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仪光,莫要嚣张过度欺人太甚!”罗锴几乎锉碎牙齿磨出这些字。他只想一把抓住沈骧,不看哪里就只管死命的咬下去,咬死这个烟视媚行的九尾狐狸。
更加让罗锴气串两肋的是,沈骧此刻竟然还笑得出来,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哦?那就要请耀庭兄明示,骧于何时何地何故何行为,相欺于兄台。是夺人之爱,还是窃人之香?尤其这欺人之说从何谈起?”
罗锴登时被问住,噎得烧鸡窝脖一般,顺不了腹中一股劲儿。沈骧问得很刁,令人无从作答。说来也是,除却刚撞见那一幕半真不假的《凤求凰》,委实抓不出半分不妥。再者,即使有谁回味出什么,又怎会好死不死的出来举证:我方才被骂成了是那啥···!
“你···言语轻薄戏我小妹···”似乎也只有此情形可以撷取当做理由。罗锴未作多想就手提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乃是古来之训。骧仰慕罗小姐才华,明白示之何来轻薄。若是以为骧为人处事当不得君子之称,我道无二话,若是以此隐射毁谤今上是···”遂用唇形描出‘昏君’二字“仁兄就要掂量掂量了。难不成仁兄自愧门中并无好女···”又是半句话,竟比说出整句还要惊心动魄。罗家门中无好女,那么正宫里的皇后是否该自请废后?这下噎得罗锴越发要把脖子拐进胳肢窝。
不能再容此人胡扯话题,否则罗氏一族满门忠烈之名都将败坏殆尽。口中断喝一声,一记“飞龙探海”抓向沈骧小臂擒其脉门,以图迅速止住对方。沈骧将臂一抖,侧身掠过。眼见擒在铁爪中的手腕滑脱把握,龙爪抓空。竟是锁骨之功。
众人尚未反应,只见沈骧一臂旁挥袖中银光一窜。罗锴只道是暗器,闪身躲避,未料猜错路数。自骧手中抖出一条细索,直奔端放在案上的长剑。随后只闻“咔··仓啷”串响,长剑被银索绕住手柄脱壳而出。破空一道弧线极速闪过,再定睛时,已经稳稳擎在沈骧另一只手上。一丝发缕飘落地面。
“果然是好剑。剑气如肃霜,掠风而断发,弹指鸣如金石,锻造纹如水云。倚天中兴剑。‘倚天拔剑观沧海,笑揽芙蓉醉瑶台’当世四美得观其一亦是幸事。但好教仁兄省得一样:剑胆琴心,酒色财气,虽是丈夫豪情,也需记得为人臣本分。倚天中兴剑又称帝悬剑。罗氏有心仗剑辅中兴之主,也莫要忘了分寸。”一把声音阴测测冷苏苏,凝血冰髓也似直令闻者起栗。
倚天中兴剑,沧海焦尾琴,凤妆芙蓉貌,瑶台琥珀觞。并称当世四美。有千金易得四美难期之说。后三样倒也罢了,只有倚天剑乃是前朝一代帝王,为夸耀王朝在其手下达成中兴之治;重金请得铸剑名家所制。顾长剑护手两侧篆刻有字:帝悬中兴,享国盛治。
罗锴此时展出中兴剑,若无人追究,则可混作家藏丰厚;若被人咬出,罗锴便抖不掉欺君邈上之罪。换做旁人提示此失误,还可领情;偏就是沈骧点破这层纱,委实令罗锴恨到穷凶极恶境地。哪里还有半分承情之说,直是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方解心头之恨。
一记“分水取珠”探手从兵器架拽起步下短器--水火齐眉棍,将棍一抖,却是罗家枪法“梅绽三九”的路数,直取沈骧咽喉和两个肩井而去。沈骧挥起长剑以剑身拨挡开来势,另只手抖出细索,绕住齐眉棍近手处,蜿蜒而上直至锁住罗锴手腕上的扎袖;使得罗锴只得应着这一式“箫史引凤”,被牵扯着飞身跃向庭外空场。
原想擒拿反被对方所擒,实是大折颜面。旁人见罗锴满面潮红以为是气的,唯有他自家明白是被臊得无言以对。
沈驰见哥哥与罗锴动起手,急的要往前冲,被沈垚从旁拦腰抱住。世子是太后的心头肉,伤了分毫都是灭门的罪过。至于沈骧、罗锴,无论是谁被放倒,都关不着沈垚的痛痒。谁叫这两人平日里一个比一个清高自傲。故而能挑的这两人招呼起来,竟是许多人期盼已久的事。
贺鸣一把捉了沈驰脉门厉声喝道:“衍恒,你现下过去非但帮不了仪光,反而拖累他。除非你是存心要他死。”沈驰惊惧兼着被擒在贺鸣手中,只好立于原地掠阵。
水火齐眉棍“一骑绝尘”直取对方心窝,中兴剑仍是剑身拨挡“花落闲庭”避开厉风削到棍上,又借机摆开一团剑花扰乱了罗锴视线。两击不中,罗锴已全无端重姿态,攥紧手中齐眉棍水端(玄色)加力一拧,棍头火端(赤色)处挺出一柄镔铁锥,立时将棍化作家传之器--长枪。
棍化作枪刹那,一记“划域楚汉”分点印堂、咽喉,沈骧将头颈侧开腾身翻转一周,细索盘住长剑手柄,“故思如絮”将长枪搪出,继而轻盈落地。
听到不远处的喝彩声,罗锴更是切齿。长枪一摆“九曲归海”连抽带扫,将沈骧面前能供躲闪之路封住。却见凤目大张,手臂大圈,细索系起长剑径直迎着水火墙上去。观者见之暗叫不妙:罗锴步步紧逼,而凤郎已将细索长剑结成了飞索剑,眼见是当真怒了。罗参赞今日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
果然镔铁长锥与中兴剑交汇几碰,火光四窜,宝剑削铁如泥之功顿显,几击之后,漱雨飞花令人眼花缭乱。水火墙收回眼前,长锥已去之近半。自藏宝刃成了他人手中利器,罗锴脑海中出去“必将此人杀而后快”的念头,哪里还作二想。
避开中兴剑锋刃,用水火棍向剑柄处一挑,故意被缠住,借拖拽的巧劲腾出右手暗运内力,觑准破绽,在沈骧掠过身侧一瞬,狠狠拍出一记,家传拳法奔雷掌“名定四方”的招式。
沈骧觉出不对为时不及,只得拧腰使出护身拳一式“倚栏独语”,期望脱困,也还是在右胸上吃了一掌。虽未拍实就势顺着掌风腾身飞掠而出,但只见雪雁落地一般,一口血随着身形落入尘埃直喷出口。
沈驰见到哥哥当真被伤了,狠命甩脱贺鸣大叫着直扑出去相救。未至近前,却见沈骧挺身跃起手中长剑一抖,鸣如龙吟。禁不住应声止步。他知道哥哥不许他靠近。
沈骧倒提着长剑,横手抹去唇边的血迹,语气冰寒:“罗参赞如此这般屡出杀机,莫不是欲使令妹守望门寡吗?”
罗锴听清此言岂有不怒大喝一声:“贼子纳命来。”抖开罗家枪中“天河入户”绝杀之技直取而来。此时沈骧已不再让,脚下一点飞身迎上,长剑一记立劈斩下镔铁锥,飞梭窜出直取罗锴颈项。罗锴情知不妙欲凭齐眉棍隔开,焉能及时。那条柔韧细索长了眼睛也似,将齐眉棍连同脖颈一并缠了数匝,接着便有一只银灰色软底靴,实实踩住细索末段精致小扣。
罗锴有心再想挣脱,明晃晃寒森森的中兴剑已然横亘在齐眉棍前。一条细索牢牢锁住其颈项,另端扯在沈骧手中,后撤不能前进更是有断颈之险。沈骧单足独立标枪般立定在地上,另只脚则稳稳横担着长剑;只要罗锴稍有异动,利刃立即横断齐眉棍和颈项。竟被这般擒住,直把个罗锴羞得张口结舌,没有项间细索勒紧,只怕早已喷出血来。
“转告罗氏宗正安祚侯大人,或者杀掉爱女以保你罗氏清名,或者将其许嫁沈骧为妻。非此则视当朝,孰能再行问嫁次女!”如何将咬牙切齿的警告,明目张胆逼婚,于眼前这妖冶凌厉之人融合一处,包括罗锴在内的其余观者都已不知如何反应,只是看到一道寒光之后,中兴剑径直钉在廊檐下“万里云罗”匾额上在那处大摇大摆···
当晚,朔宁侯接到报事,匆忙向副将交代罢,便快马赶回内城侯府。慕超谢琛不曾怠慢,一方面安抚住安氏夫人,关照她看好世子,以免父亲盛怒之下责罚;另方面疾书具折,连夜上奏为沈骧告病请假。沈赫哪里还顾得理会沈驰,只是忙着请来太医院医官,给儿子疗伤配药。
沈骧的伤势不轻,不仅是盂兰盆节君臣同贺大典无法出席,便是一个月后的送亲使差事,恐也要尽快另则人选。这已经足够让人念佛了。一月之期,足够接手官员一一核对诸相事宜。
次日早朝,朔宁侯上殿奏本:鸾仪都尉沈骧年轻贪玩,与兵部参赞罗锴,切磋武功时不慎失手,导致受伤。视当前伤势,必将延及公务脱卸。特具折代为请假养病。另奏请,选拔文武兼长之人接替送亲使之职。
朝臣们皆是一惊:看来不是一般的失手,已严重到连一个月后的差事,都要交割的程度。而朝中倒不缺文武兼长之士,可再想找出如沈骧那样,在西恒国主眼前面子无限进退自如的人来,一个巴掌都用不了就数完。
朔宁侯的脸色凝肃的能淌出水。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凤郎是国舅爷的心肝宝贝,虽是庶出却宠过嫡出。又有哪个不晓倘若座上主位还是昊帝,朝堂之上亦会出现立国百年以来,最年轻的将相之储或白衣卿相。况乎现在,父亲为儿子请假,看似是爱子心切之举;睿嘉帝却是清楚记得前次沈骧昏倒在北书房前,国舅爷的脸色足足让御书房的人抖瑟的四五日。此一回,谁还有底气触霉头。
总管太监呼喝“散朝”时,左相盯着罗嵩突然说道:“即便是‘久负大恩反成仇’,罗参赞亦不至当着那么多人,甚或帝侧御纾在场,痛下杀手致人死地而后快。臣忝居百官之首,奏请陛下细问此事。”
睿嘉帝准了沈骧十日病假,把接替送亲使职务摔到邓蕳头上。本着谁闯祸谁收拾原则,遂下旨明令大理寺勘问此次误伤事件。此番乱事系罗锴一手挑起,受伤者又是特旨钦差。实情一旦抖开,罗锴逃不掉贻误朝政的罪过。若再加上私藏逾越器物、殴打钦差,聚众械斗、欺君邈上···逐项相加足够给罗锴定个斩监侯。
散朝后,安祚侯罗嵩请见,被御纾贺鸣引至北书房。安祚侯敬献宝剑一柄。言,偶然收得不敢擅有献于御前。帝不见喜色,仅命人收之悬于壁上。随后宫中传言,皇后罗氏被禁足。内宫事宜暂由贵妃邓氏协理。鸾仪卫事务特遣御纾贺鸣暂襄。
时近酉时,罗嵩携罗锴来至朔宁侯府拜会。有管家迎出将叔侄二人引到鸾卫小筑前。以礼观照如下:世子已被侯爷禁足,夫人惊闻事件旧疾复发不能见客。此时侯爷与两位大公子都在新府处,至于能否会客真是不好说。罗氏叔侄闻言只能低头听天命。如果今晚吃了闭门羹,则明日一早,即有大理寺派人至侯府,对世子沈驰进行询问。即便是买得动贺御纾保持缄默,也再难说动世子爷网开一面。
神佛保佑,顺利叩开了鸾卫小筑的门。谢琛出来应客,将叔侄领到客厅待茶。又过片刻,沈赫才出来会面。双方见礼寒暄,谢琛一句请茶解说,致使罗锴险些按翻了茶盏。
“复青兄,耀庭贤侄不必拘泥,此茶便是凤凰水仙。系西恒国主起驾之前,派驾前侍卫送至郊外鹰扬卫官署的。可还适口?”在沈赫微笑的表情上目光是冷的。叔侄二人口中的茶便顺着脊梁骨滑落。
关于本次事件,沈赫仅仅定了‘切磋武艺失手’的基调。公开事件目的在于奏请及时备选送亲使,对于罗家人的问责追究等一概不表态,显然即是要看对方的态度。如此已经足够令罗氏叔侄心中惴惴。
即使罗锴死也不予承认,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无以抵赖。十八年前安奉大捷论功述过,没有朔宁侯宽怀抬手一笔带过;罗崇、罗嵩兄弟根本摸不到为国尽忠抚恤孤寡的荫封。真正等待罗氏一族的,是举家发回原籍,两代之内不予起复。三年前睿嘉帝为大婚选秀,没有朔宁侯堪称定盘的一句话,焉有罗氏朝阳殿封后的荣耀。今日没有朔宁侯缄口不言,罗锴此刻真正该身处的位置是大理寺监牢。
罗嵩清清喉咙示意罗锴有所举措。罗锴会意肃着脸向着主位躬身一揖:“小侄年轻气盛处事鲁莽。一时争抢失手伤及兄弟。心中懊悔不已。今日特奉长亲引小侄冒昧登门,前来探望并以之前,恳请世伯念及世交及同僚···”
沈赫啪的一声扣住手中茶盏,抬手示令罗锴住口。转向罗嵩冷笑道:“原来忠义二字于罗氏竟是如此解读。既如此,赫只能说,复青兄多礼了。切磋技艺失手是行伍人寻常事。幸好贤侄未见有何不妥,非此赫则需要抬着沈骧到府上去致歉。只是赫少不得要问贤侄一句:沈骧年幼贪玩,是赫管教不严所致。论年岁耀庭大出小儿七八岁,怎么玩将起来也不记得轻重缓急。世交之谊、同袍情份,再大也重不过社稷国政。非要提论及同袍情分,我们父子与叶沐泓都有袍泽之义。”说话间,沈赫挺身离座。“此番,幸而我赶回及时。沈骧趁思维清醒时提醒了诸多事情,算是留出充分应对余地。试问你那一记奔雷掌当时就令他人事不省,此刻还有我等在此说话的可能么?”
即使没有罗嵩在背后推一把,罗锴也早已坐不稳座位,溜跪倒地上。罗嵩几乎咬碎满口牙,才缓着声调问:“但不知我那贤侄此刻伤势如何了?还望延召宽怀容我叔侄往榻前探望。亦好根据情势加以调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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