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荷她出身扬州风尘,但是品性高雅,坚贞善良,平素很受诸位师姐喜爱。当年她身陷烟花之地,幸蒙一位相熟多时的恩客出手相助,方脱离了火坑,转投七秀坊门下。”
“芝荷时常对我们说,那位恩客曾经对她许诺,待她在七秀坊习得些许傍身武艺后,便回来娶她过门。那时候,她水灵的眸子里总是满载的期盼与幸福,不知道羡煞了多少秀坊的姐妹。”
“不错,可以全心全意地思慕盼待一个人,的确是世上最为快活的事。”白瑾撑着腮在一旁倾听,突然接了话。
薄唇划过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锋利的眸子随即淡淡闭上了:“只不过这样的快活,当真是愚蠢而脆弱不堪。可笑,可笑啊。”
苏月容惋叹着点了点头:“后来,芝荷终究也没有等到那个人。她找他找了很久,苦苦哀求他回心转意又求了很久,回到秀坊的却还是只有她孤零一个人……之后过了没多久,芝荷就终日疯疯癫癫的,最后也不知道是自己寻了短见,还是失足坠了水,总之是长久的与瘦西湖作伴了……”
“那个负心汉的名字,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白瑾伸指徐徐轻扣藤椅把手,腰间拂尘垂至地面,替苏月容补上了那个名字。
“花,暮,雨。”字字冰寒,再无落墨时一息尚存的半分缱绻之意。
二十三
开春后,天气渐暖,每年春意盎然之时,与恶人谷的几场鏖战总免不了,浩气盟各坛精兵操练也就日益的紧张。
这浩气盟诸多的侠士,均是来自五湖四海,各门各派,论一对一的功夫,个个都是人中好手。但若论行兵列阵,聚拢不了半日,便多如一盘散沙,各人自有心思,纷纷作鸟兽散了。
坛中众人武功皆可一观自然是件好事,然而对着一群散漫惯了的人,要怎么能把人训得服服帖帖,务达“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之境,着实是费人心神。
花暮雨自接过这烫手山芋后,比之昔日在天策府中更是毫无喘息之机。白日在七星岩一心操练,入夜便在书房攻读上任摇光坛主游南卿留下的书简。
日夜碌碌,转瞬已是两月的韶光。
夕阳西下东上月,暗黄的油灯渐渐将房内一切均染亮了,焰火摇曳中,隐约可见两道人影一坐一立,皆着藏蓝铁铠,头顶赤红翎冠,正是刚从七星岩回来的花暮雨与程一鸣二人。
花暮雨单手支着腮,一边翻看着浩气七星各处分坛的精兵花名册,一边侧耳倾听程一鸣禀告近日坛中事务,细听之下,不觉已有几分倦色,手中花名册翻页的速度也越发的慢了下来。
程一鸣匆匆将大小事务禀告完,末了声音一低,夹杂进了几句私务。
昏昏欲睡的花暮雨却是蓦地醒了,仍然单手撑着头,剑眸往旁一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本欲借花暮雨迷糊之机,好逃过知情不报之罪,岂料花暮雨甫听见那人名字便再无睡意,程一鸣只好闷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些日子以来,楚炎向浩气盟寄过两回信。只不过……收信人都是白瑾。”
花暮雨脸色蓦地一沉,半晌无话,抬首问道,“此话当真?”、
“今晨我到驿站问讯时,那里还有一封楚炎新寄的信,大哥若是信不过我,自己去看就是。”
“……不必了。”一声极低的叹息,花暮雨摊开手掌,向程一鸣问道:“昨日托你到驿站寄的信,还在么?”
“今早问讯后,我心中有气,便将大哥的信原样带了回来。”程一鸣从怀间摸出雪色信函,交还到花暮雨手中。
花暮雨接过信,双指夹着信打量了几回,闭目往旁一伸,只见油灯火苗当即缠到信笺上,此间几多心事,终是尽付飞灰。
“大哥!那个姓楚的家伙如此不识好歹,你又何必再作留恋?他与白瑾终究是一脉所出的亲师兄弟,阴邪的脾性,即便今日不作,也难保早已盘根心中!”不忍见花暮雨惆怅神色,程一鸣心怀愤懑,极力劝阻道:“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我在盟中打听,他与白瑾——”
话音到此一顿,程一鸣刚想打住后头的话,花暮雨已是淡声接了一句:“说下去。
“他与白瑾……只怕不是寻常师兄弟的关系!”程一鸣得了首肯,禀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念头,终是将这些日子以来隐忍不发的话悉数一空:“我派人向开阳坛的精锐弟子打听过,还有摇光坛中与开阳坛有所往来的人亦逐一盘问了。白瑾与楚炎虽说相隔两地,但一向往来甚密,白瑾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个师弟,更是一脸如沐春风。白瑾的性情,你是最了解不过的,又怎么会是普通的同门之情?”
窗外已是春晓,花暮雨心头却是一片腊月的冰凉,抿着唇思索了片刻,方问道:“白瑾身边不是有个叫苏月容的姑娘,和他早是公认的一对么?”
“说到这个,也实在是一桩奇事。苏月容位列开阳坛主事,与白瑾出双入对,江湖早有二人流言相传。然而就在日前,苏月容十八生辰之上,盟主特为二人做媒,意欲成人之美。白瑾那厮竟是拒婚当场,丝毫不顾苏月容颜面。在场众人无不哗然!”
“行事从来只顾自己喜好,这倒的确是白瑾性情不假。”已然只剩苦笑的力气,哪里还有心思分予公务,花暮雨伸手合上了花名册,踱步至一旁书架子上原样放回。
心事重重,花暮雨摆好花名册后,不慎抽落了邻近的一卷南屏山军机要务。
厚重的羊皮卷跌落在地,随之而来的,还有铁器落地的清脆声音。花暮雨手急眼快,一下便将羊皮卷连着那摔在外头的铁器一同扔到了书案上。
“大哥,这是?”程一鸣伸指夹起铁器,只见原是一枚玲珑巧制的飞镖,镖身是一朵傲雪白梅的图案,花蕊里隐隐有血痕。
“是白瑾贴身所使的梅花镖,不到性命攸关之时,绝不以之示人。”花暮雨沉声答话,伸手猛地将羊皮卷展开了,只见羊皮卷中间还有几滴风干的血污,卷轴上是浩气盟南屏山驻地各处要塞粮草分布图。此事一向分属摇光坛管辖,其余各坛均无权审看。
“明日一早,你立刻派人去查,过去一年间,南屏山驻地粮草可曾遭过什么意外,何时何地,处分何人。还有,白瑾过去一年的行踪,我要尽可能多的线索。”
“属下从命!”程一鸣抱拳接令道。
花暮雨掌心托着那一枚久违了的梅花镖,伸指细细抚玩,目光变得越发的深邃绵长。
年复一年,好不容易花费半生力气丢下昨日恩怨,孰料天意向来弄人,如今又是于公于私都不得不至死方休的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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