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已经陷进这个‘故事’里了,韩若壁忍不住担心道:“这样下去,岂非要渴死、饿死在山里?”
“若非深山里那个村落的村长收留他们,他们便真要饿死了。”顿了顿,黄芩道:“村长很有威望,说即便往外逃,八成也会死在路上,倒不如守在家慢慢消耗,等着老天爷开眼,下雨解救大家。他号召村民留下来,把粮食、存水聚集一处,每日按人头定量发放,于是屯起了不少,足够全村人再支撑上十天半月的。 同时,为了防止盗匪前来村里扫荡,还组织起一只民壮队,四处巡逻。”
趁着黄芩再次停歇的时候,韩若壁道:“这村长倒是个好人。后来下雨没有?”
黄芩道:“可惜当粮食快要吃完、水也不剩多少的日子到来时,老天还是没有下雨。”
没办法相信这就是故事的结尾,韩若壁急道:“这就完了?”
> 一片压抑的沉寂后,黄芩道:“那一天,村里来了个喇嘛打扮的人,说自己是红教的仁波切,也就是‘活佛’,从乌丝藏往东游历,传教世人,碰巧经过这里。”
停了停,他道:“你信活佛吗?”声音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问听故事的韩若壁。
韩若壁直截了当道:“不信。我可是差点当道士的人。”
黄芩道:“那时候,全村人都信,包括那个野小子和他妹妹。其实,应该说,那座山里所有人都信。因为他们的父辈信,他们父辈的父辈也信。村里人把那人看成了救星,将所剩不多的食物和水一点不留的统统奉献给了他,问他有没有法子让老天下雨,救救他们。”
听的越发来了兴趣,韩若壁插嘴道:“那位自称活佛的人怎么说?”
黄芩道:“起先,那人不愿说,可禁不住村长领着全体村民,包括那个野小子和他妹妹,跪拜、磕头了一天一夜,有些人的头都磕出了血。后来,那人终于说出,只消做一场法事,就能求到雨。大家听了,高兴的不知怎么好。一直吃不饱、喝不够的野小子和妹妹也一样高兴。那天晚上,为了能在几天后举行法事,村长和那人商谈了一整夜。”
韩若壁问道:“什么样的法事?”
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黄芩自顾自道:“第二天,村长走出来,说为了法事必须选定一名圣女。因为法事是很神圣的,所以圣女的灵魂也必须是纯洁无垢的。结果,他在所有女孩中选中了野小子的妹妹。等村民向被选中的圣女五体投地膜拜过后,妹妹就被那个自称‘活佛’的男人给带走了。那个男人说,圣女必须为法事做准备,不能见人。野小子问村长,何时能接回妹妹,村长说等举行过法事就可以了。野小子很信任村长,因为村长是兄妹两人的救命恩人。”
听到这里,对这个故事,韩若壁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黄芩仍在黑暗里继续说着故事:“那天晚上,不习惯和妹妹分开的野小子独自躺着,可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夜里,他悄悄地跑到临时用木板搭建起、封闭好的法事台所在处。他想,妹妹应该就在里面,他只偷看一眼,不惊动任何人。于是,他从围起的木板的缝隙间朝里看......”
声音突然刹住了。
耐心地等了好一阵,还是没听到黄芩的声音重新响起,韩若壁催促道:“他看到了什么?”
依旧没有声音。
这时,黄芩的脑海里浮现出久远前的一幕:
......那里面烛火通明,香烟弥漫,那个所谓的‘活佛’站在一张类似祭祀用的木台边,四肢舞动,仿佛跳着怪异的舞蹈。妹妹小小的身体就躺在木台上,软软的一动不动,小小的脑袋歪向侧面,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略显呆滞。可是,当她的眼睛,正好对上缝隙间的那双眼睛时,忽然睁得更大了,无声地、缓缓地流下了泪水。那泪水里满是惊恐、期盼,好像用心在呼救--‘救我,哥哥,救我......’。然后,‘活佛’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一柄尖刀......
野小子立刻要大喊‘住手!’,同时冲进去救妹妹。可是,身后有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禁锢住了他的手脚。他拼命挣扎,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无法做出任何举动。
制住他的不只一个人,而是四个强壮的成年男人。
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道:“她喝了药,不会觉得痛苦。”
是村长的声音。
村长等人已经发现了他这个不速之客,为了不打断这一仪式,更为了几日后的法事,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野小子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妹妹被尖刀刺入胸膛。
他发指眦裂,他几近崩溃。
村长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你妹妹会化身为神圣无比的法器,接受所有人的顶礼膜拜。几天后,当圣洁无垢的‘人皮鼓’被敲响时,佛一定会听见我们的心声,看见我们的苦难,解救我们。不要恨,这是一种荣耀......“
终于,黄芩的声音再次响起:“野小子没能救得了妹妹。村长让人把他捆了,关在一间柴房里。几日后,求雨的法事在烈日下如期举行。柴房里的野小子听见鼓声传来,虽然因为离得远,并不响亮,却声声敲在他的心坎上,令他的心不停地滴血。那鼓声,是村民们盼望已久的法器发出的神圣之音,可在他听来,却是妹妹孤零零地躲在漆黑的角落里,害怕无助的哭泣声。”
黄芩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得极深的愤恨和悲伤。
韩若壁张大了嘴,听得目瞪口呆,几乎要冲口而出‘你妹妹被做成了人皮鼓?你就是那个野小子?’有些话黄芩没有说出口,可韩若壁冰雪聪明,联系前后,又岂能想不明白?
但是,话终究没有冲口而出。
因为,他不忍。
若早知是这样血泪交织的伤口,他还会让黄芩自己扒开吗?
韩若壁之所以会问,是以为黄芩害怕汤巴达的‘人皮鼓’一事,和心里藏着的那个‘小捕快’有关。
韩若壁默默下床,行至黄芩背后,用身体和棉被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他感觉到紧贴在胸口的那片宽阔的肩背微微颤抖着,于是更紧地拥住,轻声道:“最美好的东西被摧毁,总会让人痛不欲声。‘妹妹’一定是‘野小子’心里最美好的。”
黄芩摇了摇头,道:“他没有痛不欲生,那是懦弱之人的表现,不是他的。他会愤怒,会想杀了摧毁美好东西的人。他恨选中他妹妹的村长,更恨那个‘活佛’,他觉得这一切和求雨全不相干,只是残害妹妹的借口。”
‘闸门’一旦打开,记忆就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再不是想关能关得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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