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之间,需要一个干脆利落的了断──我已经误了他的修行,将他绑在尘世中这麽久,不能再成为他的枷锁。
“宁之,你能为我做什麽?”
他挚烈而深沈地盯著我:“任何事。”
我微笑,轻轻搂住他的肩膀,他睁著一双惶急的眼睛看我……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无须掩饰,泪水想必已在我眼眶里打转了。
这句话一旦出口,所有的事情都无可挽回。
“既然这样,我只求你做一件事──离开吧,不要成为我的妨碍。”
听我说完这句话,他眼中的神采渐渐熄灭,脸色如死灰。然而还是迫切地攥住我的手,不甘心地在我眼中搜寻著。
我离他很近,近得能在他眼瞳中找到自己的影子,还好,我的伪装无可指摘。於是我淡淡地添了句,“宁之,放手吧!”
用尽所有力气甩开他的手,不再看他,拼命忍耐泪水。
“筠筠,这就是我对你的全部意义吗──妨碍!”他一把掀翻托盘,瓷碗摔到地上,碎成片片。
连同著我与他之间的某样事物也一起碎了。
他一面惨笑一面後退,脸色发青,头发散乱,一脚踢翻了立柜,再一掌劈碎了屏风。“哗啦啦”的响声惊天动地,没有门板的阻隔在庭院里头都能听得很清楚罢。
“沈约,你冷静点……把事情闹大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我心里十万分地担心这个傻瓜,掀开被子就跳下床想阻止他。
“呵呵,闹大?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你放心,沈约可没有胆子玷污太子殿下的清誉……”
“啊──”我发出一声痛苦,原来情急之下,我来不及穿上袜子就踩在冰冷的地砖上,随即一脚踏在摔碎的瓷片上面。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脚心传来,我疼得呲牙咧嘴,但是顾不得了,一歪一斜地往他那里挪,“沈约,你别这样……”
沈约尖刻地瞧著我,但眼中的神采是破碎的,就像地下沾了血的瓷片。他依然伸手来扶住我,那是多年以来的惯性。我曾是那样依赖他,我以为,无论我做出什麽样的事情,沈约永远都会保护我。
“殿下小心。”他哑著嗓子说。可我听得分明,那里面有什麽东西不见了。
何必难过呢,是我,是我亲手毁弃了这颗赤诚的心。
他面无表情,终是见不得我血流双足的样子,一把将我横著抱起来,安置回床上。脚心嵌著好几块碎片,血丝慢慢滴到地下,疼得我一头一脸的冷汗。
然而最疼的地方不是那里,最疼的地方,永远流不出血来。
他习惯性地查看我的伤口,可是动作忽然一滞,伸出来的手犹豫几下,又攥回去了。
“我去叫大夫来给殿下处理伤口。”他僵硬地说,转身就走。
小时候我常常贪玩摔伤,一向是沈约为我处理伤口。还记得,他一面数落我,一面耐心地给我包扎……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不厌其烦地叮嘱我忌口这个忌口那个,我笑他罗嗦,样子活像个老妈子似的,又指著树上的老麻雀夫妇,说他像孵蛋的母麻雀,“哎呀,我又不是你屁股底下的蛋,没那麽脆弱,又不会随便坐一下就碎掉……”
我趾高气昂滔滔不绝地嘲笑他,末了,自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却一直一直低著头──真奇怪,他明明能回嘴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不回话了,我顿时也没了意思,於是没话找话地问他:“我问你,我都这样欺负你了,你为什麽不反抗呢?”
沈约圆圆的脸映上一点红晕,腼腆地笑,“我,我愿意给筠筠欺负。”
我没料到他能这样回答,还是嘴硬地说:“你不要以为这样说,我就不敢欺负你了。”
沈约笑得更开,眼睛都快看不见了,“那筠筠就一直欺负我吧。”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真是一个傻瓜。
那时候绝没料到,我对他的悸动,竟然绵延历久,一往而深。
沈约的身影慢慢在我眼中消失,我没有拦住他,只是捧著膝盖坐在床上,紧紧地抓住床单,任凭乌发遮住了眼睛,身上冷汗如潮,脚心的阵痛一会儿浅淡一会儿剧烈,思绪好像飘了好远好远,许多流逝不可追的往事在记忆里鲜明,又迅速黯淡了下去。
不,我没有做错,因此不需要後悔!
忘情绝爱,是每一个帝王的必修课。我是太子,必将继承这个国家,必将辉煌这个王朝,而沈约,他该去修他的道,度化他的世人。
只是,为什麽会这样难熬呢?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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