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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这就是你不了解了。当朝的制度，三省互相牵制，调兵遣将的活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连皇帝想出兵都得经过中书省、门下省的审核；即使是大将军，手里也只有将士，却没有调遣他们的权利。”本来想告诉沈扬欢他在宫里假身份的来龙去脉，但考虑到现在这种情况，再多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只会添乱罢了。更何况，按照杨紫逸的书信来看，李双宸本来就不是这皇帝的亲生儿子。

“是么……这么说来唯一的线索也似乎没什么用了？”

“这并不是唯一的线索。你说过，他要去庆州。你可知镇守银州、庆州一代的将军？他是边城戍将，是很少的几个可以直接调动麾下兵马的人。我认为李双宸就是去找他的，借他之手发动兵变。”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用担心西夏入侵吗？”

“谁知道呢？”傅采甩了甩那副扇子，一副与我何干的样子，“与其这样妄加猜测，不如想想你该干什么。你最好想想，你是准备助他渡劫，还是防止他逆天行事，终遭天谴。”

“两者有什么区别？”

“啧，看样子你还真的没弄明白？”傅采扯出了杨紫逸的信，把最后一页摊到他面前，用扇柄指着白纸黑字，“他的劫，是命数，这你也看出来了吧？有些劫是渡不过的。即使渡过了，也是逆天改命的行为。逆天行事终有谴，若是帮了他，不止他，你也难逃一劫。”

沈扬欢苦着一张脸，万分无奈：“怎么绕来绕去还把我自己赔进去了？”

傅采笑而不语，眼神中却也夹杂着几分无奈。

“扬欢。”他忽然站起身，走到了沈扬欢身后，对方则是趴在桌上，一脸看到了天崩地裂的表情。傅采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见他没什么反应，就又复摸了摸他的头。沈扬欢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喂，死道士。”趴在桌上做鸵鸟状的某人从鼻子里挤出几个音。傅采闻言有些不爽了：“我都这么帮你，

你怎么还叫我死道士？乖，叫师叔。”然后一脸坏笑地把脑袋凑到他肩上，“就算报答我。”

没想到沈扬欢竟然没有炸毛。他闷闷不乐地挪了几下，脑袋还是没有离开桌子，“……你说，这算不算我的命数？”

“嗯？什么？”傅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遇到李双宸。”

“……”看着依然埋首不肯起来的某人，他也不知道怎样说才好。“说真的，扬欢，我也不知道。”

“可是你说我注定遇到他。”

“是的，然而我只算出了那个人，却没有算出他如此复杂的身世和命数。我本以为，他大不了是另一个许仙似的老好人而已，愿意救一只来历不明还身受重伤的狼回家。”

“是么……”沈扬欢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从桌子上抬起了脑袋。他半眯着眼，用双手捂住眼睛，“我记得你说过，是你教唆我娘逃下山去，违背师门祖训和我爹成亲的。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没有料到沈扬欢忽然问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傅采一时有点发愣，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最终，他还是调笑道：“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人生得意须尽欢？”语气分外地自嘲，“可是他并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顶多他是我的恩人，我需要报恩罢了。可是报恩，是顺他的意思呢，还是顺天的意思呢？”

“无论你选择哪条路，都是报了他的恩情，可是结果，却大不相同。”只有在晚辈分外迷失的时候，傅采才有个“师叔”的样子。他看着这个孩子，语气也不自觉流露出几分长辈的慈爱，“一切的决定权都在你手里。只是在你决定之前，你需要了解一些事。第一，他到底想干什么；第二，他事成之后，天下会发生怎样一番变化。如果当朝皇帝昏庸无能，太子又成天风月国家，而他是明君之才，可以创立一个太平盛世，即使是逆天改命的行为，天下的百姓也都会安居乐业，交口称赞他们的好皇帝。可是改变天命，是必须付出代价的。如果你和他最终都要付出代价，不如看这代价值不值得——还有，他值不值得你为之付出。”

最后，他斟酌了一会儿，还是有些踌躇地说道：“虽然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是有些恩，不报也罢。”

“不。”沈扬欢坚决地摇了摇头，“如果我本可以救他，却因为贪生怕死而没有，那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更何况他是我的恩人。而且——”他又分外无奈地添了一句，“忘恩负义也是会遭天谴吧？”

傅采微笑道：“不愧是沈傲的儿子，性格倒是像了个十成十。若不是他这恩仇必报的性格，恐怕还遇不到你娘，惹不到归阳派，更认识不了我啊……”说罢他伸手拢

了拢沈扬欢散落额前的头发，弹了弹对方光洁的下颌上，“就连这神情，都和当初那妖孽一模一样呢。”

沈扬欢翻了个白眼，挥手拨开那只安禄山之爪，“我以为你一直喜欢我娘，只可惜我娘和我爹真心相爱，你对我爹应该是又羡慕又嫉妒。”看着傅采一脸好笑的表情，沈扬欢继续扯道，“可是从一开始你就对我动手动脚。刚才你这口吻，实在让我不得不怀疑，你该不会是对我爹因恨生爱了吧？”

“大胆妖孽，休得胡言乱语。”傅采又摆出一副道士惯用嘴脸，煞有其事地画了一道符贴在沈扬欢脑袋上，被后者一把撕了下来，“不知道是谁扳着我含情脉脉，噎凝不语，嘴里还一个劲地叫着‘青莲’。青莲是谁来着？刚刚好像听你提起过——”尔后还真就装模作样地思索了起来。

沈扬欢登时涨红了脸，果然，这家伙死性不改，竟然把这笔烂账翻出来了。

只听傅采忽地“啊”了一声，然后一脸坏笑地盯着他，“我想起来了，青莲不就是李——”然后又一脸坏笑地凑近，“扬欢，你这么喜欢他，就去帮他吧。”

“我不是喜欢他。”沈扬欢又翻了个白眼，一掌打在旁边那人的脑袋上。傅采做张牙咧嘴状吃痛退开，大叫道：“你你你你——！下手轻点行不行？我这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是吗？”某人冷笑一声，“那你正经点行不行？看看你浑身上下哪有一点‘老骨头’的样子？”

“喂喂喂，我一向很正经的！”傅采又死性不改地扑回来，双手抓住沈扬欢的肩膀，一脸热切地盯着浑身不自在的后者，“要不你说说，你当时那表情，那语气，那眼神，简直都快沉溺其中了！扬欢，你老实交待，当时在他的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沈扬欢皱起眉头，眼神从对方的脸上移到了窗外。已经将近正午了，阳光透过竹林间的裂缝洒了进来，打在地上，形成了隐隐约约斑斑驳驳的光点。

“没什么特别的。”他移回目光，“只是当时的情景让我不由得想起他了。”

傅采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那眼神似乎催促他继续往下说。可是沈扬欢确实没什么想说的了。于是他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唉，你怎么跟你娘一个性子呢？”傅采收回了手，重新做到自己的凳子上，翘起了腿，“你在我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所以你把你自己当成他了？沈扬欢，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这很重要吗？”

傅采又盯了他一会，才分外无趣地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你如果真打算搀和他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再和他接触一段时间，再决定是帮天，还是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