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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了。虽则如此,于本座眼中看仪光还是个孩子。有些趣好于你而言,也未免早了些。”——沈骧只觉心中塞进一块冰,由内沁外的冷“钧台言下之意,骧有不明望请点醒。”

叶茂将手上文册叭的一声撂在案上,阴森森的盯住沈骧:“据本座所知,具有时令花香的脂粉,因其余香持久多是价格不菲,高出普通用物数倍。唯有那等才艺俱佳且应招出资极高的清倌名妓,才用得起这样的精细之物。自然但能出得起银子,这些人也未见得死守甚‘卖艺不卖身’的规则。只是我朝官员行考之中,于在职官员狎妓一项的量刑处罚可是不轻呢。足下可知否?”

沈骧在听到‘时令花香’一词时,即已经号准了叶茂寻机找茬的脉。待其质问讲完,长身起立挽手执礼“卑职并不隐瞒。日前确因为侦查案由访查线索,而涉足风月场所之事。然而卑职自是不敢忘却自身持守之道,于当晚亥时之前便行离开那处门庭。此事张大人亦可作证。至于钧台提几点花香,并非是来自脂粉,乃是卑职平日研墨用水,兑入了自备的花汁水所留的气味。钧台尽可着人取来卑职案上的墨砚一验便知。”

“如此说来是本座错疑贤侄了”叶茂脸上缓下一层颜色,有些微透出一抹温和“如仪光这样自调研墨用水的,倒是极少听闻。”——“骧自幼胃薄,适应不来怪异味道。常因此挑剔饮食。家母生前借由此法引诱,以便助我增强食欲。说来不过是卑职小时后恃宠而骄的小事,到让钧台见笑。然则,沈骧自是明白钧台用心。若非爱护之心,亦不会有此番提醒。有则改之无则引为自身戒备之道尔。”

叶茂对沈骧一番解读言辞深感受用无比。一脸笑意愈发浓了些:“仪光坦荡中直,吾心甚慰。庙堂之上若能如是者多出几人,便也可望早一日四海宁和。惟祈盼天佑我大昌,早日迈出艰涩多舛之境,归于江山一统。”感叹罢从袖中捏出一条字笺递给沈骧“且将之上内容记在心里。暗中查访此人动向。择机一力擒杀。此人乃是当时枭雄,却长达数年充作假寐状伏低之态。吾宁可错杀,亦不欲留作他日,养为心腹大患。”

待沈骧看完字条原样交还,叶茂将纸条搓在两掌之间,来回几下之后,捻作一撮纸屑。骧在旁静静看着,面无表情心中恶寒不已。

当初送儿子外放时,沈赫关照沈骧在安远时尽力去学四件事——谨言、慎行、守拙、避功。他自然也明知即使讲明道理,骧最多勉强做到一半。怀璧其罪,罪不容诛。沈太后忌惮侄子的心思,渗透在随时随地方方面面。只要沈骧能令松延宫如愿看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真实呈现,那么悬在头上那把刻有妒恨的剑就不会落下。

从将军府出来,沈骧长出口气。学着装傻的收获算得上丰富:两日休假、一篓将军府特供的鲜果,还有一纸升职为文案司监的任命。锈暗皂袍换成了领子袍襟滚银边的莲青色长袍,黑纱幞帽盔加了顶门白玉帽正。明处官级为从七品,暗卫升级为正六品游击卫。

“哎~~管不来许多。被子被子,我来也~~”骧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搂着茶叶末枕头与周公小聚去了。

次日辰时,沈骧穿起一件月白圆领长衫,用天青色灯笼穗腰带系了。头上并不着冠,只以一只行云纹银抹额束在额间挡了碎发。抹额垂尖上一粒红豆大的血红珊瑚,彷如眉间一点朱砂,平添了无限绰约妩媚。非时下轿之后心无旁骛的姿态,以及近前肃穆庄严的佛寺大殿,四下里的惊艳只怕早已化为撕扯利爪。

在大雄宝殿,沈骧默默为心中那个早已飘远的孤魂祝祷罢,又来到转生轮回墙前,将写好的名牌挂上。眸中已有湿润感似有泪意。回身闪目觑见周遭似有些令人不快的端倪,便撩袍步下台阶。今日此时,骧不想坏了心境,于是攥着腕间的虬龙丸,信步向寺后抄经阁而去。为故友抄几页经书,保佑他早踏轮回。

“实未料及竟在此间得遇沈公子,难不成我的幸运竟要归于空门?”一句略带轻笑的招呼令沈骧驻足回望,正是泪痕未干的又露惊喜的雨航。与之前相比,今日这少年素面天颜衣着朴素,少了俗艳却添了许多清雅。

沈骧挽手与之相互躬身一礼笑问道:“雨航来此是为祈福还是回相?”——雨航脸上涌起一层凄苦:“公子真高抬我了。风尘中人焉有资格论述福德功业···今日是焰辉哥哥的头七。承焰辉哥哥之托也为报答他的恩情,特向大姐求了一日,出来安置他的骨灰。这座禅寺之后有个小屋,是由好心人买下,专为存放风尘故人骨灰的所在。只是能被送来此处的骨灰寥寥无几。”

沈骧不禁一愣,脑海中闪出一个服饰容貌并艳的身影。想不到又是转眼间,化作一罐骨灰。“你代他完成身后事,怎的还有谢恩之说?”

沈骧和雨航并肩缓步走上寺内莲池九曲桥,分坐在桥栏长座上,看似随意实则却及有效杜绝了窥听的可能。

雨航被问及伤怀事,又涌起两汪泪:“焰辉哥哥其实···人极好的。他说:他年纪大了,好歹存些本钱赎身也好早点爬出火坑。替我应了许多场面。这回亦是如此。谁料这一出门就···十多日后竟被一个军爷穿戴的人送回来。身子毁得不可救药,人也疯了。只在最后一两日勉强清醒,趁机交代我,看在相处一场的份上,待他咽气后把骨灰送到这里。巴望着借一瓣佛香一缕梵音,保佑来世托生个好人家。”

沈骧扫视过四下,确认没有窥测耳目,方缓颜探问:“焰辉替你出门应局被作践疯了,什么人竟如此穷凶极恶?!”——“正是这话,鸣壑哥哥也说过。焰辉也是见过场面的,即使是手段狠辣些的恩客,将人伤了,再不至于到连人都作弄疯了的地步。后来我与鸣壑哥哥轮流守护焰辉,发觉他每每发作都是在喊着‘马~~’且每每听到马车马蹄声音也都是发作最甚。”

见到马或者听到马蹄声会发疯~~~什么马能把人吓疯?沈骧按住心头涌动的疑问,转开话题。“雨航到华璃坊多久了,因何落入风尘行的?”——“三年了。家父于公务上坏事,被上峰擒杀。母亲不堪于其后受辱,便在监室里触壁殉了父亲。我当时年岁小,便被投在官坊。”雨航撩起衣袖擦着泪水,声音哽咽道。

沈骧不禁感叹:“难怪,我看你与其他人不同。原是官家子弟出身。”——“快莫要提官家子弟四个字。进了那样门槛,便立时明白,世间其实有比死更可怕的,就是--生不如死。做小倌儿本就比不得女优,一进门先要过的关就是调教···”沈骧用手压住雨航的手臂,无言的摇摇头,雨航会意闭住口不在说话。

难怪鹃儿临死时,会以那样一种欣喜的目光看着我,原来就是为的‘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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