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入梦,顾盼转身,只是他。
少年心思难以按捺,十五岁时初初坦白心迹,于桃树荫翳下,带一点可笑的稚气:“诶,我发觉我喜欢你,你可喜欢我?”
姚岫记得他的回答,凉薄淡漠的一眼,无半点波澜。
无波澜,便是回答。
然而不曾心灰,十七岁,再度脱出口。
清幽竹林中,看不见桃妖模样,然而姚岫知道他此时神态,定然无所动容,只淡淡地,露出一个笑意,婉转回绝。
桃妖对于旁人无法全然信任,无论相伴多久,五年,十年,十五年,这些零碎岁月抵不过孤单度过的千年时光,何况他不过一个凡人,死生由天,桃妖怎会与他相守,百年后徒留坟茔。
注定殊途。
然而不曾弃,面对桃妖,心底的话,不说出口,便憋闷难受,他最恨有话说不得的局面。
姚岫以为,他与桃妖,已是十分熟悉,然而直到最后,才恍然发觉那人被桎梏千年的秘密。
桃林灼灼似火,执笔将其画下时,却听闻另一端,桃妖颤抖轻微的一段话语,谢他陪伴,同他诀别。
执笔手颤抖,于素白宣蜿蜒一道细长痕迹,似血。
再多焦急呼喊也得不到回应,他只呆愣着,看颈间那朵桃瓣随风消逝不见。
不留一点痕迹。
再回园中,人面不见,便是记忆里灼灼桃花,也不再笑对春风。
桃妖呢,陪伴他十八年岁月的人,被他镌刻心上的一朵绯色桃花,去了哪里。
定然是暂时不见,他总会回来。
空荡荡土地一片,仿佛讥讽他天真愚蠢。
旧事物不见,未曾留下半分痕迹,那么多年来的执着痴心又该置于何地,心中长久眷恋的淡漠少年,眉眼,长发,绯衣,浅笑,怅然,偶然表露的温和,皆不见了,十八年岁月去了何处。
一场绮梦?
何至梦醒。
“醉酒后,便不会醒,专心做一场美梦,梦中仍有你。”
二十五岁的姚岫,仰头灌一口酒液,醉中呢喃模糊喑哑。
若桃妖听得见,定要感叹,何必。
何必不忘。
一坛酒尽,踉跄回房。
一场酣睡方醒,但觉额间清凉,消去酒醉疼痛,玉一般的凉润光滑,迷糊间捉住,抬眼时,却是修长美好的一道身影。
时常入他梦来的一道身影。
桃妖眉目如旧,梨涡浅浅:“烈火未曾焚尽我魂魄,这些日子,自沉睡中醒,便发觉附身于你房前那株花枝截作的桃树。”
不待姚岫言语,他续道:“从前那段花枝并不是没有作用,只是那时未曾显出效用,如今,多亏花枝残留的精魄作引,将我魂魄聚集树上,得以醒转。”
“你等我有多少年?”
怔怔的,仿似哽咽喉中,良久,姚岫方喑哑开口:“大约七年。”
喜悦猝不及防,散开来,再多言语也难说出。
只静静凝望。
仿佛多年前桃树下静默对坐的时光,彼此相望,言语留存心中,不必讲。
“七年,那么你先下已有二十五岁。”桃妖凝望住他面容,“长高了,也不像从前稚气。”
姚岫抓住他衣角,不肯松开。
即便幻梦,仍旧不放开。
当真了,它便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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