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应了一声往口中放了一枚呼哨,发力一吹,箫声随后停止。骧也随之松了口气。甩蹬下马,将菊花骢交在卓尔手里。提了口气拾级而上径直来到石台口。
陆昱已经倒背着双臂等在台上,见沈骧也恰好抬头望上来,直似单刀直入伸出手来,示意其牵住以便拉他一把。骧此刻也正有意借一丝力的念头。方才的千里传音,其实正是暗中一击,几乎冲得他内息大乱。于是直视着陆昱的一对眼睛慨然伸手。
在握住那只大手的刹那顿觉不妙,一股热流如潮般沿着手臂直涌过来。与此同时身子已经被随意似的一招扬抖,便朝亭子直飞了出去。骧急忙扭转腰身空中盘旋,一式落地盘花,衣飘猎猎稳稳落地。
陆昱回头望过来,满面激赏之色。仔细审看健步欺近之人,依旧是乌云压顶般的气势。通身如墨的穿着,唯有额间横着一条赤金飞翅抹额,宣示着此人金尊玉贵睥睨众生的身份。
“仪光贤弟好俊逸的身姿。哈,多日不见贤弟眉间一点朱砂,平添了无比的艳美哟!”言笑款款的开场。——“放之兄好强劲的醇刚内力。哦,请恕在下不恭。该是尊称您‘王爷’。琭王安好。”
被对方点出,骧才觉得近日内燥,额头不知何时涌起一颗红疱,触之生疼。到了这人口中,竟说成点媚之色。暗有切齿面上却是宁静无害。在明确看到陆昱眉头拧了一下时,佯作不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爷微服出行频临险地,还是谨慎些好。”
“仪光,为兄应你之约,以友人之姿特来赴约。贤弟却摆出这幅官场做派,却为何来?”陆昱立在几步远的一块分界石上“若是当朝琭王前来赴约,孤家为贤卿留有丹书之封。存在咸宁南书房,汝可随我一起去取。若是友人之姿,那么,我依旧是‘放之兄’,稍后贤弟随为兄择一清净所在把盏言欢共醉一场。”陆昱略前倾身形,压迫感反而缓了许多。——“就依兄长之议,骧便厚颜叨扰了。”只要不是被生生喂了苍猊巨犬,怎样个死法,埋在哪里都无所谓。骧暗暗祈祷。
“把手伸来让为兄看看。那日听卓尔学说,你两手都受伤,如今可都好了?”关怀中夹着命令不容置疑,令骧乖乖伸手给他,把在掌中翻来覆去的看过。
“擎韬兄也是好意。马上搏击取得是迅猛快捷,长剑难免单薄,故听他之劝换用短戟。孰料对手乌金锤竟那般硬,咬牙硬扛把虎口震裂了。可见用顺手的器物是不可轻易变换的。”
陆昱听着少年温言浅笑,沉默半晌放开那两只修长的手:“似贤弟这么精致的品格儿,本该是在琼楼玉宇锦衣玉食的养息着,原就不该置于那些刀光火影烟熏火燎的处境里。若我是你的长兄,断不要你论功请缨刀锋立名。”骧随之垂下扇一样的眼睫,扯了一笑:“放之兄想必也听说过,沈氏立有‘庶子不荫’家规。骧需要凭自己的手来挣自己的前程。”
“频频为他人做嫁,也算是为自己挣前程?”陆昱问的话一针见血字字诛心。——“苟利社稷···唯尽心尔。再则也不完全是为人作嫁,表兄此次当时安然无恙了”沈骧觉得那对晶亮的眸子,如锥如剑直慑住他,似要看的他无所遁形。他只得放散眼神勾起一弯笑,直对着那双眼睛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双眼睛中满满的,都是如父兄般的慈爱温暖。在那目光中恍有一双温软的手,在头顶、肩头柔柔的抚摸···这个世上能用如此眼光注视着他的人屈指可数;非生离即死别;从不奢望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能有人这样看着他···猛地别开脸,心中亦有一柄利刃将刚刚的诸多念头斩断,暗暗提醒自己生死攸关之际,居然险些被对手乱了心神。
陆昱稳步踱至临空石栏边,似乎目前的萧瑟的景色颇合其此时心意。“此地冠名‘望鹤台’,源于每年春秋两岁,有白鹤迁徙经与此地。落在距此不甚远的滩泽中。有好事者言,适时登高远呼:归来归来兮,西川不可久栖。便可唤起群鹤竞相起舞欢鸣。其状妙不可言。”说罢,他自己倒先是一串冷笑“其实都是胡扯。每逢春秋两季乃是禽鸟繁育迁徙之期。有个把人吼两声亦或是栓一头驴在此叫一回,那鹤是愿叫就叫想舞就舞;哪里听得懂什么‘西川不可久栖’之类的屁话。”
身边想起笑声:“兄长之言恁是爽利。虽听来有些异状,确是骂尽天下所有牵强附会故作姿态的酸朽骚客。且依兄长之言,骧日后再行登高时必要衔枚噤口。我可没有那么足的气力吆喝。”陆昱听罢此言手拍着石栏仰天大笑。惟其如此才不会因一时之快,回手去捏那少年的脸蛋。
笑了半晌终于缓住,转脸看到沈骧正回挽着两臂,伏在石栏上甚是玩性蓬勃。“只是时下正值冬季,那片滩泽上无鹤舞可赏;只有漫天芦苇极是萧索寥落。”
骧仍然伏在石栏花柱上,甚至伸头向石栏外的山崖沟壑探望着。“所谓赏心悦目。可见赏玩风景,所依的是心境不全在取景。放情而游之,未尝不能见未期之美景。”
妙语唤起又一阵畅笑,陆昱直觉心中说不出的敞亮。“妙极!好一个‘放情而游之’。正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为兄就依贤弟妙语之劝快意一回。随我一同去跑马吧。已经让老唐为贤弟准备好马匹了。来——!”
陆昱大笑着抄住骧的手腕,一路大步流星下了山。期间数次,骧觉得自己几乎会被当成纸鸢放飞起来。
留守山下的老唐和卓尔早已备好了两匹汗血马。卓尔如前次之样弓起一条腿,接手助骧上马,调好脚蹬高低,最后还不忘呈上一缕白绢。陆昱挽定缰绳笑解:“此马脚力甚佳。贤弟初次驾控怕一时适应不来。用纱绢蒙住脸以防烟尘眯眼。需知若不慎脱蹬坠马,绝无轻磕浅碰那么简单。”——“仪光公子自与主公尽兴一跑。我与老唐会照料您的马匹随后跟上的。”卓尔清朗的声音在近侧想起,讷于言的唐劭在他身边闷声笑了两声,以示附和。
良骏通灵性,缰绳只是轻轻一抖,已是飞跃而出,之后两耳边风声不断。身体虽仍觉颠簸,但较之驾乘寻常马匹不知稳当多少。胯下马匹极善于与骑手配合,未出一刻,骧已经能与马浑然合一。
放眼望去,只有两道烟尘朝着西北方向直插了出去。卓尔放下挡在眼眉前的手,回头看向唐劭,老唐正把菊花骢的栓绳系在自己的马鞍上。“直至方才我才算松口气。主公已经两个多月没露过一丝笑容。适才居然笑了还是那般畅快。”——“可认输了?”老唐呵呵笑着
“什么时候还要胡闹。主公跟前还要护卫···”——“凭主公的身手,即便真的动起手,仪光公子最多能走上十来个个回合···”
卓尔甩手往老唐腿上来了一巴掌:“你把心眼忘在酒碗里了。我自然不担心动起手的结果。我是担心主公舍不得动手,反而中了暗招。快同我追!”
放情而游之,赏心;纵马奔驰并驾齐驱,悦目;携赏心悦目之人同游,真快意也。一路飞驰直觉压抑于胸臆间,数月不散的悲怆、愤懑、仇郁,随着一声长啸吐尽;那股爽快是从骨子里直喷出来。一吐块垒之后,何处不是好风景好气象。
马蹄踩进漫天芦荡,咔咔脆响伴着冰凉的水直溅在皮肉上。陆昱厉喝一声扯住缰绳,淡金汗血还未跑尽兴即被喝令停止,紧急收步之际人立而起,发出一串龙吟般的长嘶。沈骧对坐下驾控还未能自如。兼有他骑的那匹白马,或许根本未将背上的人当回事。一路跑出兴致,便兴致盎然的钻进冰酥水冷的芦苇泽滩。待身后想起尖利的口哨,沈骧才得以使尽力气勒住胯下宝马,又拨转马头奔回芦荡外的冻土岸。
彼此一照面,陆昱又一次撑不住,叉着腰哈哈大笑。“放马奔驰一路上,为兄还在暗想,以今日畅快写一篇游记小文以为记载。刚好此刻贤弟为了拟好了题跋。便定名为《凤郎策马动蒹葭》,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哈哈···”
实则不需陆昱来说明,骧也知道自己此刻何等狼狈。彼时才感叹‘用顺手的器物是不可轻易变换’,现下就说嘴打嘴现报在自己身上。若非胯下马意识到冲入水泽,冰水浸没至马腹,才好歹收住脚步,怕是此刻真要献演一钞神骏入海,腾云化龙’的好戏与人助兴了。
骧愤愤然扯开蒙面纱绢,拎着精湿的衣摆跳下马,已经冷得抑制不住浑身栗抖。“为长不尊,也是一方诸侯做派,还忝居兄长···”
陆昱并不还嘴,抢步上前;在骧褪去湿衣服后,将自己的外氅及时裹在他身上。“贤弟莫窘。你那匹马这般任性驰骋,正说明它已认可你。不过需要再多些相熟时日而已。看贤弟也是喜欢这匹马,为兄就将此马送与贤弟。”
骧闻言倒吸口气。借着寒凉栗抖躲开了陆昱,略显结舌道:“兄台美意小弟心领。然此马神俊无比,其价值当在万金。寻常人见之一面尚且难期,骧得以一试其锐,已是有幸之至。况乎一个末级小吏,岂会拥有如此宝马良驹~~兄台若真有心要送什么···”缓了口气,继续瑟瑟而抖“莫如尽快招呼手下人拢一堆火来送给我···我快要冻死了···还赶上这样···阴冷无比的鬼天气。小弟委实未见到···什么好景致。”
老唐和卓尔很快赶过来。并无多话,快速拢起火堆,砍来树枝将湿衣服撑起,分别安置好马匹,从兜囊中取了毛毡厚毯铺好。
骧围着厚毯坐在火堆旁,因为冷气欺身而面色苍白少言懒语。他谢绝了陆昱提出助他运功取暖的意思,只把身体靠近火堆。一张玉面被火焰辉映得通红,更显光鲜冶艳。
陆昱见他微微瑟缩不予言语,道他是身形纤细,骤寒之后缓不过来。便回头招呼老唐把随行带着的酒囊取来。
殊不知沈骧此刻委实惊惧到了极点。适才跑马路程少说也有数十里,竟是畅通无阻。只能说明英琭布防延伸之迅速,分布之广,隐蔽之深,精细老到程度,远非寻常孔武匹夫可以想象甚至对峙。
如此情形之下,莫说行刺,便是举手投足尽在对手掌握之下。‘行’已受控于人,‘刺’就成了痴人说梦。想到此不禁失笑:叶茂的差派简直就是--硬要人竹篮打水还要捧一轮满月。
卓尔捧着一套粗布衣裤在侧旁,纯纯笑道:“公子身上的中衣还湿着,欺身久了必要侵出病。这套粗布衣给您暂时接个短,莫嫌弃才好。”老唐在旁默然动作,用两张弓和一袭厚毛披风捆成一个简易围栏。换衣的人站在其中,亦不会因身体暴露而尴尬。
如此贴心的措施实令人油然而生感动。骧不做推诿接过衣服,低身钻进围栏中快速换下湿衣服。老唐则把两张弓一翻,围栏就严实的罩在沈骧脖子以下,既不暴露又不会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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