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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宅子里有书房,佛剑作晚课的时候龙宿去挑书,想看了就好好睡一觉,但这里毕竟不常住是以书也不多,寻了一圈也没有合意的,龙宿也总算知道没书他一准睡不着,只好随意拿了一本,看了一会果不合心看不进,正烦躁忽然想起佛剑来,于是穿着睡袍就跑去了。

龙宿推门进来时候佛剑的晚课还没结束,正盘腿在寝台上,心中一片空明无物无我,他听见龙宿进来不过却没动。龙宿坐在一旁等了会儿,但是佛剑一动不动,呼吸均匀而绵长,龙宿便疑心莫不是睡着了,坐着也能睡着的吗,于是龙宿也学着盘腿在一旁坐下,不过他没经可念,心里想的却是:没有躺着舒服。

坐了一会龙宿便叹气,于吾如此艰难,他倒是睡的容易。说来奇怪,原本不知道时候也不觉得睡觉就如何难了,如今知道了虽有书在手却又非要合眼中意才看的进,反而矫情的紧,果然通透了看清了便要痛苦的,只不过是他自己个儿养出的毛病也没处怪去。想到这的时候佛剑晚课收了尾,睁开眼却见龙宿横在眼前,一脸的闷闷,“夜深了如何不去睡?”

“吾来与汝论佛。”龙宿见他“醒”了便一笑,不过仍旧躺着。

“哦?”佛剑当他还在计较前番输赢,便说,“佛陀曾曰,执着是苦,这佛论的是智慧,言出则闻者皆是赢家,何必自苦?”

龙宿习惯性的摇扇,抬了手才发现扇子落在自己屋里没带来,便顺势摇了摇手指,“大师便知吾是执着了?那一番输赢吾不放在心上,大师倒是在意了,吾今番便是来与大师论智慧的。”终于抓了他话柄龙宿颇得意的说,佛剑见龙宿神情果然是不在意了便也笑起来,“如此倒是和尚自苦了,那龙施主想论何事?”

龙宿又一笑,“不如由大师述一段佛言。”

佛剑想了想,便说了那佛陀拈花一笑传道于伽叶的故事,这个故事温和而模糊,实在没什么好争论,至于佛陀那一笑间究竟传了什么给伽叶,龙宿性子必是自己思忖不会问出口。这故事也并不长,但佛剑说完时龙宿却已睡着了,佛剑才知道他哪里是来论佛,竟是诳自己讲故事助他入睡,佛剑便笑出声来,“果然个祸害……”

龙宿其实还没睡熟,佛剑的故事他也听全了,只是这故事实在温和的很,他本就是来睡觉的,佛剑一开口他便合了眼睛,说完时已有了些睡意,只是脑袋里也真个在想,佛陀传了什么,后又觉得既然什么都没说,便也不过是些不可言传的心境罢了,于是朦胧的将要睡去却听佛剑言他是祸害,龙宿就想汝这口出恶言的臭和尚,吾便祸害定了汝,然后才安心的睡了。

这一夜龙宿睡的极好,还梦见佛剑拈了金色菠萝花放在他手上,依稀似有淡香,所以早上醒来心情便也顺畅的很。回房梳洗换了身衣衫,各处走了一圈佛剑却不在,龙宿想起他此行目的是为传佛,不过此事当真是难的。灏朝仰望龙神究竟有几千年谁也说不清,如何平白要人改信他家佛祖,便是齐州落了这场雨宝霖寺站稳了脚,百姓也仍多相信是龙神恩泽,寺里的香火不过是贪得多一重保佑罢了,何况灏朝崇龙至今却无修建道场庙宇的习俗,祭祀之日也不过是各地长官率了大小要紧人物临时搭坛,向南祝告一番了事,声势浩大却又省钱的很,寻常百姓家更是简单,桌案上三炷香,年景不好连供品也无的,左右许是龙神向来随和,反正从没见他跟谁计较这些。如今这佛祖倒是金贵,要兴土木建寺庙不说,竟还要铸金身,便是这且算他显了神迹的齐州,也独宝霖寺一份,龙宿便笃定这断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这座小院在城西,多是官家衙门和百姓住户,钱庄当铺一应用度吃食店面多在城东,龙宿出了门便往东走,他昨日将穆拓连人带车的都遣回去,就是想着今日好好逛逛,也是难得的新鲜。走出不远便看见佛剑,手里还捧着个砂锅,面色颇无奈,龙宿走上去问,“这是?”

佛剑说他早上去化缘,说来巧敲开的头一家便是昨天那个妇人,她竟真的做了朝食,看见佛剑就不由分说的塞给他,还说一会过来取锅。龙宿吸吸鼻子,虽是家常素粥,不过熬的却细心,香甜的气息也是诱人,两人便一同回转,不多时粥竟见了底。等了一会不见那妇人来,龙宿又想去铺里看看,便将砂锅放在前堂桌上,门大开着,想那妇人进来一眼就能看见,然后拉了佛剑一同往城东去。

不快不慢的速度,大约三刻钟便到了龙行银庄,掀帘进去看见账房先生在忙活,有几人存取银子的,龙宿便在一旁的宽椅上坐下,等着那账房忙完了过来与他说几句,只是坐下了却觉得哪里不对,细想竟是无人奉茶,这钱庄的规矩,散户直接柜上存取了了事,若是在这椅上坐下的定是大笔的生意,无论存取这一坐便是要做得主的来说话,自然就有伙计上茶好生伺候,何况是少主在此,怎敢这般怠慢。龙宿略扫一眼便发现钱庄里竟是一个伙计也不见,账房一人忙活着,到现在都还没看见龙宿。他已坐了一会,穆拓若在必然来见安,想是也不在的,只是那穆拓行事龙宿是知道的,何况他昨日说过要来铺里查看,这个时辰穆拓竟会不在着实稀奇。龙宿仍旧静等,柜上稍微松些了账房先生抬头来惊得胆颤一下,连忙放下手里活计跑出来,到龙宿面前深深一躬,“少主子,您来了,我也没看见您,我去给您倒杯茶。”连忙要进后堂,龙宿叫住他说不必了,然后便问出了何事。

账房姓周名礼,在这银庄里时间不久,还不曾见过龙宿,只昨天城外迎接时惊鸿一瞥,只在素日里不时听穆掌柜提起,龙家最是一言九鼎的便是这位少主,精干如穆掌柜言语中的七分恭谨三分畏惧,便教周礼知道这少主人必是好手段。如今听龙宿问起,心里又是抖了一抖,回说:“少主子恕罪,岂敢怠慢实在是穆大掌柜家出了事了。”

果然,龙宿也未打断等他说下去,周礼说穆掌柜的女儿丢了。龙宿听了一惊,那穆拓年逾四十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心头肉一样的,如何会丢了,龙宿细细问了才知道,是上个月穆拓丈母娘五十的寿辰,想念外孙女的紧,就叫带着一道回去拜寿了。早就来了信说最迟昨天就到,可昨天一天也没见,直到今早开了城门夫人的车才进了城,一回来就哭着说他们丫头走丢了。穆拓报了案,衙差们都去找了,可穆拓哪里信得过那班衙差,仍是亲自带了伙计去找。

☆、十

龙宿听完忽然想起葛老汉来,莫非当真是人祸?这么想着便抬头去看佛剑,佛剑也正看过来,于是两人各自了然,看来所想皆是相同。

龙宿对周礼说待穆拓回来使人回一声,也没心思再去别处,直接回了别院。一路上龙宿暗想这若当真是人祸,贼人便是好胆竟欺到龙家头上来了,定饶他不得。

两人回到别院时候门还开着,进了前厅桌上砂锅也还在,看来那妇人并没寻来,想是忘了,佛剑便把锅子洗好了给送回去。龙宿的别院为图清净竟是建在官地上,那处本该是守城军的后营,龙宿硬是挖了一块来,因此离普通住户有些距离,饶是那妇人住在出了别院头一家,徒步一来一回也有一刻钟。就在佛剑出门的空当铺子里来了伙计,说穆掌柜回来了,但是急火攻心病倒了,不能来请安。

龙宿原也没想叫他过来,便说无妨,吾去穆宅与他一谈。龙宿便上了马车,穆拓为方便照顾生意,宅子建在城东,马车便一路向东去,龙宿心里想着事未向外看,但站在一户旧屋门前的佛剑却是看见了疾驰而去的马车,“龙宿!”他叫了一声,但龙宿的马车双轮之上皆有银钉,跑起来如泉鸣叮咚,加之马蹄奔踏之音隆隆,龙宿在车内便没听见,那伙计又不在昨日迎接之列,也不认得佛剑,两人就这么错了过去,马车之快佛剑尚来不及喊第二声。佛剑皱眉,抬头看了看敲打许久却无人来应的门,却忽然想起什么,便捧了砂锅思忖着回了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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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宿到穆宅时入眼一片凌乱,原本走失了小姐府上已是万分的焦急悲戚,夫人啼哭一日,老爷带了许多人出门去找,大半日也没结果,心里一急竟又倒了,现在还没醒,家里又似倾了顶梁柱,夫人也险些昏死过去,如今啼哭的更是厉害。

但龙家的伙计到底不俗,见少主子驾临都收敛神色列队来迎,龙宿一摆手入了厅上大座,先问穆掌柜情况如何?有人回说大夫行过针,虽还没醒但也不碍的了。龙宿点点头,又问今日出城去找可有结果?便有跟了穆拓出去的伙计上前回说,按照夫人说的那处远远近近的都找了,却什么也不见。龙宿想了想就又问,夫人何在?

立即有人入内院请了穆夫人过来,穆夫人三十来岁,容貌端庄,只是现在双眼红肿如桃,想来也是无心梳妆发髻微乱,姿容憔悴的很。见了龙宿知是少主人,便上前欠身一礼,龙宿让她坐下细细将当时情形说与他听。穆夫人说他们原本昨天凌晨便到了城外十几里处,连夜冒雨赶路人马都累了,尤其她家丫头年纪又小,一夜颠簸也没睡好,她见孩子一脸疲惫,心里不忍,想着左右也不远了便让就地休息一番,待天亮了再进城不迟。丫头说要去小解,她便叫了个婆子陪着,谁知道就再没回来,他们找了一天竟是一丝影子也没见,待想起回家求援已是过了进城时辰,城门早关了,第二日城门开才进得城来报官。穆夫人原本已经止了泣泪,说起当日情形又忍不住低声抽噎起来。龙宿又问了那个婆子,具体是如何,婆子回说她带着小姐下了官道,刚下了雨小姐只说有泥便走的远了些,终于找着个干爽些的地方,小姐不惯有人看着,就又走的远了一点去野草稍高的地方,那处草密小姐矮下身正好都给遮了,夜里有风天又黑她看的不十分清楚,那处的草一直动她只当是风吹的,但是等了一会也不见小姐回来,她心里不踏实就过去找,谁想到小姐竟不见了。

真是蹊跷了,龙宿皱眉问,“可曾看见人了?”

那婆子细想了确定不曾看见人的,“可有何异样?”婆子摇头,但想了想又说好像听见铃声,却也不是很确定,那铃声细小的很,又似是风里吹的久了耳鸣。龙宿回头问当日护车的伙计,可有听见铃声吗?伙计们皆是摇头道车马离得远,哪里能听见,这话让龙宿忽然想到什么,却又不明晰略一思忖便眯起眼,说汝等都下去吧,此事未必无法可想。

夫人素日里也听自家掌柜说起,龙少主子甚是了得,此刻听他如是说,便收了泪水心中安慰不少,欠了欠身退下了。

待众人都走了,龙宿独自坐在宽椅上,琢磨那句“马车离得远,哪里能听见”,便想果然是人祸,拿个铃儿就将人拐了去却也蹊跷,陪着穆家丫头的婆子也听了为何没事?正想至此便有几个丫鬟端着托盘进来,上了十几道菜,一壶酒。原来已经到了夕食时辰,看着诸般吃食龙宿忽然想到,穆丫头莫不是吃了什么,叫来看顾小姐的婆子一问,果然前天下午吃了颗路人给的棉糖。

事情有了眉目龙宿便觉得饿了,但是提起筷子忽然想起佛剑来,呃,吾这岂不是吃独食,离开这么久也未与他招呼,他必是担心了,便放下筷子着人备车回别院去了,临走叫厨子做一桌素菜送过去。

仍是到了门口龙宿便打发他们走了,大门开着,龙宿看着奇怪,这是给吾留门呐?有照壁挡着看不见里面情形,待绕过进了大堂就看见桌上的砂锅,佛剑不是拿去还了?宅子里静得很,龙宿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各屋寻了一趟佛剑不在,于是他便坐在厅里,眉头拧在一处,隐约抓到些想法。门外响起车马人声,是穆家送晚膳来,却在门外不敢入内,龙宿便说“送进来吧。”声音不大,却传至门外仍然清晰。

伙计下人摆上十几道素菜,一壶茶,龙宿便挥手叫他们退下了。龙宿看着菜却没胃口,也没动筷,就这么坐着直到天暗下来。

☆、十一

龙宿就这么坐着,不觉已经将近一个时辰,腿有些僵了,便站起来想走走,就在他起身还未站稳时忽然听见几声铃儿响,脑袋一阵恍惚又跌回座上。铃声再响一阵紧过一阵,龙宿只觉得头越来越昏沉,似有人唤他,便站起身向外走,眼神也越见空茫。只是他迈出一步后右手迅速向后一划抓起落在桌上的团扇,这动作利落得与他此时迷茫神情不甚相配。

龙宿被那铃儿声诱着由西门出了城,向北离了官道渐走渐偏,待寻到那声音来源仔细去看,在一片荒草乱石间慢慢走着的竟是头灰色驴子,龙宿用力一捏扇柄,险些捏断了,好胆的牙人竟敢如此戏辱于吾,忽的就起了杀心,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旧慢慢的走,那驴子又走了一会转过一块大石便停下了,龙宿便也停下等着,耳边听见细微风声。

半盏茶的功夫,大石旁的地面透出光来,随后钻出两个人,一男一女,龙宿离得不远,天虽暗却也看见,那女人正是昨日路过龙宿别院被他拐进来做了晚饭的妇人,两人见到龙宿便喜形于色的跳出地洞来。

龙宿眼神一凛,“龙宿!”背后低沉的声音急急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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