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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允不时的在暗中摸索罗湘绮的名刺,甚至几次重新点上灯,反复看那上边他的名字、官阶和居处。

是的,不是做梦。是他真的来了。

只要他回来了就好。虽然还不知道他何时改的名字,怎样从狱中脱险,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但只要知道他还在人世,甚至还生活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就够了。

张仲允一时之间,觉得对九天的神佛都怀着一种莫名的敬畏和感激。

chapter 4

一路上静默无言。

只有「得得」的马啼声从车前传来。

张仲允和罗湘绮正坐在马车里,从西山往城东的丁香胡同驶去。

罗湘绮只说带他去家中一坐,会会两个朋友,并没有更多解释,张仲允也不多问。

罗湘绮现在就坐在他身边。马车颠簸的时候,他们的膝盖还会碰在一起。

这样就够了,张仲允心里已有说不出的满足。

前日初会之后,罗湘绮说隔日来望他。在等待的过程中,张仲允从来不知道从日出到日落,又从日落到日出,会有这么漫长。

虽然八年的时光,是一段不小的距离;虽然两个长大成人的青年,不能再回到小时候的亲密无间;虽然想到这距离,这陌生感,张仲允就会心里有微微的刺痛……

但是,现在他就坐在他身边。而八年的距离,用一生的陪伴,能不能够弥补?

其实,在从清晨到日暮,又从日暮到清晨的等待里,张仲允想了好多的事。关于他们的别离,关于他们的重逢,关于——他们的感情。

在看到罗湘绮的一刹那,自己心中颤抖的狂喜,张仲允很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就如同他在从青青少年变成沉稳男子的过程中,就早已经参悟到,自己当年的依恋,这八年来的苦苦寻觅、思慕如狂,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中间,有恩、有义——他的回护之恩和相救之义,是他万死也难以报偿的。但是,这比山岳还要重的恩义虽然令他挂怀,但更加难以忘记的,却是如秋水一般绵延不绝的情意。

他知道,当年的劫难,和这八年的流离,定然给罗湘绮带来了难以言说的伤痛。如果他不愿意他知道,他便一定不会主动探询;如果有一天,他愿意让他分担,那么,他宁肯替他承受所有的痛楚和难堪。

当年,罗湘绮用他的坚毅和勇敢,保护张仲允免受厄难;如今,张仲允要用他的坚韧和博大,守护罗湘绮今后的人生。

无论怎样都可以,只要他能够喜乐平安。

他甚至不愿意勉强他接受他那为世俗所不容的感情。

张仲允自己并不在意世人的垢病、讥笑;但是他非常在意罗湘绮是否生活得舒适称心。

他要义无反顾地对他好,但不愿这种好成为他的负担。

阳光从车门斜射进来,罗湘绮秀美的侧脸沐浴在日光中,看起来有一种晶莹的光泽。张仲允看着这一幕,心里被一种温柔的酸楚涨满着。

马车最后在丁香胡同一个朴素的院落门前停了下来。

马车还未停稳,门口的侍童就飞奔进去传信,两人刚下车,就看见一前一后两个人从院中迎了出来。前面一个着青衫的,上前来对着张仲允就是一揖到地,张仲允连忙还礼,待两人都直起身子的时候,张仲允才看清楚,这人原来是个故人。

虽然有些吃惊,但并不在意料之外。这个人就是当年被张仲允藏在废园中的杨般若,真正的名字是魏学濂——被阉党陷害致死的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魏大中的幼子。

当年初见的时候,魏学濂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如今虽然成长,面貌并未多变。

但,刺眼的是,他的左颊上,从太阳穴直到下颌,添了一条长长的伤疤。虽然年岁已久,伤疤只呈现出一道浅浅的白色,但仍然醒目地提醒着那曾经的不堪回首。

魏学濂的笑容却温暖亲切依旧。他一面上下打量着张仲允,一面感叹道:「允文真是长大了,以前比我和士奇都要高了。」

张仲允起先愣住了,要思索一下,才明白他说的士奇是罗湘绮的新名字。

「般若兄……不,学濂兄,好眼力,一下就能认出小弟。许多人都说小弟和幼时相比模样变了好多。」

「呵呵,你可以继续称我般若的,般若是幼时祖母给我起的乳名,杨也是祖母的姓氏。」说着又忙着向张仲允引荐身后的人:「允文请来见过户部郎中史可法史大人。」

张仲允向他身后看去。那个人看样子大概刚过而立之年,生了一幅奇特的相貌。

身材高大,手臂和腿都比一般人要长好多,眉毛浓黑,眼睛细长,厚唇,方下巴。身上穿着一件灰色长袍。

严格说来,这人并不是一个相貌出众的人,甚至还可以说有些丑。

张仲允和罗湘绮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魏学濂虽不如他们两个,但面目观之可亲,笑容如春水般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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