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轻轻颔首,唇角噙着丝无畏的笑意,没有半分临死的萧森愁云,“走吧。”
“走?”难得有司马师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司马昭张口欲答,却未能发出声音。面对着司马师,他突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旋即用力将他兄长扑倒在了地上。
脊背直直撞在砖石上的钝痛令司马师直冒冷汗,然而他却没有责怪司马昭的鲁莽——越过司马昭的肩膀,他看到铺天盖地的箭矢和投石破空而来,有些火箭跌落在身旁,溅出点点火星,擦在他的脸颊上,带来一点灼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司马师动作僵硬地将手环过司马昭的肩,顺着他的背心向下摸索,先是一片温热的濡湿,然后便是一截没入身体的硬物。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然明了,他阖上眼又睁开,无力的捂住那铁矢周围淌血的伤口,带着无限恐惧地唤道:“子上?”
没有回应,司马师甚至感觉不到耳边有任何气息的流动。不死心的又叫了几声,依然没有回应。他想要撕心裂肺的发泄,却像脱水的游鱼,张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司马昭的躯体渐渐冷了,他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无以名状的悲恸在胸口蔓延堆叠。苍灰的天被映燃起的烽火映成了诡谲的暗红,在司马师眼底融为一汪血色,最终从承载不住的眼角流下,蜿蜒出一道狰狞的血迹。
身下传来不容忽视的强烈震感,司马师几乎能想见城墙正扑簌簌地往下落着残砖碎瓦的情形。不出片刻,他便听到了城门被撞开的巨响,那是最能鼓舞敌军的征鼓,却也是司马氏所有煊赫被葬送的壮烈悲歌。狠心将司马昭尚未完全冷掉的躯体从身上推落一边,司马师站起身掸净身上尘灰,步履坚实地走到雉堞旁,踏足其上。他张开双臂,用淌血的双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城下攒动的人头,无所畏惧地将自己暴露在弩手的视野内,静静等待下一刻的万箭穿心——他曾享受过司马氏的荣耀,如今也将承担司马氏的耻辱;他曾那样畏惧身败名裂,如今终于看透其间聚散浮云;他将怀有彻底的绝望在这场空前的溃败中捣毁他曾经珍视的一切,令其灰飞烟灭,不留只影!
“嗖——”箭矢划破长空,直射司马师的面门,高速飞旋的箭头在他的瞳孔中不断放大,终如楔子般将他眼前的画面钉裂成血染的碎片。
“啊啊啊啊!”凄厉的吼声成为终结的号角。
损毁了、崩塌了,万事成空,荡然无存。
“阿兄,阿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似乎遥远而不真实。
猛地张开眼,司马师顶着满头的虚汗挣脱了梦魇。司马昭满是焦急和关切的面容在他的眼前清晰起来,却仍不能平复他心里的惊涛骇浪,手不受控制地抚上司马昭的脸,他像是想确认什么似的,有些粗鲁地,却又仔细地用手指在眼前的面庞上反复摩挲,从眉骨到下颌,不放过任何一处。
脸上传来的力道甚至让司马昭感到了些微疼痛,但他没有躲避。担心着兄长的失常,他不禁小心翼翼地又唤了声,“阿兄?”。
神情渐趋清宁,司马师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唤后回以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阿昭啊。”
许久不曾听他这样叫自己了,司马昭愣了下方才应道:“嗯?”
手掌离开了他的脸,司马师摇首,“没什么,做噩梦罢了。”并不打算告诉司马昭那是一场何其恐怖的梦,自己又是如何被其中发生的生离死别、身名俱灭所折磨,司马师从椅中站起身,状似随意地翻动着自己睡着前堆在案上的公文,“什么时辰了?”
“三更天,该去父亲那边了。”往桌案上扫了眼,司马昭蹙眉道:“我说你也不用这么拼命吧?夜里连床榻都不沾。”
“本想看完这些再睡,谁知道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屈起指节抵住眉心揉了揉,司马师催促道:“走吧,去找父亲。”
带着一支军队出了城门,司马师骑在马上望着拂晓时分天光微茫的前方出了会儿神,又反首去看身后矗立在寥寥风中的巍峨城墙,神色很细微的变了一变。注意到身旁的司马昭将要发出起行的命令,他蓦地伸手拦下了,“且慢。”对上司马昭疑惑地目光,他用一种不容商榷的口吻道:“我一人领兵前去洛水浮桥接应父亲就够了,你留守城中,以防祸起于内。”
兄长的安排慎笃,司马昭没有不听之理,“知道了。”调拨马头退到行伍之外,他冲着司马师的背影道:“我等你和父亲凯旋。”
先前的噩梦仍在司马师脑海中盘桓不去,所以他不敢许诺司马昭只言片语,只是回眸深深凝视了后者少顷,继而毅然策马隐入了未褪的夜色里。
洛水河畔,营寨高垒,司马师赶到时天色已明,营中军士或在巡视或在操练,各司其职,却无过多战前的紧迫气氛,可这都不足以缓解他的焦虑。下马直入帅帐,司马师对正在沙盘后沉思的父亲施了一礼,禀报道:“父亲,孩儿已将兵马调来听候您的差遣。”
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司马懿半晌都没有回音,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这厢司马师心事重重,只当他是在考虑作战计划,无暇理会自己,于是也跟着在沙盘边琢磨起事情来。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懿摸着下巴发话了,“不,不,此时万不能出兵伊水。”
眼睛死死盯着孤零零地立在沙盘中央的洛阳城标识,司马师全然是副神游太虚的模样,丝毫没听进他父亲的话。
转头看他一眼便觉出了些许异样,司马懿重重咳了声,“子元。”
应声将视线移到了司马懿身上,司马师的眼里尽是迷茫,意识到自己居然当着父亲的面走神后,他显得有些尴尬无措,“孩儿一时晃神,实在失礼。”
鲜少见到他这般魂不守舍,司马懿不免感到奇怪,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探寻之色,“你今日是怎么了?如此心不在焉。”
手在袖子下握了握拳又松开,司马师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把那听起来都叫人觉得荒唐的原因说出来。最终,他覆下眼帘避开了他父亲的目光,不甚自然地回道:“孩儿……做了个梦,噩梦。”
“一个梦?”大约是没料到会是这般回答,司马懿面露惊讶,但他转念一想,又不由得好奇会是个怎样的梦,竟能触动他这个遇事大都处变不惊的长子,“不妨说来听听。”
老老实实把梦的内容讲了出来,司马师绕着沙盘踱了圈,顺手把上面的标志物挨个摸了遍,“不过是个梦,虚妄而已,孩儿本不该……”自嘲似的一笑,他兀自摇了摇头,眸色忽而暗了下去,“只是,仔细想来,这梦却也不全算是无稽之谈。”
抬手令他打住话头,司马懿颇有兴致道:“让老夫来猜猜你在担忧什么。”手指点着沙盘的边沿,他缓步走到司马师身边停住,“是桓范吗?”
就知道没有什么能够瞒过自己父亲的眼睛,司马师轻声叹道:“不错,大司农智虑过人,他此去曹爽手下为之出谋划策,定是铁了心要与父亲较量。以他的谋略,要想发现我们的弱点并不困难,倘若他献计曹爽利用天子之名号令天下之兵围攻洛阳,那只怕孩儿的梦便要成真了。”抬手指向沙盘上标注着洛阳的位置,他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压抑的畏葸,“洛阳的防御工事纵然固若金汤,亦难抵御八方兵甲倾巢来袭。届时,所谓的皇城迟早沦为只余死路的孤城。”
“你所言不假。”赞同地点了下头,而未见半分慌乱,司马懿始终都那么气定神闲,“所以,老夫才说切不可发兵伊水,对曹爽再做威吓。”
稍加思索了一番,司马师仍觉似懂非懂,“您的意思是?”
“网开一面。”司马懿面不改色,连声线都不曾起伏,那般轻描淡写,“网收得太紧,难免有鱼死网破之险。智囊既去,不可追也,老夫无从阻止他为曹爽运筹帷幄,却未尝不能使曹爽不用其计。纵观当前局势,旁人大多以为曹爽身处劣势,无力反击。依他本人短浅之见,断然无法洞悉扭转乾坤的关键所在,即便桓范点破,他也不见得有放手一搏的气魄与胆量。老夫料想,眼下他十之八九正在迁延不决中,若我们及时做出让步并开出足够丰厚的条件,他曹爽岂有抵死顽抗的道理?”冷笑一声,司马懿的眼里闪过些许不屑,“毕竟,在他看来,这在外大动干戈,流离颠沛的日子哪能比洛阳城里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来得诱人?”
大致听了个七七八八,司马师若有所悟,“便是说,我们只消将曹爽引诱回城,任大司农满腹妙计也终归是徒劳了?”
唇角勾出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司马懿从沙盘上拿起代表曹爽军部的小旗放到眼前端详起来,“是该派个人去安抚一下大将军了。”想了想,他吩咐道:“去着人送信回城,让叔达准备些御寒的衣物,连同饮食亲自送去伊水。这天寒地冻的,叫天子和朝廷重臣餐风露宿到底说不过去。另外,让蒋太尉派个曹爽信得过的人来此。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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