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坚决不同意:“不行。长卿,我跟你明白说吧,此去彭城旅途劳顿都在其次,但匈奴人野蛮,可不见得懂什么‘不斩来使’的规矩。你若是出了事,如意怎么办?”
纪桓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臣若是殉了国,陛下还能不管如意吗?”
赵承怒极反笑:“卿倒是很懂得舍生取义啊!好,好得很!”
于是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不欢而散,因为他们谁也没法说服对方。
赵承前日里气得都累了,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寝殿里,不禁回想起前世茕茕孑立的后半生,不自觉地就打了个寒颤。他真想立刻就见到纪桓:这宣室殿熟悉得可怕,安静得令人窒息,总让他觉得这几个月的时光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可他昨天一气之下把人赶走了,现在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左思右想,赵承突然想起昨天光禄勋说的纪相病重,他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备车,朕要去看看丞相。”
丞相为百官之首,地位很高,皇帝向来礼遇有加。平日里议完事都要亲自送至殿门,更别说生病这么大的事,他是一定要亲自探望的。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去见见纪平,也好。
说来纪平几朝老臣,向来兢兢业业,最后却让赵景怨恨至死,想来也颇令人唏嘘。大权旁落非先帝所愿,大概也非纪平所愿。为人臣者若是没有却而代之的心思,谁又愿意主弱臣强呢?
可这些年纪家的权势膨胀得已经不像样了,赵承虽然可以理解,但绝对不会任其发展下去。
若是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自然最好不过。否则……赵承心中冷笑,别说纪家后继无人,假以时日等他身边培养出自己人,就是纪平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胡思乱想着,天子车驾就到了纪府门前。
纪平居所尚是纪穆当年在尚冠里置办的。赵景怨恨他们兄妹至死不休,自然也吝惜北阙甲第那寸土寸金之地的一处宅邸;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赵承略一皱眉,心想先帝此举未免太过小气。尚冠里虽然住的都是贵人,但纪平是何等显赫的身份,还配不起北阙甲第的荣耀么?别说丞相脸上无光,就是他赵景,难道就好看到哪去了么?
纪府门前早有纪夫人率府中诸人在此相侯。相互见过礼后,纪夫人便引着赵承向纪平寝室走去。路上赵承问道:“丞相的病如何了?”
纪夫人连日里愁眉不展,听见天子问话,强颜欢笑道:“劳烦陛下记挂,丞相……唉,听太医说,他的病恐怕不好。”
赵承点了点头,又仔细询问了纪平的饮食起居,用什么药,礼数做足了十成。正在这时,纪平身边的侍女从内室出来,面露喜色:“陛下,夫人,丞相醒来了。”
榻上的纪平脸色苍白,见赵承进来,还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赵承连忙拦住他:“丞相不必多礼。”
这是君臣二人第一次会面。赵承言行得体,纪平频频暗赞,心道新君虽然年少,可好在气度不凡,他日成就必然远迈乃父。想到这里,纪平便欣慰地笑了。
赵承对他父亲口中的“乱臣贼子”居然生出了好感,深感自己不孝。不过他丝毫没有负罪感。寒暄之后,赵承便把刚才在纪府门前打算好的事说了出来:“丞相可觉府邸年久狭小?北阙甲第紧邻未央宫北门的位置刚好空出一块地方,朕欲将其赐予丞相,以贺丞相病愈。”
纪平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赵承会提到这么件事。他心中一暖,而后摇了摇头:“臣谢过陛下。只是故居虽小,却是住惯得好。陛下容臣多句嘴,那块好地方,您若暂且用不到,不如留给阿桓做新居。阿桓天资过人,前途无量,也许过不了许多年,他便能用得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臣无日可归乡
赵承愣了好一会,才隐约纪平也许是……那个意思?可纪平这话说得含糊,他也不敢肯定。于是赵承犹豫了一下,谨慎地问道:“丞相的意思是?”
纪平笑着点了点头:“就是陛下以为的那样。”
这话说的略狡猾啊,赵承心道,说句话都要先留退路的老狐狸。于是他撇了撇嘴,稚嫩的脸上一派天真:“但是北阙甲第,那可是只有身份十分显赫之人才有资格置宅的地方啊。长卿……哎。”
纪平的脸上除了病容看不出任何东西,他轻声说道:“臣说了,阿桓天资过人,必然前途无量。”
赵承摆了个能把自己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的懵懂表情,眨了眨眼睛,说道:“长卿天赋是好,可是文成侯早逝,他今后的路怕是颇多荆棘啊。”言下之意,纪桓虽然姓纪,可只跟纪延年有关系,到时候万一你纪家出了什么事,可别想扯上他!
哪知纪平一笑:“陛下多虑了,阿桓是臣最看重的晚辈,如果他需要,整个纪家都会是他的后盾!”
赵承惊呆了。怪不得纪平不肯说明白,这哪里是他“以为的那样”?
赵承的确不愿纪桓同这即将风雨飘摇的纪家再扯上什么关系,可是他依旧忍不住心动:延绵了几百年的纪家是何等显赫,纪平的一句“鼎力相助”又是多么大的诱惑!
若是有了这样的助力,纪桓的前途无量自会事半功倍!
赵承一时间没有答话,而纪平也并不着急。他似乎笃定赵承一定会答应他似的,不但泰然自若,而且连脸色都似乎好了几分。
果然,赵承没有抵挡住这样的诱惑。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对纪平说道:“丞相提携后辈之心当真令人感佩,如此朕便带长卿谢过丞相了。”
纪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臣谢陛下。”
赵承没有推辞,他当得起纪平一声谢。纪平远见卓识,他知道如今的纪家早晚会不容于今上,若是自己身后,那些不肖子侄还不知收敛,恐怕这一天还会来得更早些。而他今天这一番话,相当于对天子言明今后会将纪家交到纪桓手里。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纪桓手中的纪家和他纪平手中的纪家,对赵承而言是绝对不一样的。
纪平不瞎,他自然看得出赵承对纪桓不一般的倚重。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自叹了口气,少年心性最是无常,可他现在又只能寄希望于天子的少年心性。
而赵承则咬了咬牙,纪平的这份大礼看着诱人,可处理起来又岂是容易的?
正在自己家里苦思冥想要怎么说服赵承的纪桓,还不知道他跟自己的世父已经一拍即合,谈拢了价钱把自己打包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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