手中的金披令箭。其中深意不消说明也基本猜得出七八成--‘废长立幼’的动作正在逐步铺陈开。
与此同时,沈赫也在暗中留意在长姐--沈后。沈卉也不是安善之人。她频频向宫禁卫戍中安插试探。如果没有今日检拔护卫军士的动作,恐怕连沈赫也不见得觉察到,鸾仪卫中下层军曹中多了许多生面孔。
终在南城牌楼旁看到几家标识的马车,和子插着两手,伸长脖子向着一溜书画摊子张望。至此沈赫松了口气。
见自家主子驻马眼前,和子忙赔笑告罪:“奴才回去就领罚。是奴才说:老爷那厢停公务回府还有些时候,便陪着二少爷到这边书画摊来转转。”说完抬手指向一个书摊。那里挂着一幅《枫光尽染》的挑幅。
立幅挑山描绘着枫林艳丽的画幅旁,有一个修长的身形。淡淡的艾绿素面锦袍,在腰间被收束,隐在披散在背上的一片青丝之下。有风掠过,挑在横杆上画轴被扬起,挂到一缕发丝,有一只手抬起一勾一捋,将发丝摘开。玉白修长的手一闪而过,便不再见有动作,想是捧着书看得入神。
立在对面的书摊掌柜,早已看着眼前比画都美的少年出了神,茫然间不觉赞道:“谁家祖上积福,生了这么好相貌的儿郎!”
沈骧从书页中抬起眼神,开口正要答话,忽然腰间一紧,整个身子兀然拔地而起。惊叫声未出,已经稳稳落在鞍桥上。定睛看清是父亲,立时眉开眼笑张臂环上父亲的肩。“爹爹,孩儿本想挑几本书,便往公署门前迎候您,孰料反令您来寻我···呵呵···”
弥漫在沈赫心头的惊惶,在听到儿子的欢笑,感受到臂弯中虽瘦削但却鲜活的身躯之后,终于云开雾散。抬手在儿子脸上刮了一下轻笑“让爹爹看你挑了什么书。”说是看书名,却接过书册转手递给跑上前的和子,随手将马缰一圈,拨转方向往家宅而去。
书摊掌柜此时惊觉,骑马近前捉走他小摊顾客的,是位有头脸的官人。忙向过来付钱的和子赔笑:“小人真没眼色,竟未看出贵人驾到。这位哥哥快别累手,小人这便把书送到府上去,紧着那位小贵人挑个够···”
和子撇撇嘴将几粒碎银塞在掌柜手里:“免了!安生收了钱,闲话少说。你也少动这心思。带你把书送来,无论我家给钱与否,看在旁人眼里都是——不给钱。岂能因这等小事白白污了我家老爷名声。看好这银子,可是只多不少的。”
沈赫将儿子安放在眼前,犹自用一臂环在其腰间。骧被父亲环抱着,故意用脑后发结拱着父亲前胸:“爹爹,孩儿好想您呢。当日离家时爹爹说过回来虞州看我,每每京中来人我便跑去看······”未及说完,嘴已经被父亲的手捂住。
此时此刻,纵然是满怀尽忠报国雄心壮志,也尽数化在这聊聊数语中。半晌沈赫寻到说辞:“莫要迎着风讲话。冷风入内,晚间你又会腹痛···爹爹怎会不想骧儿,嗯?只是朝中公务岂是说放就能放下。不久前方才准下假期。九月下旬方可交割。届时便可往虞州去看你。谁知你不安生自己跑回来。这且不说,到家之后也不曾安分陪着你母亲,倒跑上街乱钻。该不该责罚,嗯?”
沈骧在父亲怀中仰起头,苦着一张小脸叫屈:“嗯——爹爹错怪孩儿了。才不是乱跑。是舅父关照孩儿回来。”——“好,那是为父错怪我的儿了,回家再行讲给爹爹听。”禁不住躬下身捞起儿子的脸蛋亲了亲。
“那···便催马及早回家吧。”骧环住父亲手臂玩性大作“莫如孩儿为您演一下身手,爹爹催马追我可好?”说着正要动作,被父亲收紧手臂抱住“骧儿不可混闹。长街纵马乃是禁止之事。身为朝中人明知故犯可知会处何种处置——鞭笞五十,罚俸一年。且好生坐着吧,又不需你徒步行走。近来看了什么书说来听听。”——“随手翻看了几页《道德经》。”
说笑间不觉拐上繁华处。正有意绕行时,忽闻一座楼上,箫声低回婉转,伏如凝神沉气,起如引吭而啸。沉而不颤,高而不涩。沈赫不禁收缰驻马,侧耳细听片刻心中暗赞:吹萧之人的内息端是浑厚难测。市巷之中隐着如此的人物怎可等闲不会。
一念至此沈赫甩蹬下马,回手将儿子接到地上。抬头细辩那箫声起处,见门庭上悬着一方乌木匾额,上书——怀南轩。不禁嘎然止步。
恰在此时,楼上箫声已停,随即响起一个油腻腻的笑语:“哎哟哟,陆大官人打赏了。桐郎可要仔细伺候了。”——原来是处男馆。
沈赫不禁失笑。就此罢了欲与弄箫人一会的念头。领着儿子在街边店中,拣了几样玩物,便转身改乘马车径直回府。
来至自家门前,父子门说笑着下车,正迈步上阶,身后响起吁吁作喘的声音:“兄长留步···留步,可让小弟好一番追赶。”随着声音,沈垚满脸油汗的小跑近前。袍襟别在腰间,手抓着袖子往下颌上抹着汗。有门上仆人欲上前拦阻,被沈赫摆手制止。
沈垚得以被放行近前叙话,忙着理顺衣服凑过来施礼:“在花石街上便远远看到兄长了,真令小弟好赶一阵,哈···”转过脸看到走近的沈骧,沈垚压低了声音:“哟~~看这位小哥儿生的这般好···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呀?”
“自然是我沈家的。这是我儿沈骧。你有何事?”沈赫冷冷打断道。抬手将儿子揽到身侧淡笑着解说:“这是族中垚公子,与为父平辈,见个礼。”骧闻言,将两手抱拢向着对方端了一揖,随后与父亲低声知会了一句,一挑袍襟先行拾阶迈进府门。
片刻之后,沈垚被让在侧厅落座。沈赫无意与之闲聊,立于廊下逗弄着架子上的鹦哥儿。沈垚只得在近门处的座位上自说自话。“小弟常听娘娘夸赞,道是兄长膝下有位公子,天生殊色。想来便是方才那位侄儿吧?真是一副好容貌呢。”
“啰嗦啰嗦···”鹦哥儿突然开口叫了起来,沈赫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鹦哥儿学舌的声音是安氏。必是平日约束仆从的口头禅。
室内的沈垚随即改了话题:“皇后娘娘时常特别教训小弟,令我闲暇时多往兄长跟前来请教,以免日后出差错辜负皇恩···”——“好了。”
沈赫向鹦哥儿的食盅里拈了几粒食,掸掸手回身:“你到职也非只一日,必也听过我公私分晓的态度。我素来是‘公务不出门,私事不下堂。’你此来若言公事便可止言;若有私事现下亦可直说。”
用罢晚膳,沈骧只被母亲万氏沉着脸呵斥着,安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在父母一错神之间跑到院中。与慕超、沈驰追跑打闹起来。
待沈赫擎着一盏茶走到廊下,那欢雀儿一样的孩儿早已骑坐在树枝上,晃荡着两条腿望着地面上的弟弟,笑得连同身下树枝都在一起颤。这时间,沈驰用一条巾帕蒙着眼睛,正绕着树干摸索着,慕超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一面忍笑一面暗暗做着护持。
万氏知道丈夫有意娇纵沈骧,几次想起身制止,被安氏含笑拦住:“小妹,你且看延召望着骧儿的样子,可忍心拦么。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令他得享天伦之乐,妹妹莫要搅了。何况咱家难得这么欢快呢。”
终于在父亲的笑声中,沈驰听出端倪。索性将巾帕一扯,抬头寻见头顶情形,沈骧正用脚趾勾着一只鞋,瞄准着沈驰的头,做着准备往下丢的架势。当下把腰一掐埋怨:“二哥,你使赖。你往树上一落,我摸到天亮也是白费。”话音一落,立于廊下的沈赫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放下茶盏健步行至树下,沈赫将两臂一张。不肖言语,骧两手一撑纵身跃下,正正落在父亲怀抱中。接着只觉怀中一拱已滑脱出把握落在地上。
终是缠不过爱子撒娇,沈赫褪去长衫,信手从投斛中取了两只箭杆,来至院中央。将乾坤戟路数边说边舞着,缓缓操演一回。余光中可见万氏在庭前,漫展翠袖,衣袂蹁跹,将乾坤戟一招一式化作袖带飞扬一收一舒之间。
沈骧在父亲指点下将戟法,或仿或舞的学了五六成,已是满头热汗。沈赫索性叫停,手上一勾,将爱子扛上肩头一路欢笑去了内院浴房。府中人熟知家主对长公子的宠溺,衣食住行无不是尽量亲手为之。听到父子二人笑声由远及近,已悉数退出。
骧在布屏后除去衣物便一跃滑进浴盆之中。待父亲捡看完衣物走回来,骧已经顶着一头花瓣,趴在浴盆边,对着父亲水淋淋笑得如藕花绽放。
当骧转身让父亲为其解散发结时,沈赫被儿子后背上的纹图,惊得倒吸了一口气。骧后背上原有的火云胎记,已经完全被一对精美雪白的翅膀盖住。自颈下至腰线以上,横担着两臂。恍如一只鹔鹴雏鸟半张开双翅,沐羽漱翎。随着身体动作,抖落水珠腾翅欲飞般。看得沈赫恍然间,除却‘美不胜收’之外再想不起其他赞叹,直有词穷之感。
骧感觉到父亲握着头发出神,不由得回头:“那纹图令爹爹不喜么?”——“哦,没有的事。恰恰是太过奇美,把爹爹都看愣住了。”沈赫回过神仔细为儿子洗着头发。
“舅父说,孩儿背上的胎记,颜色形状太过奇异。便和师伯为我纹绘成这个翅膀图案。如此即便是日后有居心不良者,欲借此寻话柄指摘,也只会说我贪玩成性。亦可为爹爹免去不必要的琐碎。”骧捧水往脸上洗了几回,又把头枕在盆边仰望着父亲“另外师伯让我代转一句话,说是爹爹听了心中自然有数--则见紫微光泽晦暗,恐隐有大不利。风宜远去退邪祟之利,以图再聚祥和。亦或,当散则散矣。”
沈赫静默半晌含笑点点头,动作利索的展开浴巾,包着骧放到软榻上,取过衣物眼看着他有条不紊的穿着,借着有一句没一句的玩笑,岔开心头升腾而起的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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