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在倪少游耳中,就像耳朵眼儿里扎进了一根刺。他厌恶地瞪了那个军汉一眼,道:“别骂骂咧咧的了,有银子就有证据。银子在谁手里?”
冲着矮个儿军汉努了努嘴,韩若壁道:“要证据找他就好,他那儿的银子是‘四堵墙’。”
‘四堵墙’是对四面包银,里面灌铅的假银子的俗称。铅比银便宜许多,重量却差不多,因此,用这种方法制作的假银子,一般人不容易辨别真伪。不过,虽说‘差不多’,但铅毕竟比银要略重一点儿,因而落到行家的眼里,还是能分辨得出真假的。当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有制作假银子的高手在铅里掺杂其他东西,使铅的重量与银一模一样,遇上这种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四堵墙’,除非劈开银子看里面,否则很难分辨得出真假。
矮个儿军汉主动把手里的银子捧给面相显老的男子,理直气壮道:“钱管事,这小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喏,他说的假银子全在这儿,你好好查一查。”
钱管事正要接过,韩若壁阴阳怪气道:“这会儿,他手上的银子没问题了,腰囊里的却有问题了。”
听言,矮个儿军汉僵了僵。
原来,趁着刚才大家伙儿闹腾得厉害,他已把手上的银子和腰囊里的互换过了,本以为韩若壁不可能注意到。
韩若壁的话虽然不算太直白,但大家都听得懂。于是,钱管事命令矮个儿军汉解下腰囊,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在赌桌上。
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矮个儿军汉想不听命也不成了,只得照办。
从他的腰囊里倒出来的除了韩若壁的那锭五十两的大银,还有一堆小碎银。
钱管事细细看了看,皱起细眉,嘴里嘟囔了句:“难道......真有猫腻?”
说着,他拔出腰间短刀,将其中几粒碎银切了开来,果然只有□儿是银的,中间全是铅。
矮个儿军汉张大嘴,佯装惊讶之态,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怎么会这样?”
钱管事白他一眼,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矮个儿军汉辩称道:“这些,这些......是我向别人换来的,我也不知道是假的。”
实际上,这银子确是他向别人‘换’来的,确切地说,应该是用低得多的价钱‘买’来的。
钱管事‘哼’了声,道:“不知道怎么会心虚地把假银子换进腰囊里?”
见蒙不过去,矮个儿军汉只得垂头丧气道:“至少不是我自己做的假,我从来没想过做假银子。”
“你想做,也得有那样的本事。”钱管事道:“要把银子打造成‘四堵墙’可得下一番工夫。就凭你粗手粗脚的,想也是白想。”
看来他对银子方面确是有些研究。
见此情景,四周那些刚才还为这个矮个儿军汉义愤填膺,出声围攻韩若壁的军汉们都成了哑炮。有几人甚至偷偷摸出随身带着的碎银,不放心地细细瞧看起来。
显然,他们的银子若非从这个矮个儿军汉手里赢去的,就是向他借去的了。
倪少游偷偷瞧了眼韩若壁,见他已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一边的条凳上,换了一副悠哉悠哉地看热闹的模样。
钱管事将假银收起,狠狠瞪了矮个儿军汉一眼,责问道:“还有没有?”
矮个儿军汉灰头土脸道:“没有了。”
钱管事逼问道:“真的?”
矮个儿军汉赌咒发誓道:“真的没有了。我的假银子全是以前在山里混的时候,向道上的一个朋友换的,本以为早就花光了,不料前几天收拾东西又冒出来三十两。真的!全在这儿了。”
对他的话,钱管事不知该不该相信,正在举棋不定间,忽听韩若壁幸灾乐祸地插了句嘴:“‘早就花光了’?都花一班同袍身上了吧。”
其他军汉或以怀疑,或以鄙夷的目光瞧向矮个儿军汉。
“不知道别瞎掰!”矮个儿军汉急了,吼道:“那些假银子,我在入军前就花光了。再说,这里都是和我交命的弟兄,打死我我也不可能拿假银子给他们。”
说话时,他赤红着眼睛瞪着韩若壁,像是要拼命让他相信一般。
“别盯着我瞧,我又不是你交命的弟兄。”韩若壁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道:“把那锭大银还我,这里就没我什么事了。”
钱管事拾起大银,抛给韩若壁,道:“接好。”
韩若壁稳稳接住,盯着钱管事的一张脸仔细瞧了又瞧,而后径直走出了赌棚。
那张脸,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又委实想不起来了。
外面,时辰已经不早了,但天还是透亮的。
☆、第4回:不徐不急巧点拨论帝王,亦真亦幻叙前情释迷团
日永,阴气初动。
眼下时候尚早,但因为时值一年中昼色最长的日子,所以到处已是白天大亮。晃荡了几日的韩若壁来到星子县,走过观音桥,如约到达鄱阳湖畔、庐山南岭下的这座宫亭庙前。虽然前有被日光照得金光灿灿的鄱阳水,后有郁郁葱葱、浓荫蔽日的庐山松,韩若壁却无心观赏,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顾盯着陆陆续续往来此地的行人。宫亭庙里供奉着山神庐君,据传其形如蛇,能出云,为风雨,可抚镇风浪,护佑过往船只,因此常有湖上的船家、旅人进庙里祭拜山神,祈祓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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