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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怀方丈也算有道之人,因何恁地在意香客的态度?方外人讲四大皆空,他这样矫情倒有些古怪。”——“骧在江虞之地时,那里禅院的主持,十之七八都说我的命格怪异,不可说;出家人不愿多留口业亦不为怪。”骧毫不在意的笑解,随手向栏杆外捞了一枝新绿柳枝“再则,佛家不近贪嗔痴增。适才也是我面露不悦心思不静,言者岂会与心不静之人多说?”

兄弟二人正闲话说笑,一个年龄与沈骧相仿的小和尚,走上前合十行礼递上一个字条。称是主持方丈让转交给沈骧的。慕超只道是有人借小和尚逗趣耍闹,然而那小和尚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位公子容貌异于旁人,小僧不会错认的”说完再施一礼转身走了。

慕超凑近沈骧将字条打开,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一个字“杏”。乍看之下,慕超不禁莞尔:“你我方才赞梵门中人不植口业的话有些说早了。这一个‘杏’子算是何意?”

沈骧手扶着石栏向四外望了一遭,将手指封在唇前:“哥哥莫笑,此字必有旁通之解。且看着寺中并无杏树,则这个‘杏’便不是指单纯植木。”又从慕超手上拈过字条细审片刻,忽而眼睛一亮:“有了。‘杏’字乃是‘否’字的立笔一划出头,暗指‘否极’,‘否极则泰来’且是非要过之方可‘否极’。亦则是近日将有事,看似走成僵局,实则是险中求胜之道···然则,又落在何事上~~”

慕超听着弟弟半自语半拆解的话,几乎错愕的目瞪口呆。实难想象眼前的少年,端如吞了慧珠灵丹也似,于瞬间精光四溢,平常一字竟被她拆解出一盘局。

正要开口询问,从寺外跑来沈府一名家仆。见到两位少主上前匆忙打躬报告:巳牌时分,世子沈驰自宫中返家,随行带来皇上太后分别赏赐给安氏和府上三位公子的物品。世子因奉懿旨出宫时辰有定制,故简单交割给留于府中的二公子琛和管事覃福核收之后便行回宫了。二公子琛随后则关照家仆赶过来报个信。

“是些什么物什?”家仆挽手向慕超回报“赐予公子们的是精细书房用物;夫人份额除却稀罕衣料,一如早先都是罕见药材。”

“且住,你适才道赏物中有药材?”沈骧突然喝住仆人追问,仆人不解茫茫然点头称是。“这便是了,杏林所对应的正是药材。如此事不宜迟,哥哥且先往寺内,代向父母禀告一声。爹爹必定明白的。我先赶回去,留琛哥独自在家,我实在记挂···”沈骧把字条往慕超手心一塞,随手撩起袍襟,一溜小跑风儿似地奔出山门。

沈太后每每心境郁闷之时,总不忘感叹一句:“当今世道,如何堕落于此,旁枝压正朔。”而所以会有如是感慨,皆因为,尊贵如斯的章朝太后为了大局,也需忍着满腹不快走一走子侄辈的门道。

说归说,事情却必须得做。预想朔宁侯及早回朝,从其家人身上动心思是别无二选的捷径;尤其是在沈骧身上动心思。奈何一想到沈骧,太后就愈发心悸。同一血脉,偏偏沈骧的模样越长越像其母,精灵机智更是直取妖魅,令人见之心惊肉跳。

太后只道是拔掉了肉中刺,疼痛也会随伤处愈合而淡去。不料,这刺虽拔出,痛楚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是绵延不绝。眼睁睁的,夫妻情、姐弟情、姑侄情,甚至连母子情,都在层层剥落着。

我受不住的东西,便是毁了也不留与外人。沈太后从来是这样想的。

沈骧赶回府中将近未时。候于外院的管事覃福皮笑肉不笑的上来回述,之前的御赐物品交接,且随说随走引着沈骧前往暂放物品的厢房验看。显然是料到会因接受御赐过于草率而被申斥,覃福倒也干脆利索,将交接人直接就说成是沈驰和谢琛,他则完全是个跑腿儿不当事的角儿。

愈看覃福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骧心中无名火愈是直撞喉咙。“荒谬。如此说来是两位世家公子联手作祟,明一套敬君奉主,暗一套轻蔑君父;凡是你覃大管事颇受了少主的委屈?”骧手持着赏赐单据逐一验看着物品“覃管事也是高宅府门中走动多年的人,必是更加晓得分寸。一府管事形同朝中宰辅。承上启下,协理府中四时账目,辅助家主相交往来周遭邻里。若是全副坐壁旁观心肠,管事之名就名不副实,莫如去之不用。你以为如何?”

听着此番毫不留情的斥责,覃福脸上青红变幻不定,咬牙压了半晌方含糊的应了声:“少爷教导的是,覃福糊涂。”

骧无意与之多费唇舌,冷冷知会他将赏赐的衣料布匹、药材系数丰乳库中。

借着为谢琛看药的间隙,骧大致寻了饮食垫了腹内饥荒。眼看药已熬好,随手放了碗筷将药滗在温盅里,提着往东园而来。方至穿廊,外进院专司茶水的婢女秀儿,紧赶几步到廊下笑盈盈的蹲了一礼。

骧认得秀是和子的女儿,随之停下步子问“有事?”

秀儿略红着脸挽手回禀:族中的垚大公子又上门来。说是来向夫人问安的。门上因此人进出多次也未拦阻。不料某个快嘴小厮道出今日府中只有二公子琛在东园留守,垚大公子听了竟讪笑着直接往东园而去,还催着秀儿把茶点直接送到东园去。此人先前到府中,与谢琛慕超也算略有交往,故而外进院的侍女仆妇对此也不做认真阻挡。

骧记得沈垚其人模样,油汗涔涔,说不出的猥琐。待听得秀儿的复述,此人竟然趁主人不在直入内庭,更是满心的厌恶。牙一咬将药盅交在秀儿手上,嘱咐她随后跟着,自己则小跑着赶向东园。

一路跑至东侧菡园来至亭桥处,就已经听到房中的挣扎惊呼以及猥琐的笑语声。

“畜生···无耻···放开我···”——“少装吧,你谢家如今无势无靠,若不仗着这天生媚功,绊住侯爷夫妇,岂能那么近便就容你留在家里。”只听语声便可知是覃福。

随后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则是沈垚。“覃哥说的正是。侯府大夫人早就积劳沉珂再不能生养了,说不得连房中之事也是不灵光了。不然怎会平白让个小寡妇骑在头上十年?时至今日还是忍气吞声的替个死人养孩子。你呀,乖乖从了,日后自然会替你向上说好话的···”

“可不正是。若敢声张,我转身就去报告,说谢家孩子不思报答皇上太后的放生活命之恩,在侯府中大肆施展淫乱媚术···”覃福淫笑道。

“住手!”沈骧抬脚踏在房门上,门扇哄然洞开,室内的人被突然地巨响吓的愣住。

沈垚先醒过神快速凑齐笑脸支吾:“贤侄来得正好,我正与覃管事向二公子讨教···讨教品茶···”

“是么,讨教完了再回头到你主子脚下去献媚?”骧冷冷反问着迈步进门。见覃福草草整理好衣襟,同时还在故意挡着身后坐榻。其实,骧早已看到坐榻上的谢琛,侧卧着挣扎起身,明显是有了伤痛之处,稍用力又低吟一声仰倒下去。

见情形已是无可抵赖,覃福索性把头一摇露出原型:“如此么,也不必再瞒二少爷。覃福乃是奉鹤卫大阁领之命,又得太后娘娘亲口关照,指派到府上,助国舅府掌管家务人丁。这可是举朝上下独份的恩宠。太后垂询:目下朔宁府中叫外姓的人搅得不成体统,是该有人帮着好好立些规矩了。”

“凭你这龌龊货色,也配与我来指手划脚。主子抬举给你张脸皮就忘了根本;现下仗着脸上主子赏的脚印竟敢欺到上头来。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崽子罢了。”骧愈是怒极语调愈是放缓压低。此刻心中的想法亦是鲜明--非过之方可见否及。如此,今日便以这腌臜货色开销吧。

覃福心中正有个卑劣计较。前面两年,他和沈垚二人,一挪一借,或阴或阳的从侯府捞了诸多好处。慕超谢琛虽有觉察,多被他们冷嘲热讽的搪塞。安氏知道此事,考虑到两个养子安慰,便嘱咐先不予计较。如今覃福眼见行奸丑行败露,自知借机贪墨的事也将被翻出,亦是搬出太后和鹤卫来做依仗。可惜显然也没能吓住眼前这位二少爷。既然左右都没退路,或许干脆封住这两个少年的口,说不得反而搔对了松延宫的痒处。注意打定覃福便已念动手动向腰间摸去。

骧已窥见覃福手上动作,见他往腰间摸到一拉,哗啦一声抖出一条链子锤,将臂一抡指向自己颈项而来。骧低身避过取向侧旁窜出,手上一扫,案上笔筒朝覃福丢去,自身则乘机从卷轴之中拉出匿于其间的长剑。

长剑出鞘,骧并不急于立刻迎上去,而是故意善哉沈垚身后。果不其然,覃福的链子锤几下掷出收回之后,沈垚已经被打得手脚并用痛呼着爬出门。由他绊在期间搅乱,反而把覃福的袭击物什绕在身上,覃福以为得便夺路窜出室外。

“侯府其实尔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所在,把狗命留下!”骧切齿怒骂一声摆开双剑追了出去。

三人先后跃至庭院空地上,覃福眼见骧身材瘦削已徒生轻慢之心。只道骧总有几手护身技术,到底是年少体轻必有着气力不济的弱点,凭自己与沈垚两个成年人,还制不住一个半大孩子?

实未料想,沈骧借着沈垚充作肉盾的机会,竟已最快功夫内摸清了链子锤的路数,仗着身轻如燕快似狸猫的便利,一道身影拖着剑光,忽至眼前,瞻之在后,倏尔自上方骑下,瞬间剑走偏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几式之后,沈垚已经应者骨头碎裂声倒地不起,嚎的杀猪一般。

覃福见状亦是由衷佩服这少年‘借力破利’之策用的技巧。但看到沈垚倒伏之时他也轻敌起来,明显露出喜色,显而是在窃喜,盾牌没有了看你还往那里藏!

“覃福之前倒真是小觑了二少爷呢,小小年纪已是技艺傍身,便是在当今世家子弟中也坐得上头几位的。如此,让在下好生领教一回吧。”——“你不配!”

一言掷下,沈骧脚下一勾,将一只花盆带起,只朝覃福砸去。随之身形飞出,迫近瞬间略偏了角度,手中的前手剑挽成一片剑花乱了对方视线,后手剑视机疾出,狠狠钉在覃福脚背出,将其生钉在地上。与此同时身形急旋,一条银索自脱剑的手中飞出,目不暇给绕住覃福的脖颈。至此覃福追悔不及,只顾掷出链锤击碎花盆,却亮出自家空门,未料想这少年虚实兼行用的极巧,待其痛觉自己受制时,连他自己的护身武器,俨然已经成了自身致命的物件。

被颈项上的绞索拖倒在地之下,右小臂上被另一柄长剑钉在地面。链锤就着骧脚下一划一勾回圈回来,一记重击砸断了左侧琵琶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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