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师娘?”
“师父是怕,玉泱有了师娘,觉得比别的弟子厉害,就不好好练剑了。”
屠苏蹲在玉泱面前,拭了拭他颊边的泪。
“玉泱好好练剑,你还当我师娘好不好?”
屠苏望了玉泱一会,他眸中犹如山间雪后,渐涌起烟岚,瞬了一瞬,又散去无踪,一目春水,尽归明媚,那么好看,玉泱后来一直记得。
“玉泱,不能不听师父的话。”
“那等玉泱长大了,你能当玉泱的新娘子么?”
“我喜欢像师父那么厉害的人,玉泱的剑练得和师父一样厉害了,我就当玉泱的新娘子,好么?”
“好。”
玉泱和屠苏拉了拉勾,就破涕为笑了。
陵越把一编残简,从午后看到黄昏,并未悟得一字真意。风过空阶,阁门曳然一响,他只以为是屠苏回来了,抬头望去,小院里却仍旧空落落的。
他一直惦念屠苏去追玉泱时,匆匆望他那一眼,那么无嗔无喜,一瞬而过,他却明白,屠苏是伤心了。
待上灯时候,陵越又向槛前,扶门立到了山月当空,想是玉泱缠住屠苏,不许走了,终于一叹,阖上门。
忆起那一年昆仑顶,伽罗峰,屠苏十六岁,红莲花开。
他还记得么?
伽罗峰长冬无夏,红莲十二年为一季,在山中开落了千年,那是天墉城的庇佑之花。逢花开时,就有弟子上山,升五色幡,点长明灯,守七个日夜。
那年,师兄去守红莲,屠苏在后山,数时辰,等他回来。那正是少年的身子初初长成,日里无时不念师兄,于是夜里有了梦,梦见师兄把他拥在榻上,吻他,抚他,还……
屠苏从小与师兄亲近,彼此的身子早看过了,相拥而眠更不在话下,梦里那般厮磨,却是从未有过,让他又惊又怕,还有一点,喜欢。
那夜屠苏用锦被,把身子裹成一只茧,蜷在床榻深处,睁大眼睛,不寐,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恐一个晃神,那梦再回来缠他。
这么不知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色才微明了。那已是师兄上山第六日,屠苏却等不及,草草换了衣裳,早课也不去,直往山上一径的跑。
这昆仑山上昼风夜雪,冰如犬牙,石如刀戟,封住上山的路,屠苏走了半日,未见伽罗峰,却已跌了七八回。
那时陵越正在雪上,向莲独坐,落簪,解佩,长发如飞鸟,法衣如乱云,把真言默诵了千百回,却从未有一刻放下心事,风来时,只听见有人唤,师兄。
他蓦地抬眼,起身,向冰封了下山的石阶,狂奔而去。
一场雪,竟有这么远。
陵越走了半日,见到屠苏时,已是暮光将尽。
屠苏半卧在雪里,似是站不起来了,抬头看见师兄,欢喜的力气都没有,倒也并无一丝委屈,好像他知他定会来,好像,他已在大雪里,等了他一千年。
陵越走过去,不问缘由,把屠苏横抱了,提了一口气,几个起落,就回到峰顶。
峰上有间小木屋。衣裳浸过雪,炉火一暖,便是浑身湿透,陵越褪了屠苏的衣衫,晾在火上,又把帕子蘸了新雪,来敷他身上的伤。
一时冰凉,一时生疼,屠苏却只望定了师兄,一声不吭,脸颊给炉火映得,暖如桃花,身子裹在一袭月牙白的狐裘里,未着寸缕,青白的肤上,不时有伤红。
敷过伤处,陵越见屠苏困了,把狐裘掖好,又抚在他额上,还好,并未染了伤风。
他心里乱,也不曾问屠苏,上山是为了什么。一转身,才走出一步,谁知屠苏欠身来拽他腕子,伤又牵扯得疼,失了平衡,从床上跌下来,让陵越急忙俯身一捞,落入怀中。
屠苏八九岁,十四五岁的时候,也不是没离过他,一别十几日,月余也有过,他纵是不舍,也绝不缠他,想他,却也说不出口,今夜这是怎么了。自己,又是怎么了。
陵越把屠苏抱回床上,拂袖熄了桌上灯烛,同他相拥而卧,两人相看着,却不说话,一室炉火明灭,时有山风来叩门,门外,雪落无声。
“又和陵端他们怄气了?”
屠苏摇头。
“那是怎么?”
“屠苏,梦见了师兄。”
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竟是哑的。陵越抬手,拂开屠苏颊边乱发,捧着他的脸,端详一回,明暗不定里,屠苏脸红了,陵越听懂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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