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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沙落雁

出临淄城往北一路疾行而去，数天后直至三千里之外的雪山，韩非始终都没能见着李斯的影子，心中有些不安。

翻过冰泉雪山，便是北冥的范围之内了。也即是说，极可能会有邪道之人出没。

然而冰蚕，或许由于冰泉雪山北面终年积雪的缘故，就生长在雪山靠近北冥那一边的山腰处。而背向北冥的这一边，却是郁郁葱葱，一片青翠茂密的树林。

山路坎坷，可韩非像是轻车熟路般，即使背上身负着那张宝贝的琴，依旧很容易便找到路径，翻山而去。

至于冰蚕生长活动的范围，韩非也是一清二楚，他无心蚕丝琴弦，就近寻了处野兽废弃的山洞，随手捏了个风诀用法术打扫干净，凑合住了下来。李斯来找冰蚕，那么迟早就会到这附近来，两人自然会遇见。

没到两天，山那边突然传来一阵不明的……震动。

并没有什么特别骇人的，如果不仔细甚至都察觉不到。韩非也只是碰巧在拨弄着那架坏掉的琴，这才从弦上轻微的抖动发觉了不对劲——像是山雨欲来，狂风将至。

然后他抬头，从山洞中居高临下地望过去，雪山上不再满目银白，而是略微有些古怪。深冬时节，那些本该窝在地下的虫蚁蛇鼠竟然通通跑了出来！

如临大敌。

连风中也藏了一丝腥味。

然后便是百兽群啸，百鸟惊飞，天边最远处一队大雁起落，仿佛想要逃离，离得越远越好。林间传来无数的叫吼，惨烈得像是天地初开时混沌撕裂，穹窿塌陷、黄泉水涌出即将淹没人世，哀鸿遍野。仅凭那声音就能想象出血流成河的场面。且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最多不过十里地的距离。

却被遮盖在冬季里枯败而苍老的一片参天树木之后。叫人看不见任何端倪。

冰泉雪山上虽然各方妖兽都不易相处，平日里当然也不可能相安无事，可千万年下来这些土著居民们显然自有一套生存法则，不说能互惠互利，好歹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稳友好。毕竟大家住在一个山旮旯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天你吃我族中一个，明天我吃你族中一个，还算和平。彼此之间几乎不可能发生这样惨烈的斗争。

那么，是外来的了？

可又是什么，有本事让这些在这冰泉雪山上早就占地为王的妖兽全都如此惊骇？

韩非一阵心悸，却没有动作。

不过片刻，树林间，雪地上，缓缓走来一个人。

一个执剑的人。

那柄长剑被他倒提于手中，在雪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还没来得及干涸的鲜血就从剑身上流下来，淌成醒目的猩红色。

虽是执剑，却硬生生被这人诠释出了一种抡着大砍刀，杀气腾腾一往无前自寻死路的气势。

不必说，这显然就是那个干扰了山间妖兽清净的，外来的了。

他一身凌乱，血迹斑驳，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脸上更是脏得惨不忍睹，像是不知哪里来的流民。长衫也早就破损成了些许布条，褴褛地披挂在身上，堪堪遮住重要部位，颇有些特立独行的落拓疯子式美感。

这人正是李斯。

按理说李斯都成了这副地狱恶鬼的鬼样，以韩非和他相处不过才一月的交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该认出他的，可韩非就是一眼，便看了透彻。

好像三生之前，就早已熟识。

李斯也看到了韩非。这不是废话么，那么大一个山洞摆在那儿，洞口还站着个人，人面前还摆着张琴，看不见就成瞎子了！

只是……唉，等等，那是小非？

李斯还带着刚恶战过后的一身戾气，乍见师弟，几乎有些茫然。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努力压下了那满腔杀意的余韵，转而露出一个微笑——只可惜表情麻木太久，一时之间动作没到位，看起来皮笑肉不笑，端的是相当触目惊心。

他张嘴，尽自己最大可能的温柔神色轻声道：“别怕。”

当然隔着一段距离，他声音又因为虚弱而极小，韩非肯定是听不见的。不过韩非能读唇语，这点他是知道的。

然而说完，李斯的大脑跟着也温柔地放松了一下，于是哐当倒地，人事不知。

醒来时，李斯不甚清醒。这体现在他眼睛与智商一同昏花，一时间没想起来自己现身在何处的分上。

并且，还没看清楚正略带着一丝紧张照顾自己的人是谁。

李斯只觉得面前这人长得真是好看，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恐怕也就数这个最好看——长得有鼻子有眼。

生来除去吵架和吹牛哄人之外，言语就没有什么文采可言的李斯这样想道。

然后脑子不清醒的李斯还以为自己做梦呢，就胆大妄为地、伸手摸上了对方的脸。

他嘿嘿傻笑着说：“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