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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陈锐合上相簿摇摇头，“她现在需要的不再是我。”

她在合上相簿之前，忍不住垂眼再看看肖晴那张认识她之前稚气未脱的笑脸，如果不是因为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拂动，吴仪几乎不能注意到这一瞬间的流连。那种不得已的不在乎，和未加掩饰的遗憾，跟肖晴看手机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爱她，她爱她，陈锐和肖晴，又都很爱自己，所以她们心里对离去的人，才能留存一份真，不被恨淹没。

但是遇上了一个自私却未必真懂自爱，又狠狠利用爱情的入侵者，肖晴才变得如此格外痛苦。

居然还有药物。

“关于那个人，你知道多少？”吴仪问陈锐。

“不知道多少。”陈锐笑得有些凄然，“只知道跟肖晴之间有一些别人难以企及的共鸣，好像，父母的学历也都还可以。”

吴仪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这种行为……”

“别问我。我不想去理解这种人。”陈锐冷冷拒绝。

两人的对话在肖晴的隔离病房外中断，走廊里不时听闻一些声音，痛苦是治不好的，这里的人只能帮助，或者说强求，来到这里的人用世俗认可的方式面对和承受痛苦。

“其实有很多事情的方向被安排得不太讲理。”远处又一阵凄厉尖叫传来的时候，吴仪忽然淡淡地说，“制造痛苦和给别人痛苦的人，通常不知道痛苦是什么样子的，只能通过承受痛苦的人的表现，哭泣，自伤，嚎叫，沉默，人们才知道，痛苦在人的心里，是什么样子。然后，施加痛苦的人和旁观者还加以欣赏，欣赏够了，还要求承受痛苦的人，不管感觉到什么，请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不要再烦人。”

陈锐扭头看这个比自己大一点点的长发女孩冷静的脸，不说话。

“真正对的安排，应该让施加痛苦的人自己知道痛苦是什么样子的，在施加痛苦之后，痛苦的感觉应该回归实施者的身心，并且黥在她脸上，警醒初次遇见的陌生人，让陌生人熟人随时都警惕她，让她每天照镜子都看得见自作自受留下的黥印接受耻辱，让她擦五寸厚的粉底都盖不住。不过，肖晴这种傻瓜，就算坏人脸上真的刻了字，她也可能会对本应加以警惕的烙印生出爱怜，也不一定。”

吴仪陈述的方式没有血也没有肉，只有一股子肯定认真的冷静。

“肖晴不是傻。她是相信人的本质，因为她自己的心，即使受过伤，也仍然有这种底气。” 陈锐生硬地回应吴仪，像是一个结论，也像是在维护什么。

陈老先生和院长谈完话，重新走到肖晴的房间门外。

“她说想再给别人一次机会，说什么可能是那个人家里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个人也是受了蒙蔽也不一定……”陈老先生表现出典型的不耐烦，“院长看了用药记录，说是再用药这人救过来也有问题了，但是那边要问出话来，肯定要上手段，他也说不上话，如果肖晴能不扛住主动配合，是最好的。”

陈锐原本斜倚墙边的身体僵直板硬地挺起来，脸上冷淡愤然，但是一个字也不说。

吴仪好奇怪：“给什么机会？怎么给？”

旁边的一个护士插话道：“她说有那个人母亲的电话，可以打打试试看，我看她的意思，是问问药物的事情，要是对方否认，她也就认了。她从那个人那里知道，那个人的妈妈一直都知道她们的事，那个人也说阻力主要来自于她妈妈，如果是这样，作为长辈，那个人的母亲应该能有条理地表明立场。反正，她现在就是一团乱，还不肯松口，就想打这个电话。”

陈老先生摇头：“反正我是不理解。要是有人给我下药，我就把这人崩了，还给什么机会？”

“院长答应吗？让她用通讯工具？”吴仪问。

护士小姐拿出一部手机，递给吴仪：“当然不行，但是电话簿里有那个人母亲的电话，她的意思是，让陈小姐帮忙。”

陈锐凄然一笑：“看来还是比较信得过我？还是因为‘那个人’知道我？”

“对方说她没有生过这个女儿。还假装电话没有信号，一个劲儿傻不拉唧地‘喂，喂，喂’。”陈锐不耐烦地告诉父亲，好像刚跟抗战时期的汉奸说过话一样恶心。

吴仪哭笑不得。她还满以为陈锐至少要代替肖晴挨一顿训，或者，至少会承认自己的女儿吧，然后说一声“请勿打扰”不是也很光明正大吗？

教授和陈老先生面面相觑。

“居然身为母亲长辈都这么猥琐瑟缩……家族习性可见一斑……必定是有隐情无疑。”

……

“血液第三次检验结果出来了，肖晴，你真的很需要治疗，需要我们帮助你休息。我知道你有你的意志和意愿，但是，再这样下去，药物的相互作用会导致什么，我和老师都没办法估计。而且，你的状况太糟糕，教授要求立刻进行密集治疗，我不能再参与了。不管怎么说，先保护好自己，不为别人，就为你自己。”

调查的人已经在门外等候，吴仪和教授再三争取，才能再劝她一下。

陈锐和她的父亲，已经留下钱先走了。

肖晴内心的感觉难以言表，她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她只知道，自己真的不愿意做的是什么。

“她妈妈怎么说？是不是说我们不过是一段恋爱，她女儿醒悟了要回头回家，让我别再打扰她？”肖晴的声音沙哑又微弱，是药物的副作用。心脏像有一块石头压着，她也知道不仅仅是感觉而已，是镇静剂与兴奋剂两种类型的药物短期内交互使用造成的生理反应。

吴仪终于明白陈锐为什么懒得对“再给一次机会”的结果说任何一个字。

“你们看，是她妈妈不喜欢我，所以，不是因为她，可能是她妈妈……”

“你够了没有，肖晴？”吴仪也没有办法冷静了，“她妈妈什么都没说，连她是她女儿都不敢承认！这么明显的求救信号，这么紧急的表达方式，哪怕是不爱你，跟你朝夕相处过了解你的痛苦也会关心问一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你就不要再为别人想了，你为你自己想一下好不好？针剂药片，你还要往你自己身体里灌多少啊？她会对你说半个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