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骧靠着喜子帮持饮水润喉,又半动半歇着穿起衣衫。瞥见喜子进门时随手搁下的香薰,便随意的问些闲话:此刻什么时辰,老爷何在···以及这时搬那尊香薰作甚?

喜子蹲在地上帮骧穿着短靴,也闲在适意的搭着话:“前两日我在隔壁院关照公子爷的贵客,老刘便替我在此值夜服侍。今晨老爷出门时兴致甚好,见到老刘时便夸赞他差事精细,要好生犒赏。这不是,才得招呼去前面领赏,竟把手上事由撂在树下。可巧森格进到内院,径直就凑过去嗅个不住。幸而唐老爷牵着没让出声,不然早就要要吵了公子的觉。”

骧缓缓弯下腰,伸手按住喜子肩头直视着问:“昨夜可是老唐在外院护卫,那么谁在这内院值夜?也是老刘吗?”——喜子搬起骧另只脚,手法利索的提上靴子,笑吟吟答道:“唐老爷牵着森格在外围。老刘被排在内院门口。老爷吩咐,他亲自照拂公子便足矣,故此寝殿近侧没有留人。”

“如此,那森格凑近去嗅的事物是香灰吗?”——“公子爷真圣明,正是香灰。我还奇怪,素日老爷和公子爷燃香,森格压根安静的紧,今日怎会有了兴趣?”

骧垂目片刻淡然的示意喜子,“你把树下香灰取些来给我看;另去传老刘来见,只说公子念及他年龄偏大,有意为其开具鉴书,即日放他回转旧主驾前或故里养老。因之他既不必随西恒使团回咸宁,亦不必耗到使团起程。”

老刘很快应招而至,束手站立,颇有几分沉稳气度;窗外投进阳光恰好将之圈在其内。在被喜子质询:为何没有做完内院差事,便匆匆离开跑出去领赏?老刘从容解说是:外院来报,靖王府方面遣人压着一乘小轿到侧门,送来正是昨晚献舞的女子。外院处老唐让他去照看一下,等待老爷和公子示下。是以拖了功夫回来迟了。目下正要先向公子请罪。

骧缓缓啜饮着刚泡的凤凰水仙,捏着银簪拨弄着草纸中的香灰。直至一盏茶剩到少半杯,方才抬起目光审视着被圈在日光之中的人。忽而开口道:“老刘,你从先帝侍从编制被分到昙王府,受昙王关照随宣和公主转到西恒禁宫中;又受到已故婹妃赏识,位居禁内司礼监。可谓劲草立于疾风之中,喟然不倒。着实令本君佩服。”

老刘出在暖融融的日光之间,亦是不禁打了个抖。瞬间惊诧后忙拾起惯有的表情,躬身答话:“德君殿下夸奖,老奴实不敢当。”

骧莞尔一笑,眉宇间尽是未落的春情:“刘公公过谦。本君问你,昨夜寝殿所用宁神熏香颇有妙处;是你临时换的”——“殿下明鉴。殿下与主公近身用物,从来是主公亲自验看过,才交与下面使用的。熏香更是如此。昨夜主公与殿下回来,是主公验过物品之后,关照奴才:适当换换口味···”

骧眨着一双丹凤眼,极有兴致的观看着老刘的面相,忽而挑起一侧嘴角弯出一抹斜斜的笑纹,拖出一声暗哑的冷笑:“换换口味?既如此本君也该换换口味了。来人,将这见利忘义的阉货拖出外院廷杖一百。”

老刘绝没有想到座上的人会突然变脸,即刻反思之后感觉并无差错,因之告饶:“求殿下饶命,老奴不知身犯何罪?”

骧在被一问之下,当真是沉了面孔,正是当初出手擒杀敌对的气势:“问得好。原想看你造化留你一命,既然你咬定不知何罪,便让你死个明白··勾结外贼交通秘辛,此其一。图谋欲助隆氏贱人脱逃,令王室体统蒙羞,此其二。妄揣上意,偷换用物,欲陷主公于不利境地,此其三,亦是最该诛杀之处。来人,将这背主之徒拖至外层门首处——杖毙,令这边以及隔壁院中所有当差者前往观刑。”

直如随骧扶案起身动作同时,门外已经冲进四名侍卫。不容老刘再行扑跪告饶举动,手脚利索的封口捆绑将人夹出门去。随着甲胄声渐远,闪耀在凤眸中那缕阴寒之色缓缓淡下。

赵椿正在隔壁院中,与英禄淡淡然的谈及预计行程。闻得骧在这边行出这般热闹,先都是一愣,随之又都立起一根手指,异口同声道:“哦~杀鸡儆猴~~~”言罢英禄显摆处一副无比自豪的表情。

既下了死命令,行刑的侍卫怎敢惜力?抡起大棍车轮般舞得生风,着着实实断无赊欠。一炷香功夫,捆在刑凳上的人便随着血肉抛溅脱了原型。后来喜子在人群之外,提嗓子招呼一声:“公子爷吩咐下来,赏他一记痛快。免得大家都被他拖累在此受冻。”

行刑侍卫响亮回应了一声,其中一人再次轮圆照准老刘后脑猛击下去,立时脑浆飞溅魂飞魄散。遂即有人抻着草席上前裹了,两头以麻绳扎住拎进一口狗碰头薄皮棺材,连打带托的走了。

被聚到此处观刑缘故早已申明,众人亦在得了几句训示后,噤若寒蝉也似各归其职。

英禄仔细关照了隔壁午膳,由夹道转回这边。未至内院便见喜子在廊下插着袖子翘首而望。见其走近忙提着脚步上前,端揖罢压低声线:“公子爷说疲乏得紧,只进一盅参汤便靠在榻上看书。”停了一下忙接着回禀:“唐老爷适才交代奴才转告:靖王府送来的舞姬还留在门廊处,等候主公示下怎生安置···”

英禄不等说完便懊恼的瞪眼低喝:“安置什么,让唐劭将之原封不动退回去就是。”转而暗自咬牙:我再眼拙也看得出,那狐媚子两眼朝谁放光。若非看得紧,落在那小凤凰周遭的狐媚花妖早已叠了几层。独孤擎韬定是见这群蜂蝶围着谢芷璘,情形甚不入眼,便将之顺水人情的派送过来。既如此我便借花献佛~~

蹑足潜踪走近内室,见骧半躺在明窗前的湘妃榻上,腰下垫着软垫,书页两开扣在腿上,人已是盹着了。榻边几案上摆着一只暖盅,是正在降温的药。英禄敛息提步上前,端着药盅撩衣在榻边坐下。骧也在感觉道风动时转头睁目。

英禄将暖盅启开先尝了温度,方才置于骧手上。看着他缓缓啜饮,释意的笑道:“凤君固宠椒房仪态,端是好威风哟~~”——“主公是在怪我处置阉奴之举损及脸面?也罢,君忧臣辱,随后我也去领二十廷杖,为主公找回面子。”骧不阴不阳的反唇相讥。

英禄好气又好笑的把手一摆,哂然驳回:“何必闹这相声儿。西恒禁内唯凤君之命是从。英禄家里永远不会有打你的棍子。为夫不过问一句,何尝有丝毫埋怨意思。”

骧将药盅盖子啪的一声扣住,盯住英禄扬声质问:“既然如此,明知那熏香有异,你为何还要犯险?君子不立危墙之理,无需我来拆解吧。西恒禁宫九重宫门层层壁垒,你何等嬉闹贪欢,我都未曾深究。可此处不同。当年身为暗卫时,伏击抓捕暗杀哪样没做过···情事后一刻功夫内,抵御反应能力几近全无。昨晚那种情形之下,若有刺客闯入,你我谁能及时起身招架?仅为及时行乐,致身家安危于无物。你就是如此让人见识,玉面鬼见愁的‘林下风流建安骨’么?!”

“仪光莫气,为夫知错。哦,你先把药喝了,听为夫细陈详情:骧儿尽放宽心,为夫早已在这四外布置了箭矢侍卫,一只麻雀也飞不进来。未曾严明不过是不想让这些琐事扰你清净。”英禄嬉皮笑脸的捏起药盅盖,将药盅送在骧口边。“况乎,我的小凤凰百年难得酒后情动,为夫的怎舍得错过那媚眼如丝欢快销魂之态。你比那媚香还要劲道百倍,换不换熏香有什么分别。”

英禄借着骧满脸羞涩顿起,接过空药盅撂在一旁。张臂将骧拐进怀抱,贼兮兮的调笑:“骧儿无需害羞,能见你那般炽烈,为夫不知多欢喜呢。好了,对夫君索欢还要害羞吗?”

“不许说了。”骧羞恼不及的喝住,随即眼光一闪岔了话题:“擎韬送的女子,我看着有些旺夫相,莫如我做主与你收在房中。你身边虽有两子终究子息单薄,她若能与你添个一男半女的,也是好事。”

英禄暗念一句‘好险’随沉声驳回道:“免了。萧宇不是应了你的心思决意成家娶妻吗,这只鸳鸯枕莫如就让擎韬送与他。让他早点开枝散叶,都能安静过日子。”一言甫落,骧已经扑哧一声窝在英禄怀中笑喷:“看你这醋吃的。都没来由。”

英禄小心的将骧抱在腿上,搂在臂弯中,哄孩儿一般轻轻晃着:“日后再不许拿这类事当说笑。为夫和你说过,今生只爱凤妆芙蓉色,只守着你过日子,怎会再看其他女子。”

喜子在屏风后闪了一下便低头报事:“隔壁赵大官人关照传话:听闻公子夜感风寒,特意备了一份驱寒姜汤送来,望主家降阶一会。”骧欣喜的招呼一声:说老爷与我亲自相迎。又回头对英禄笑道:“赵清肖这碗驱寒汤其味浓厚呢。”

将来客进暖阁,赵椿随着英禄分宾主落座,骧仍借着卧床理由,半靠半坐在暖围中。喜子恭敬的奉茶,接下姜汤暖盅呈送到骧手边。

骧欠身端礼作谢,赵椿摆摆手望着两人揶揄笑道:“一早见国主神采奕奕,转而却道及凤郎染了风寒···”——赵椿话音未落,骧险险将放入口的姜汤喷了。斜了英禄一眼讪讪然笑答:“清肖兄说笑了。骧只是昨晚贪杯宿醉而已。适才还被念叨说,日后再不许我沾酒。”

英禄被骧连瞪了几眼,都不以为忤,反暗暗乐得不行。喜滋滋的随着附和几句后,放下茶盏言归正传。他简明摘要分说了刚发生之事:内侍与罗某交接被萧宇撞见;内侍偷换熏香,被察觉后处以极刑;甚至回数些许罗锴心怀鬼胎劝骧远离英禄的话···仅是这几项加诸起来,已足以定罗锴一个异图刺杀之罪。但言至于此时,英禄轻轻一拨把话题抛给了赵椿,问他如何看待处理?

赵椿捻着手指微微笑道:“椿听闻国主熟知歧黄之术。亦当明白药石之中有一不成文惯例:行医者遇病入膏肓再无可救时,怀厚者会退资婉辞;怀仁者会写出几样世间罕有甚或绝无之药引。实则是暗示病者家人退而求其次准备后事。昌庭于先帝朝得有嘲风望相,堪望中兴之势。奈何明君不寿继世不智,堕成目下的颓势;又因膨胀私欲驱走凤雏;实乃运祚消散之象。椿亦是看清此节,才无意靡耗精力。今得蒙国主凤君诚挚相邀。委实托付治国安民和天下之大义,椿自不会辞,愿效凤郎将毕生所学赋予祥和境地。”

“清肖兄真明智君子也。”骧清赞一声撑身而起,面向赵椿一揖倒地;一旁有英禄也是长身立定,透袖端揖直抵眼眉处。

赵椿亦是饱学之士,岂会看不明白,两人所执礼仪是次之于顿首天揖的敬拜揖让君子之礼。登时感慨万分,缓了片刻方道:“凤郎认椿为腹心,椿亦当报之以赤诚。当年虽许笑言道:凤有鸣,雉焉敢不从其使合其音哉?实则,椿久慕朔宁之美本真,愿效其大情大容借其大智大善成就小我。此乃是椿扪心之言。况乎椿亦是钦佩国主端方风范纵横情怀,睥睨天下而不辍怀柔苍生。若能于效力处成全偷师之兴,椿何乐而不为呢。”

唐劭入内觐见报事,英禄爽快的关照不需避讳尽可坦言。于是唐劭简明开言:前往靖王府送回舞姬后,谢琛关照他转达,骐王已经遣罗锴回转尚京送岁贡,今早已经出城。但恒方流星探马刚发来探报,罗锴一行出奉节郊外不久,便分出一哨轻装人马直插西向。

英禄听完释然的哈哈一笑,转头对赵椿问:“清肖还记得儿时习文中‘刻舟求剑’典故么?廿余年前其父罗崇便如此,抗令不遵急功近利,不仅功败垂成,还累计千余众儿郎妄送身家性命。惜乎今日英禄非当日穷寇疲于奔命;昌庭之内,他罗耀庭也再无朔宁仁善可仰仗。如其奈何啊,冰积三尺非昼夜之寒。锴之命数亦如昌之运数,岂赖之智勇而望之襄也!”

两日后西恒使团率先返程。东道主独孤澹、谢琛,与天相隆睿骐、林筝一同出城相送。当看到英禄亲自持缰执鞭,助赵椿跨上一匹白色汗血马,无不涌起五味杂陈之感。然而慎思之后,也只是款步上前并作一排,端臂当胸诚心揖送。

直至望着恒方旌旗远远没于视线尽头,众人各归车马骑乘折回奉节内城。独孤澹听到身侧的谢琛长出一口气,忙和颜劝道:“这两人也并非一去不归。日前放之私下知会,不日将在出去百里处的旧城萧飒建行馆。以便凤郎得于入秋时节前往醉枫林赏玩;也便于其时在那处过冬。届时我等还怕没有欢聚的机会么!”

行出百多里路之后,唐劭受命先往前面开道。探马回报距前方萧飒城尚不足半日路程。时辰已至酉时左右,周遭夜幕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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