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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晴看见面前长几上的霞紫色花纱垫巾，有种眩晕的感觉——真的太精美了。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在逼着身处其中的人成为绅士淑女。肖晴稳稳地端起茶来抿了一下，又稳稳地放下。花茶香而味酸，肖晴只顾着杯碟要拿稳，不要弄脏了下面的花纱垫巾。

吴仪没有碰茶杯，她看着程琉靖，纳闷这样一位大姐是怎么找到她的，她又该怎么让这位精美的顾客开口叙说内心问题。

程琉靖对小心翼翼安放好茶杯的肖晴笑笑表示赞许，又笑着看吴仪。

肖晴肘部和吴仪轻轻相碰，“喝点茶吧，润润喉，才好交谈。”她暗示吴仪。一眼可知程琉靖是个精致生活的拥趸，她对走进视线范围内的旁人都有一种不自觉的期待，需要按照既定的程序才能自然而然。这是潜意识的习惯，自己很难意识到，而是作为一种理所当然在日常生活中实行。

要令程琉靖自然地倾谈，最顺畅的方式就是按她习惯的方式。

吴仪只好拈起小茶杯啜了一下，强忍着对花茶味道皱眉的欲望，缓慢地放下。

“茶不错吧？同事出差从国外带回来的。”程琉靖微笑着，声音带着安抚性质的温情，好像这是闺蜜之间温情熟悉的下午茶，“我听说最近你们的团队才扩张成两个人，以前一直是吴小姐单独一人和求助者对话？”说到“求助者”三个字的时候，程琉靖的声音低下去，她看看肖晴，又看看吴仪，眼光最后落在肖晴脸上，唇角一直保持微笑的弧度，眼睛亮着。

肖晴这就知道了，程琉靖分不清楚她们谁是谁。“对，我叫肖晴，是最近才接受吴小姐的建议加入的，如果你觉得一对一对话比较舒服，也是可以的。”

程琉靖这才知道了，在她看来比较好接触的这位是新加入的肖晴，而比较冷脸的那一位，才是经验值比较多的吴小姐。“哦～！肖小姐，您好！您好……”两只眼睛闪烁着，程琉靖很快做了一个决定，“无所谓的，反正，我是向你们寻求帮助的嘛，两位都是专业人士，我可以一起谈……呵呵，没关系的。”说着，程琉靖自己热情地点点头。

吴仪两只手握在一起前倾坐着，忍不住侧头跟肖晴使了个眼色，她们都能感觉得出来，程琉靖喜欢温和的谈话对象，而肖晴就是看起来比较温和的那一位，但是程琉靖相信经验，所以她更信任吴仪，因此，程琉靖愿意同时和她们两人交谈，尽管她原本只是希望做一对一的咨询。

程琉靖大体是习惯了占据主导地位，能够掌控事物才能比较安心。

但是，今天这个场合，程琉靖的信心不足，因为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求助者”。

对于这种习惯以强势外在表现来掩饰内心安全感不足的人，最好的切入方式是顺着情势过渡。不然，听不到真心话，就只能是在做无用功。

于是吴仪没有主动答话，肖晴和程琉靖寒暄了好一阵子，谈到工作，交通，天气，乃至于不知道为什么涉及了最近中药市场的价格浮动和黄金期货行情……在吴仪沉默的观察中，程琉靖两次提出要拿她的私人珍藏品给肖晴看，都是一些摆在客厅隔断架子上的异域风情陈列品，肖晴没有拒绝，程琉靖却有些犹疑——可见她即使准备好了主动袒露内心，也还是有所顾忌，在选择拿某件足金饰品给肖晴看的时候，程琉靖又在一条金龙和一头金羊中徘徊不定，手指点了又点，直到肖晴温和地提示说金龙看起来神采奕奕，程琉靖才做得了决定——也许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但是吴仪在心中作了准备。

“我们入正题吧！”第二次往小茶壶里沏热水的时候，程琉靖笑着请示肖晴，但是话语间似乎有埋怨肖晴不懂得中止寒暄的意味。

当然，她不是认真的，只是这样更能让她有掌控谈话节奏的主动感。肖晴笑着点点头，安静下来。

吴仪也没有说话。

于是程琉靖的故事在她选择好的时间点拉开了帷幕。

她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家世神秘，但是不简单。长卷发，卷度随着时尚风向的改变而改变，家里有长期聘用的各种工匠，从衣饰到妆容，到鞋履。说她低调，只是因为这个阶层普通民众很少看见，在这个柴米油盐的国度。说她高调，是因为不高调，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孩子，怎么能一步一步自己挣得这些奢侈。

程琉靖习惯了掌控自己的人生，但是却掌控不了自己的习惯。

她结过婚，甚至有自己的孩子。

看起来她不准备说，为什么要结婚。

也许是不需要说，反正，都已经是既成的事实。

她当然爱她的孩子，那是她的生命里血肉相连的一部分。

但是她的她却难以接受。

她叫裕倩华，是程琉靖所在部门面向的主要客户代表。当然，年纪也不小了。

本来是没有打算要在一起的，这个年纪这个地位的女人，都知道，爱是负担。有了爱的感觉，但不说爱，就不用爱那个人。

只要享受爱的感觉就可以了。偶尔见面，聊一些互相有共鸣的话题，享受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懂得自己的那一份感动，情不自禁的时候，将身体靠在一起，亲吻，享受肢体的另一种共鸣……很美，美得不真实。

但当时，她们就是这样子打算的。

她们从来不想，去担忧对方的安危，去挂念对方的健康，去小心翼翼地牵挂每一个时刻对方是不是也在牵挂着自己，去谋划共同的生活……真正去爱一个人，好像飞翔的燕子寻找一处屋檐筑巢，要衔泥，要布局谋画，要小心贴合，要小心风暴的破坏，要承受彼此的感觉和所有得失……太累。

在天上飞的时候，地上的一切看起来红黄蓝绿都是美好，要在地上一步一步走，湿润了嫌它泥泞，干燥了觉得尘土呛鼻。

所以，她们很有默契地，只说“有爱的感觉”，从来不说爱。

这样，就永远都不会失去彼此。

世间最美好的自私，莫过于此。

“你们懂吗？”程琉靖说起这一段，粉红色的神采在脸上潋滟，微笑着，含羞带怯地，问比她年轻的吴仪和肖晴。

吴仪笑笑：“懂。”回答得很简洁。

肖晴也笑着，看一眼吴仪，对程琉靖说：“懂的人，未必做得到。这样做的人，未必肯承认。真正懂而主动去选择这样做，其实，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