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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雅抛出判词:“不对。”

暗卫九应声而跪,他本不想撒谎,却不由自主瞒了昨晚那桩丢脸至极的丑事。只是回府见了步白秋的尸首,司徒雅迟早会明白其中就里。他想推迟那一刻,好让他这位温文尔雅的小主人再与他亲近半会,不过是自欺欺人。

司徒雅索性推开座椅,撩袍和他拜天地般面对面跪着,攫住他固执的目光,温和问:“你怎知我在此处,魔教中人和步掌门哪去了?”

暗卫九不愿再撒谎,闷不吭声以头抢地,不知是请罪,还是要避开司徒雅的逼视。

司徒雅没料到会是这局面,常人受了委屈,恨不得找信赖之人诉苦,暗卫九却像是牢不可破的铁板,看似忠诚,心扉掩得极紧,更别说让他认识到,冒充步白秋送死有何不妥。一时间拿他没辙,煞有介事也给他磕了个头,心道,祖宗。面上怡声下气道:“你不愿讲,我就不问。你我夫唱妇随,是你当家。活着就好,免得我心齐福不齐,给你陪葬。起来罢,去唤此间主人来说话。”

暗卫九听得折煞,他的小主人优容至此,他这暗卫却不堪重用到向魔教示弱,更不忍一语道破,又行了个大礼。司徒雅只好再叩首一回,拜菩萨般念叨:“别人夫妻对拜就一个,我们来两个,这就是定两世姻缘了。你可不能再抛下我不管。”

暗卫九只当司徒雅体贴入微,有意打趣哄他开怀,心境愈发萧索,却很给面子地干笑了一声,心事重重领命去了柴房。司徒雅最后一句话讲得发至肺腑,却换来暗卫九不合时宜莫名其妙的傻笑,当下气结,恨不得换回‘殷无恨’的行头,抓住暗卫九再战三百回合,看他还笑不笑。

待请来宅院的主人,套话盘过海底,暗卫九得知这是个瓦匠,在龙泉镇有个窝棚大小的瓦窑,干的是正经营生。问及昨夜情形,一问三不知。瓦匠隐约弄明白夜里魔教光顾了一回,而这从天而降的两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令学徒看茶,又清点了家底细软,见一样不少,才真诚道:“多亏两位侠士救拔,才保得客家老小性命。方才还当是土人入室捣乱,招待不周。”

司徒雅道:“主人家言重,不知怎自称客家?”

瓦匠见他羊裘加身蜀锦衬底,想必家境富裕,耐心道:“回公子的话,俺们四海为家,因而是客家。”

司徒雅颔首:“听老哥你这么一讲,小弟也想当个逍遥自在的客家了。”

瓦匠摸出烟锅子,咂一口,摆手道:“不好,俺们当客家,是被逼无奈的。老被土人欺负,瓦卖不出去,窑三天两头被砸。因而没啥好东西答谢二位,你们江湖中人又视金子为粪土,有了送你你也不乐意,不如这样,你家哪天屋顶漏了,就来龙泉镇找俺,你一说客家瓦匠,都知道是俺。”

三两句讲明要钱没有,就做起买卖来了。司徒雅钦佩之情油然而生,瞄了暗卫九一眼,微笑道:“小弟是个俗人,何况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岂能视为粪土。说到买卖,早不如巧,小弟正好知道,益州城现下有大户人家急需用瓦,不仅是瓦,石匠木匠也需请几个。”

瓦匠双眼顿亮,忙不迭夸口道:“少侠可算找对人了,俺们客家别的没有,就是手艺好,有的是鲁般转世,俺们都叫他鲁一般,那以前在黄河边上是出了名的,连突厥人都想抓他去盖房子。”

司徒雅看向暗卫九,请教:“师兄,突厥人逐水草而居,也需要盖房子么?”

暗卫九没想起这声师兄从何而来,更不知司徒雅有何打算,道:“属……以为,盖。”

瓦匠拍腿道:“咋不盖,北边好多城池,原本都是俺们的。他突厥打下来了他就要盖,修炮楼,造饿鹘车。可坏了。鲁老哥不想帮突厥人干事,才带着俺们到蜀地逃难来。听说如今,还是代北侯厉害,走马上任之初,道声酒且勘下,长枪一抡,吆喝声走你!把他们撵回关外去了,十几年不敢来犯。俺是没见到那个盛况,不然多解气。话说就是这位侯爷,也想请鲁老哥出山的。”

司徒雅和暗卫九齐齐觑着瓦匠。

瓦匠急道:“真的。二位坐着,俺去叫鲁老哥和你们侃。”

司徒雅对瓦匠吹牛皮的功夫五体投地,只道不必,让暗卫九雇了马车,随瓦匠到瓦窑边转了一圈,只见窝棚里,竹瓦青瓦缥瓦应有尽有,陶胚剖得整齐利落,底端还刻着拼接的缝隙和凸棱,原来这种瓦连成一片时,单是取其中一块,是决计取不出的,足以防梁上君子揭瓦偷窥吹迷烟。

司徒雅这才晓得瓦匠当真有些能耐,由衷夸赞了几句,瓦匠听得高兴,又展示了雕在屋脊处的会吐暗器的五脊六兽,称是鲁一般的手艺,比养狗还好使,能让富贵人家夜里高枕无忧。司徒雅表示满意,邀瓦匠一起回益州府邸观瞧,两人在路上讲好,要将价钱翻一番,趁火打劫敲司徒庆一笔。倘若他搭桥牵线,真能做成这买卖,客家几个工匠得付他一成利的酬劳。暗卫九则一路上沉默寡言,心底百般煎熬万般自省,不在话下。

第四十三章

客家瓦匠随司徒雅和暗卫九进了益州城的南城门,约莫行了一射之地,只见偌大一座府邸,烧得焦黑如炭,七零八落,火灰仍未止休,青烟直冒。府外杵着几个睡眼惺忪的官兵,见了三人,也懒得上前盘话拦阻,想必只是随官家例行公事,前来勘察。再往里走,聚着唏嘘不已的府丁和暗卫,此时都识得司徒雅是府中二公子,纷纷见礼。

司徒庆正陪同益州知府和兵房典吏,立在焚毁的正堂外,指着几处经久不息的火苗,不知在说甚。

蜀王韩寐一袭缂丝蟒袍,若有所思坐在旁边椅中,支颐任由精兵揉肩捶背,不时和旁边哈欠连天的张碧侠眉来眼去。

瓦匠见满堂黑貂朱绂,尽是权贵,啊哟叫唤一声,就如老鼠见了猫,战战兢兢往外撤。

司徒雅连忙挽住他的手,失笑道:“又不是山匪强盗,怕甚。”

司徒庆闻声侧头,看向司徒雅,不由得一怔——昨夜他脱险之后,听昆仑派掌门说道,他这二儿子怎般又遭了‘殷无恨’的毒手,让欢喜教擒获。心知‘殷无恨’的武功今非昔比,本不指望司徒雅还能安然无恙,只盼他有些骨气,少受些辱,慷慨赴死,哪晓得,这厮又活蹦乱跳回来了。

司徒雅与司徒庆四目交接,催发内力逼红双眼,三两步上前:“爹!”一声未尽,已落入怀抱。

“乖!”韩寐竟抢到司徒雅身前,将他抱个满怀,揉来捏去,似笑非笑道,“想煞本王。”

“……”司徒雅改为挣扎。

韩寐起兴,往司徒雅臀底捞去,半途骤然让暗卫九擢住。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司徒雅交手过招,却均是点到即止,电光石火间,韩寐以武当八极拳的‘阎王折手’ 小胜,一边箍着司徒雅的腰,一边制住暗卫九的脉门,少顷对暗卫九道:“气虚肾损,下元不固。房事滋味虽好,不宜过激多行。”

张碧侠闲闲道:“师弟,你拿我给你的劝诫去说旁人,记得加上‘我英俊潇洒的师兄云过’。”

司徒庆难堪至极,他这不争气的竖子,当着官家和武林同道的面,和来者不善的蜀王搂抱,又让蜀王隐约道破和暗卫九欢好的丑事。当下怒斥:“孽子,你可曾向魔教讨命求饶?”说罢,抓过司徒雅的手臂,自其曲池穴,打入正气凛然的剑门内力。韩寐见势不好,从容撤身让步,围观这父慈子孝。

司徒雅吃痛,让司徒庆拉至一旁,真心实意道:“不曾。”天下间真能让他求饶的人还没出生。

“不曾?殷无恨何等阴狠残暴,怎能放过你这小子?”司徒庆心存疑虑。

司徒雅满脸困惑:“实在不知,殷无恨原本想以孩儿为质,向父亲你索要九如神功,孩儿自然是宁死不屈。后来不知怎的,和孩儿一道被擒的青城派掌门步白秋一味挑衅,他又转身对付步掌门去了……孩儿让人点了睡穴,一觉醒来,魔教中人就不见了踪影。也许,他们是对孩儿的气节高山仰止?”

众人均想,步白秋易容成司徒府的暗卫,仍未逃过‘殷无恨’的毒手,死在后院门槛处,怎会和司徒雅一并受擒?这么大个破绽,反倒不像作伪,何况昨夜确有人目睹‘殷无恨’携‘步白秋’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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