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可知杀我性命可是杀伤朝廷公差。鹤卫大阁领不会放过你···”垂死之时本指望还能吓住少年,结果还是一击未中。——“你侮辱我母亲,欺我兄长,岂有留你活命的道理。”
“我奉太后之命···”——“那便向你的主子托梦复命去吧!”骧狠狠的一笑,拔出钉在覃福臂上的剑,一举戳入其胸膛两条肋骨之间,直出心脏而过,覃福当即毙命。
骧缓缓褪下溅了血的外袍,又将两柄长剑拔出,在尸体上荡净污血,丝毫不予理会院门口目瞪口呆的的侍从仆妇,只阴森森的下令:“将这欺主不忠的奴才尸体挂到府门前高杆上,留专人鞭尸分述其罪行。来日谁敢再暗地背主欺主反咬主人以谋进身,这条死狗就是他的榜样!”言罢将双剑合挽于体后疾步奔进室内。
谢琛被骧的动作,吓醒了错愕,苦笑着单手捉住他的手:“骧儿侬信我的话,我只是手臂被扭得脱臼,当真未曾受到侵犯。只是被脏手搔得身体···且让他们备些沐浴热水吧,我需好生洗干净。”
秀儿等着前一个仆人战兢兢领命出去,准备洗浴用物,才捧着温盅端放在桌上,结舌回禀:覃福是死的透透的,被拖出门去。沈垚身上多处受伤昏死过去。门外家仆清二少爷示下,怎生处置?
眼看骧放下药碗就要起身,谢琛用完好的手臂拼力将骧环住:“侬还要作甚,为了我已经累及你开了杀戮之禁。沈垚到底是沈家子弟,若是在因我坏了性命,我就真个成了败家灭口的祸害;今后我还有什么颜面留在这个门里。侬的心思为兄明白,那就算是为我想想吧。”
“我便斩下他一双脏手来给你出气!”——“罢了!侬为我闯得这场祸就要捅破天。为兄这一世都还弗清。莫要去管他们。侬好歹坐下,陪我商量一回,下面的事情绝弗是轻易就能遮掩过去的。”
骧终于被说动,挥手吩咐门下仆从,分别向医馆去请正骨郎中,往同量寺给父亲送信。屏退室内从人,才扶着谢琛坐回榻上,小心的帮他擦身换好衣裳。安坐下来分列商议事态应对。
沈赫快马赶回府,远远就看到大门前悬着一具尸体。还有一个光头小厮手拿着藤条,一边抽打一边喝骂。行至近前只听那小厮骂着:“脏心烂肺黑尽肚肠的贼!老爷夫人从不亏待下人,你贪污家财还敢欺辱少主,死伤千遍万遍亦是活该····”周遭早已围拢上许多人,听了那小厮讲述后,无不指着尸体唾骂。
沈赫不用问也知道,这指派黄口小儿出来鞭尸述说恶行的主意,必定出自于沈骧的奇思。细想了一下,便直接举步进府。命令和子取了朔宁府门贴,尽快将尸体卸下来草草裹了,连同据结述状一并送到尚京府尹衙门报备。
原本就是对爱子的泪水全无抵御力,自爱妻故去后,沈赫愈发见不得儿子伤心落泪。待骧将事情原委从头细讲一回,又有谢琛的伤情,比女的家仆出来异口同声作证;纵然是胸怀城府足够之深,沈赫也是一掌拍在案上,阴测测的念道:“好一个···邓鹤令!”
邓绶听到密报之下,手上一抖,新泡的茶倒有半盏扣在腿上。烫的他一蹦再蹦跳出座椅“你再说一遍!”。
立于下首的人几乎咬破舌头才没有笑出来,忙着把探听的消息又复述一回。邓绶恨得一跺脚切齿骂声:“蠢货死了活该!”
“禀报大阁领,属下刚刚探知,申牌三刻宫中传出旨意至朔宁侯府,着朔宁侯沈赫明日早朝,绑子上殿。”第二名报事暗卫刚说完,邓绶已经瘫软到座椅上。用衣袖挡着脸挥手示意——退下。
邓绶觉得自己是快要背过气。从探报可知,松延宫太后的脑袋里是要塞进烂棉花了。这回即使没有被烫伤,邓绶决定也不管这档子烂事了。就让那个没脑仁的婆娘自己摸画去吧,她不是自认定自己的两把刷子比任何人描画的都出彩么!
次日朝堂,沈赫身着玄色鹔鹴纹朝服,头上别着一顶玉冠。一手领着沈骧,一手抱着象牙笏板。骧一身雪白长袍,领口腰带走着云纹织绣,胸前挂着一枚明黄饰穗玉丸,项上披着一条白绫,随着步伐在身侧飘动。
朝班中识相的大臣见了,挽手一揖让到一旁。丹陛珠帘之后的女人,却已恨得凤冠之上珠翠抖得沙沙作响。
沈赫头上的玉冠是当年世宗钦赐,有护国相王云徵亲手为之束发佩戴的头冠,可谓之当朝仅有。沈骧胸前的虬龙丸更是先帝怀宗当着宗室、朝臣钦赐,作为信物赐给螟蛉义子的。这父子二人实在是精明的当世绝难在寻第二对儿的地步,有这两样物件现世,便先行被他们放了自己一半底气。
尚京府尹把整桩案件叙述完毕,已有无数眼睛射出如同刀剑的目光,直接逼向列位于众臣之前的鹤翔卫大阁领邓绶。堂堂鹤卫掌印此时真有被当众剥得精光的感觉。
“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哀家相信,皇帝必有公断。”太后终于是看到邓绶丢过来一堆恶狠狠的眼色,意识到不可轻举妄动。力求尽快将事情推卸到下面办事衙役的身上。
睿嘉帝的手早在袍袖之下握成了拳,半晌才开口垂问:“朔宁侯可有辨奏?”
沈赫将牙笏一举:“启禀圣上,臣正有折辨。请准臣当众向大阁领问句话。”转向邓绶道:“请问大阁领,昨日在侯府中,被小儿击杀的恶奴覃福,于缠斗中间一再声称,其真实身份乃是贵门辖下辑事司成员,奉上峰之命,甚至还有太后口谕,潜于沈府中,暗查沈某全家,之于当今的忠诚。同样任务者领命在职不知凡几。不知大阁领作何见教!”
“绝无此事!必是宵小鬼祟,以为依仗官身名号,可以吓住小孩,信口胡言的。举朝上下谁人不知,朔宁侯忠君护国堪当我等为臣者表率,更遑论侯爷是当朝太后的嫡亲弟弟。太后怎会对您加以怀疑?”邓绶半偏着身体跨坐在座位上。大腿上的烫伤还在火辣辣的钻心疼,他就被死拉活拖的摆在议事大殿上。
沈赫恍然的点点头,故意拖长尾音讥诮数落起来:“噢~~既然是宵小逆贼恶意攀咬,则说明此贼更是该杀。我儿代父除去宅中恶奴,本该大大嘉奖,却不知陛下和太后又因何故下旨,命微臣宁可暂误为先帝守陵职务,也要先行绑子上殿接受廷议质询?若是因为事涉身带公职的沈垚,方才府尹大人也将此人与恶奴里外勾结,挪盗沈府财务的事讲了。此系家丑虽已外扬,也该是放在沈氏族中议处,不该摆到这朝堂之上。方才于殿外侯旨,微臣已经耳闻,关中三府遭旱赤地千里;连奉节都护武靖王都亲自到京。成千上万生民性命,居然重不过一名欺主恶奴?沈某再问大阁领一句:覃福当真不是你鹤卫中人么?”
“绝对不是!邓某以名誉担保。”邓绶清楚,此刻他只能咬紧牙关。否则必要被珠帘后那个妇人,手忙脚乱踹乱自家阵脚。——“好!沈延召信得起邓大人!”指向邓绶的牙笏,简直就像一柄剑逼着大阁领的喉咙。
太后觉得窝囊。原以为经过如此挫折之后,沈赫必会回头接近自家的亲姐姐。即便他不好表现,至少能教的膝下孩子学得像只乖猫模样,谁承想,但是眼前这个酷肖其母的沈骧,就先是一头笑面虎。缓了口气太后阴阳怪气的开口圆场:“无论如何,沈骧虐杀家奴,于德行上有亏。哀家自然不会偏袒自家子弟。朔宁侯教子不严难辞其咎,是否交由尚京府尹论及刑诉,还是由皇帝与臣工们当庭议定。”
沈赫闻得如是论调,持笏上奏:“启禀圣上、太后,臣请准容许沈骧开口讲话。”说话间过意碰到了儿子胸前的虬龙丸。睿嘉帝明白其中之意准奏:“沈骧若有辩辞,亦可当殿讲来。”
“沈骧遵旨。骧正有辩辞:击杀恶奴实处无奈之举。覃福到府期间,擅自倒卖调换御赐药品,知我母亲安氏夫人病症久拖不愈,其意在致皇恩蒙尘之心昭然若揭。日前被撞到恶行败露,非但不思悔改,反而胡乱攀咬自诩官身,齐心更不可饶。刁奴欺幼主,其行当斩其心可诛。骧仗义擒杀以儆效尤。试问德行亏在何处?若任由其所为不加制止,鼓噪的尚京城内其他府宅之中,不良奴仆争而效仿,只怕这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又要集结起刁民作乱造反吧!”
一串清音直是震耳摧心绕梁不绝,大殿上静默片刻之后,忽然响起牙笏击掌之声。闪目看去,乃是设坐在首座大臣之一的武靖王独孤澹。
“说得甚好!刁奴欺幼主,死有余辜!沈氏仪光上护皇威,下护兄弟,击杀恶奴当属自卫。如此作为若非要划在徳亏之列,牵强附会于律条定罪,不仅民意难平,便是当前殿上怕也难排解臣工异议。”独孤澹将手中牙笏平展“微臣不怕旁人笑做偏袒。若定要论罪,独孤澹则亲往奉应阁去敲登闻鼓。殿上若有臣工原附议随行,本王定会念其忠淳之情。”
势至于此,丹陛之上的睿嘉帝和太后,都被惊得几乎溜下座位。眼睁睁的这就是在逼宫造反!母子二人不约而同看向沈赫,又看向邓绶。沈赫一手揽着儿子,压根一副不参与闹剧的模样;邓绶把脸往手掌中一埋,意思是--休看我,我也没辙。
太后这会又会错了意,腾地窜起身又一下子跌倒,有宫女上前救护,被她一把扯住咬牙切齿的吩咐:“立即报称哀家晕倒了!”
丹陛之上乱作一团,总管太监守忠拂尘一摆扯开嗓子宣布退潮。随后从侧阶留下来到沈赫面前,陪笑道:“国舅爷,奴才传皇上口谕:朔宁侯回府侯旨,长公子么,也随国舅爷回去罢。只是先莫要随意出门的好。”
三日后,沈垚披发跣足头顶荆杖,昏倒在沈氏祠堂门外。与此同时,朔宁侯府仪门大开恭迎圣旨临门。
“皇帝有旨:特封朔宁侯沈赫为虎贲卫殿前司都统领,即日到任。前请守陵之期并入任职之内。
太后懿旨:朔宁侯长公子骧,性情乖张顽劣难驯,其心甚不可问。着即日起,闭门思过以观后效。特处藤笞二十,以戒族中子弟。”传旨太监望着沈赫越沉越黑的脸色,立刻怯生生赔笑:“奴才也是奉旨。国舅爷您手上必是有掂量的。无非让长公子哭两声让外面人听听,奴才就算交差了。”
沈赫沉着脸接过藤条,向儿子使个眼色:来乖孩子,给他们做个样子。
骧一步一扭的伏倒在凳子上,没等父亲举手,已是泪光涔涔:“爹爹,孩儿的砚台坏了,那是去年舅父刚送我的。”——“无妨,明日爹爹令你去挑一方更好的。”
沈赫挥起手将藤条抽了下去,随着叭的一声,骧就哇的嚎啕大哭起来,且是泪落滂沱,仿佛要哭尽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
于是不过六七下,连监刑太监都看不过去,鞠躬作揖的接过藤条逃出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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